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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凡人歌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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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門聖山上, 今夜無人入眠。

當名為世界樹的舊神之軀被喚醒前,或者更早一些的——在戈頓集團的掌權者奧德利自以為勝券在握之前、在鋪天蓋地的智能械仆升上高空化作機械風暴前,塞門聖山內就已經有人隱隱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就像是風暴來臨前被濕重的水露壓低翅膀的燕子, 就像是地震來臨前慌張搬家的螞蟻。

在災難到來前, 最先察覺到不對的, 永遠是那些好似“背景板”一樣的人物。

……

夜, 18時50分。

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快一小時了,但艾米仍然坐在她狹小的辦公室裏。

她兩眼放空,直勾勾地望著這座被光汙染的城市, 腦中可能是在思考著自己還未完成的工作,也可能是思考自己看不到未來的未來。

從本心上來說,艾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艾米是一個中產階級出身的孩子,從小她就懷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拿下記者的最高榮耀——莫利斯新聞獎。

她想要成為一個記者, 一個針砭時弊的人,一個會用自己鋒銳的筆來揭露政治的黑暗與民生的艱辛的人, 一個心懷大愛的人。

但當艾米的年齡與物價一同增長後, 艾米驚訝發現自己的家庭原來根本背負不起名牌大學的高昂學費,而她其實也沒有什麽出眾的天賦:她既沒有半工半讀的毅力, 也沒有壓榨自己畢業後十年的未來和薪水以償還貸款的決心,更沒有去當脫衣舞娘掙學費的本錢。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從出身到天賦都很普通, 或許未來的人生也會一直這樣普通下去的人。

所以艾米只能退而求其次, 選擇了一個中規中矩但至少出過幾位名記者的學校。

而似乎也就是從此開始,她的人生開始走向一次又一次的“退而求其次”。

她想要成為記者, 想要報考新聞傳播學, 但在雙親的苦口婆心下, 她的名額被讓給了另一個人,而她則稀裏糊塗地進入了普通的播音主持專業,還得到了一筆她至今都不清楚是誰送來的“讚助款”。

畢業後,她投遞的無數簡歷都石沈大海,面試屢屢碰壁。無數人告訴她她並不適合成為一個主持人,於是她思考良久後,決定破釜沈舟,重拾夢想,寫出了一篇她最滿意的稿子投遞了出去,想要以此成為自己的晉升之本。

久久的等待後,艾米驚喜地發現自己的稿子的確登上了某家的報紙,但遺憾的是,這篇稿子的署名卻不是她,而是一個她從沒聽說過的名字。

後來艾米去查了這位大人物,知道這家夥大學時期學習成績爛得掉渣,但家中卻頗有背景和人脈,所以才在畢業後成功進了報社。而更巧合的是,這家夥的長姐就在艾米投遞稿子的那家報社當主編。

最後,艾米走投無路,錢財耗盡。就在她不得不夾著尾巴低調回鄉下時,一群滿臉自信滿口夢想的人出現在了她面前,並以教導她做自媒體的名義將她介紹進了這家公司,令她成為了一個說好聽點是“自媒體人”,說難聽點是“某個短視頻制作團隊裏負責露臉的”那個人。

她這張還算不錯的臉,成為了她十數年寒窗苦讀後唯一有用的東西,並以此為工具,向世界輸出了一大堆狗屁不通的、拍完後她根本不想點開的垃圾視頻,以此換取勉強在塞門聖山這個大城市裏維持生活的三瓜兩棗。

事情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艾米不知道。

一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走偏的?

艾米說不出來。

但就在艾米以為自己的人生早已跌到了低谷、認為自己哪怕不是世界上最慘的人但在“慘”這條路上也絕對算是排得上名號時,半個多小時前,負責清掃這棟辦公樓的清潔工推開了門。

清潔工很年輕,他應該是十六七歲左右,正是在讀高中的年紀——事實上,艾米也的確在偶然下看到過他的校牌,只是在這之前從沒有跟他交談過而已。

但在這一天,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因為艾米亟需一個情緒的發洩口,又或許是人在跌落和寂寞到一定程度後總會做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於是艾米跟對方搭話了。

“內瓦·郝默爾,是嗎?”

對方顯然沒想到這個時間點上竟然還有人逗留辦公室,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搭訕,一時間有點緊張。

“是,是的,女士。”

“你應該還在讀高中吧?幾年級?這麽早就出來打工攢大學學費了嗎?”

