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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講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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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準備談的合作中道崩殂, 那些或坦白或威逼利誘的