對方先是楞了楞,而後神色平靜地回答:“不,女士,我沒有在讀高中。”

艾米一怔:“是嗎……”

艾米本來是想要質疑的,因為這年頭怎麽還會有人不讀高中?

是被學校勸退的嗎?是因為不想學習嗎?是因為太過懶惰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麽自甘墮落的原因?

可內瓦的表情太過平靜了,以至於艾米自己反倒有些訥訥:“那……那你為什麽沒有讀?”

“因為沒錢。”

艾米大感驚訝,直起了身:“高中學費應該不貴吧?”

西奧雷王國是不存在自然分娩的,而只有在通過資格考察後,才能從神聖之木求到孩子。這一舉措是為了優生優育,也是為了保證每個誕生在西奧雷王國裏的孩子都有良好的成長環境和教育資源。

既然內瓦的雙親都通過了資格考察,怎麽還可能送不起孩子上高中?

是因為之後出了變故嗎?

艾米知道,有些人的本性是很懶惰的,比如說那些街上的流浪者,比如說貧民窟裏的那些人。

她們本來可以擁有自立自強的美好未來,因為西奧雷王國有非常高的、令艾米這樣收入不高的打工人都嫉妒不已的社會保底福利,但她們卻不思進取,成為了瘋瘋癲癲的流浪者。

對於這樣的事,艾米是十分鄙夷的。她認為,這些人的墮落只有這麽四個原因:黃、賭、毒、懶。

簡而言之,咎由自取。

所以內瓦的家庭也是這樣的嗎?

正想著,內瓦回答道:“高中學費的確不貴,但擁有四個孩子的破產家庭的確供不起。”

“破產?發生了什麽?”

“沒有發生什麽,只是普通的裁員而已,女士。”

“為什麽裁員?”

“因為戈頓集團擴展太快了,吞並了這個行業的所有公司。那些幹不下去的人除了加入就只能轉行。我母親一輩子都是做的編程,但她的公司被戈頓集團吞並後,戈頓集團認為她的能力不夠,將她裁掉了,所以我們家就破產了。”

艾米越發訥訥:“那……那應該有補貼的吧?戈頓集團的裁員補貼和當地政府的失業補貼呢?”

“都還給銀行了。”

“什麽意思?”

“信用卡債務,女士。在沒有了正經收入後,我們家的所有補貼都用來還信用卡了,而當信用卡還完後,我們的補貼也差不多用完了。”

信用卡債務?

艾米恍然:也對,這年頭誰還沒有點信用卡債務?

高收入的城市也代表著高消費,想要維持一定水準的生活,多多少少都要刷點信用卡的,就連小鎮居民都不例外。

在現代,預支信用卡這種事幾乎成了人們的日常,因為只要有工作有工資,這點兒小小的債務都會被順利還上。

——只要還有工作。

內瓦繼續道:“我們沒有在政府規定的時間裏找到工作,所以後來,我們也想過要申請更低一檔的政府補貼,不過這一檔的補貼我們家不夠資格,因為我們家還有勞動力——我的母親和父親還沒有到不能工作的程度。”

“那就去工作啊。”艾米脫口而出。

內瓦點頭肯定:“是的,所以我母親負責一樓到十樓,我父親負責十一樓到二十樓。”

這一刻,艾米所有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裏。

內瓦說了下去:“我是母親介紹進來的,負責打掃二十一到二十三樓,這是一個比較輕松的工作,所以等打掃完這幾層後,我就要趕快去接我還在讀中小學的三個妹妹。”

“……你有想過自學嗎?”

內瓦搖頭:“這不太可能。在做完家務後,晚上十二點,我要跟我鄰居一塊兒去北太陽大道打掃街區,一直到淩晨五點。這是個報酬非常豐厚的工作,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所以我不能丟掉它,否則幾年後我的妹妹們也會像我一樣上不起高中了。”

內瓦的話語始終平鋪直敘,沒有半點怨天尤人,這代表著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現在的一切。

但艾米卻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嘴,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了。

之後,內瓦安靜地轉身去打掃樓層,而艾米則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沈默。

她感到自己好像在思考,可仔細想想,她卻又很難說出自己到底在思考什麽。

艾米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可能是想到了這麽多年來一次又一次的“退而求其次”,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大學時期怎麽都想不通的“讚助款”,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屢次失敗的求職,還可能是想到了自己那篇被人搶走署名的稿子,以及這麽多年來向網絡和社會輸出的視頻垃圾……

艾米曾經以為自己就是苦難的一員。

但現在她才發現,原來真正苦難的人是連聲音都不會被人聽到的。

可是——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的啊!

艾米想著。

——這個世界一定是有什麽地方出了錯。

艾米肯定。

但到底是哪裏錯了呢?

艾米想不明白。

她在工作室裏久久沈默,整個人都像是跟椅子黏在了一塊兒。

數十分鐘後,打掃完這一層樓後的內瓦在離開樓層前看到這間辦公室的燈還在亮著,便走回來好心提醒她。

“女士,如果你沒有別的什麽計劃的話,最好早點回家。”內瓦說,“最近這段時間可能不太安全,第六區那邊已經失蹤很多人了,而且有很多人表示自己在夜晚的地下水道裏聽到了怪音……女士,就算你是使徒,但也最好還是提高一點警惕吧。”

第六區就是塞門聖山貧民窟的官方叫法,但那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大家心中一清二楚。

艾米作為“自媒體”,當然也聽過最近的貧民窟失蹤案,不過地下水道的怪音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確實挺詭異挺危險的,於是她在感激地向內瓦點了點頭後,終於起身,決定回家了。

而至於她曾經思考過的世界和未來?

艾米站定,目光在這間狹小的工作室內掃視一圈,突然搖頭笑了起來。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長大後會成為世界的中心、以為自己會幹出一番不可思議的大事業。

但在十八歲淩晨的鐘點過去後,夜晚還是那個夜晚,自己還是那個自己,一切都沒有改變。

沒有不可思議的神眷從天而降,告訴自己是被選中的人,也沒有突兀的電話接入,告訴自己獲得了巨大的遺產,並被囑咐要用這樣的錢財去創造一個美麗新世界。

成年人永遠不會告訴孩子的事是,所有人的命運,早在各自出生時就被填入了固定的金字塔內,再沒有了更改的餘地。每個人費盡心力地掙紮一生,只不過是為了保證自己停留在這個階級而不是向下跌落。

“……走吧。”

走吧,忘了這一切吧。

不管未來會變得怎麽樣,不論世界是對是錯,對她而言,明天依然是要積極向世界輸出垃圾的一天呢。

艾米將筆記本電腦塞進背包,為了隨時與她的冤種團隊們保持聯系。

但就在她拎起背包拿起手機,收拾好一切準備關窗離開時,驀然間,有慌亂的聲音從窗外的樓下傳來。

“天吶!那是什麽?”

“好多……好多智能械仆……”

“是……戈頓集團的表演嗎?我感到不太妙……”

“到底發生了什麽?”

亂哄哄的聲音從街頭傳到街尾。

艾米關窗的動作一頓,骨子裏新聞人的敏銳讓她察覺到什麽,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起來。

她很快看到了——

在辦公樓的窗戶外,街道對角線盡頭,戈頓集團總部大樓的外圍處,無數本該作為商品好好呆在櫥窗裏的智能械仆們,這一刻竟統統飛了出來,將戈頓集團總部十樓的位置團團圍住。

智能械仆非常像人,但它們也非常好分辨,因為它們有著流水線一樣的完美身材與完美面容,以及流水線一樣的金發碧眼。

遠遠看去,那一雙雙看似有人類餘溫但卻又其實冰冷機械的藍色眼睛,在充滿了黑暗與霓虹燈的夜裏,折射出了一道道的詭異光澤,就像是一場場難以醒來的噩夢,令人心底不住發涼。

這一刻,艾米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戈頓集團那有關第三代智能械仆的宣傳廣告,想起了那在廣告裏大肆宣傳的鈦合金骨架:

“……輕巧靈動,就算是孩子都能輕易搬動;強度極好,在關鍵時刻可以充當保鏢機器人,讓主人絕無後顧之憂……”

當聽到廣告語的時候,艾米還在跟自己的視頻團隊成員吐槽,說戈頓集團的這一代智能械仆完全是進行了一場無效升級,因為它們那副高強度的、連軍方都極少使用的鈦合金骨架,對一個家用的智能械仆而言,不能說是優秀進步,只能說是毫無必要。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艾米怎麽想怎麽覺得戈頓集團搞出這場升級,就是為了更好地從富人口袋裏搶錢。

但現在看來——

“到底怎麽回事?那邊發生了什麽?還有這些機器人,它們怎麽都飛出來了?”

艾米心中生出了極不好的預感。

此刻,樓下,許多人都在猜測這會不會是一場由戈頓集團舉辦的第三代智能械仆正式發售前的“驚喜活動”或“驚喜演出”,但艾米的直覺告訴她事情可不是這樣。

她想到了什麽,回頭在工作室裏掃視一圈,很快沖到辦公桌前一把抄起全工作室裏唯一值錢的微單相機,對準戈頓集團總部,飛速調整焦距。

而幾乎就在艾米將焦距對準的瞬間——

砰!

戈頓集團總部十樓,玻璃瞬間炸裂!

無數枝椏、綠葉和蔓藤,在這一刻爭先恐後地擠出,同時也將停車場內的車輛從碎裂的窗戶處推了出去。

砰!砰!砰!

一輛又一輛價值不菲的車輛從高處轟然落地,化作廢品。

原本擠在戈頓集團總部附近看熱鬧的人們被嚇得紛紛驚叫起來,終於確定了這不是什麽表演,慌張地向四處躲避。

隱約間,艾米看到有些人站了出來,自發地指揮大家撤離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吼著“註意腳下”“不要踩踏”之類的話。

但艾米沒看幾秒就極快地轉移了自己的註意力。

因為這一刻她震驚發現,與那些詭異可怕的枝葉一同沖出大樓的,還有一個人——

一個脖子以下統統被改造為機械義體的生化人!

艾米震驚極了:天吶!這裏不應該是戈頓集團的總部嗎?

怎麽會有義體人從一個最排斥義體人的集團裏沖出來?

正想著,下一秒,艾米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一團火焰一樣的東西飛了出來,給了義體人重重一擊,將義體人狠狠摔進了馬路。

轟!

煙塵彌散,碎石四濺。

櫥窗的碎裂聲,蜂鳴的警報聲,驚慌的呼喚聲,齊齊在耳畔回蕩,奏出混亂之曲的序幕。

工作室內,艾米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了?怎麽了?!怎麽就打起來了?!

難道說,這個義體人就是制造出這場動亂的始作俑者?

想到這個可能,艾米激動不已,就連持著微單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這絕對是一個天大的新聞!

並且也是她絕佳的機會!

如果她能夠拍到這一切的真相的話……如果她能將這樣的真相當做底牌的話……

那麽她的現狀、她無法容忍的一切局面,是不是都會因此被打破?!

艾米抱著手裏的寶貝微單,更殷切地拍攝了起來。

接下來,街道上發生的一切都讓她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只見地上,那被一拳打進坑底的義體人發出一聲怒吼,驀然拔升,化作一道銀色流光直沖天上的那團火焰,而與此同時,那些可怕的智能械仆竟然也聽從義體人的號令,與義體人形成合圍之勢,一同進行圍剿!

使徒與義體人,孰優孰劣?

這個答案在數十年前洛卡王朝發起登陸戰爭後,就已經揭曉。

使徒的成長,不但需要天賦,還需要時間,西奧雷王國再優生優育,能夠培養的優秀使徒也有極限——但義體人的改造卻打破了這個極限。

義體人不需要天賦,只要身體強度達到標準就能進行改造;義體人不需要武器,因為她們的義體就是最優秀的武器,並且還能大量加載炮彈,發起奇襲;義體人不需要成長,因為只要對義體進行了相應設定,哪怕是一無所知的平民也能輕易反殺老兵和使徒。

簡而言之,除了壽命短暫、價格昂貴之外,義體人幾乎沒有任何缺陷!

那麽,作為能夠與義體人集團抗衡多年的戈頓集團,她們的機械戰兵難道又會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嗎?

當然不可能!

於是,只見在義體人和機械戰兵兩個出乎意料的角色的配合下,天空中那團上一秒還氣勢洶洶的火焰,下一秒就開始左支右絀,哪怕是外行人艾米都能看出,那家夥實在很缺乏戰鬥經驗。

不過還好,義體人有成群結隊的智能械仆幫忙圍追堵截,那個陌生使徒則有巨大得不可思議的蔓藤和枝葉作為輔助。

也不知道這顆巨大的樹到底是怎麽出現的,只見它就像是活物一樣,操起長而粗壯的枝條上下左右,像是拍蒼蠅一樣將那群鈦合金做骨架的智能械仆一個個拍在地上、纏在蔓藤間,雖然不能一口氣幹掉它們,但卻絕對遏制住了這群家夥的滔滔兇焰!

而另一頭,在這巨木的牽制和輔助下,紅色的陌生使徒也一點點熟悉了戰鬥的節奏,似乎很快就會扭轉局面。

“倒了!倒了!”

“啊啊啊!”

“大樓要倒了!快跑啊!”

就在這時,驚叫聲再度響起,並且換了個內容。

沈迷這場混亂交戰的艾米心中一驚,擡頭看去,只見果然如人們驚叫的那樣,原本還只在十樓肆虐的巨木瘋狂生長,每拔高一米,就會撕裂了一層的高樓。

玻璃窗轟然碎裂,辦公室扭曲倒塌,各種設備統統毀壞!

原本在大樓內加班的員工們驚叫著從消防梯逃走,融入地面逃跑的人群,而眼尖的旁觀者則很快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那是什麽?”

“戈頓集團的總部地下怎麽還會有建築?”

“秘密建築?那是幹什麽的?!”

人們紛紛質疑,但卻也沒有太多時間擔憂這個。

因為如果戈頓集團那數百米高的總部大樓真的倒塌了的話,那對塞門聖山而言絕對是一個巨大的災難!

要逃!快逃!

“天吶,那到底是什麽?”

艾米持著微單的手不停發抖,喃喃自語。

“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樹……不,那真的是樹嗎?為什麽以前我從來沒有聽過……”

啪啪啪啪……

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

唰!

工作室的大門猛地被拉開。

本就在驚嚇中的艾米手一抖,微單脫手而出,但又在摔在地面前被她驚險撈回。

艾米松了口氣,回頭望去,只見視線盡頭的內瓦震驚看她。

“你果然還在這裏!”他焦急道,“你還在拍什麽?快跑啊!”

是的,沒錯。艾米此刻所在的辦公樓,雖然離那戈頓總部還有一條街的距離,但如果被巨木撐爆的戈頓集團大樓向這邊倒下的話,這點兒距離又是遠遠不夠的。

艾米沒有理他,視線重回微單。

“別管我,你自己跑!”她急促道,“我還要再多拍一會兒。”

這樣的新聞如此勁爆,這樣的機會如此難得!

能夠在這樣微妙的位置裏拍下這樣令人屏息的畫面,是多少新聞人求而不得的機會啊!

只要有了這段視頻,今後的她或許就不用再拍那愚蠢的短視頻了,也不用再輸出那些她自己都覺得狗屁不通的廣告了。

她或許能夠以此成為真正的新聞人!

所以她怎麽能夠在這裏放棄?

艾米如同著魔一樣,不停地調整手中的微單,將遠處膨脹的巨木、崩潰的高樓、鋪天蓋地的智能械仆、以及半空中銀光和火焰的交手,統統拍攝在了鏡頭內。

智能械仆越來越多,如同蜂群一樣傾巢而出,數量多得幾乎令人絕望。

但與此同時,那巨木的枝葉也越來越長,明明應該是木質的枝幹竟然連鈦合金的智能機器人都難以掙脫!

很快的,就在艾米拍到義體人利用自己豐富的戰鬥經驗,第三次將火焰砸進大地、想要將對方至於死地,但那火焰卻第三次升上高空時,艾米隱約聽到了義體人憤怒的吼聲:

“……該死的血肉!該死的生命……”

什麽“血肉”?什麽“生命?”這個義體人在說什麽?

艾米心中思量不已。

“……東奧雷的那群老鼠已經近一個世紀沒有走出他們的神國了,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這又是什麽意思?

難道說那團“火焰”是東奧雷的人,是生命之主的使徒?

可生命之主的象征色不應該是青色嗎?那團紅色是怎麽回事?

“……柯尼利厄斯,柯尼利厄斯!該死的!你還不給我滾出來!!”

也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柯尼利厄斯”這個名字的瞬間,艾米心臟驀然怦怦狂跳,呼吸不暢,頭暈目眩,甚至連腳下都快要站不穩了。

艾米嚇了一跳,用力閉了閉眼,使勁兒搖搖頭,喚回自己的神智。

“柯尼……利……什麽?”

明明是剛剛才聽過的名字,此刻艾米卻已經想不太起來了,就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將這個名字從不合格的人的腦中傲慢抹去。

艾米用力搖頭,努力回想,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柯?什麽什麽斯……可惡!到底叫什麽?”

想不起來。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

與此同時,距離塞門聖山萬裏之外的大海上。

如黃金般流光溢彩的長刀噗嗤一聲,刺入了柯尼利厄斯的胸膛。

柯尼利厄斯用力抓住胸口的長刀,像是想要挽留,但下一秒,卻被刀的主人無情收回。

金色中混雜著黑色的神血湧出,滴滴跌落,但又在半空中蒸發般消失不見,不留半點痕跡。

柯尼利厄斯踉蹌著後退兩步,終於再站不住,半跪在大海上,微微喘息後,仰頭看向對面的人,凝視那雙如長刀一樣泛著粲然金輝的眼睛。

“錫安啊錫安……無論過去多少年,你都是這麽強大啊……就好像永遠都不會失敗一樣……不過很可惜,有時候扭轉局面的關鍵不在力量,而在腦子……”柯尼利厄斯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低低笑了起來,“讓我猜猜是誰找你來的……是朔月,對嗎?”

對面,那有著一雙粲金色雙眼的屠神者沈默不語,平靜地註視自己面前的一切,一如他過去數萬年做的那樣。

柯尼利厄斯早已習慣,不以為忤,低笑自語:“又一次啊……看來她又一次出賣了我們,就像是她又一次出賣了古神那樣……她總是這樣,呵……我早就知道,她是不可信的……就好像你也從來沒有相信過她,不是嗎?否則你為什麽會在被呼喚之前就降臨了?讓我想想,你提前了多久到來?五年?還是六年?”

對面的屠神者目光微動,臉上終於有了點反應。

柯尼利厄斯看著他,臉上笑容加深:“你很奇怪我怎麽知道的,對嗎?很簡單——因為在‘正確’的命運裏,我才是將要在今晚召喚你的那個人。”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越發意味深長:“所以想一想吧,朔月取代我將你召喚而來……到底是想要幹什麽呢?殺了我?你以為這有用嗎?”

然後,再想一想吧——

早已經對朔月對錫安都有了防備的他,又會為此做下什麽準備?

萬裏之外,塞門聖山。

戈頓集團那搖搖欲墜的總部大樓前,明明已經將布萊斯摔死數次,但最後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數次重生的奧德利,此刻已經出奇憤怒了。

她氣急敗壞,滿是怒火的咆哮響徹整個塞門聖山的天空:

“……柯尼利厄斯,柯尼利厄斯?!”

“該死的!你還不給我滾出來!!”

布萊斯完全不知道奧德利此刻在叫喚什麽。

此時此刻,被“血肉”力量眷顧的他就像是打了一劑高濃度的腎上腺素,一種濃烈的、幾乎要將人頭腦沖昏的興奮充斥心間,讓他完全忽略了肉體上的痛苦,就連數次瀕死的可怕體驗都無法讓他感到恐懼。

因為此刻的他肉體越是痛苦,力量就越發強大,精神也越發興奮——

[不屈(特殊效果):你的恢覆力十分可怕,只要無法將你一擊斃命,你都會迅速恢覆、並一直處於巔峰狀態。]

[痛苦虔信(A級)-痛苦即火焰,痛苦即力量。當你肉體陷於痛苦時,你的能力將得到極大增強;你越感到痛苦,你能發揮的潛力與能力便越大。]

[神降術(A級)-神正註視著你。]

力量。

可怕的力量。

無窮無盡的力量!

布萊斯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強大,也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確信一件事——

他是不死的。

“哈哈哈……奧德利啊……你是殺不死我的!”

因為沒有人能夠殺死他!

沒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亂的大笑。

膨脹的喜悅。

瘋狂的力量。

還有,還有,還有——

嗤。

一聲輕響突如其來。

就像是熱刀切開黃油、銳光撕開陰影。

冷不丁的,布萊斯感到自己身上源源不斷的力量突然凝固,而與此同時,他那隨著狂喜膨脹的瘋狂也迅速回歸理智。

布萊斯心中一驚,驀然回頭看向自己的影子。

而在那裏,一個金發碧眼的尤物正笑瞇瞇地將造型古樸的長槍釘在他的影子上,如同釘住一只枯萎的蝴蝶。

“大家晚上好。”

他微笑著,以手扶胸,優雅施禮。

“自我介紹一下,我就是柯尼利厄斯,今晚最重要的表演者之一。希望今天在場參演的大家都能有一次愉快的表演體驗。”

什麽——表演?

他在說什麽?!

這一刻,不僅是布萊斯,就連原本將他視作抗衡世界樹的底牌的奧德利,都不由得變了臉色。

“你是什麽意思?!”

傑米,或者說柯尼利厄斯的化身之一,面對二人,露出微笑,剛要應答。

但下一秒,那原本被長槍牢牢釘住的影子,卻突然脫離了布萊斯的腳下,如同一只斷尾的壁虎,只輕輕一扭便游上了柯尼利厄斯的後背,聲音幽冷。

“終於等到你了。”

菲奧娜語意森然。

“你以為同一招會對我生效兩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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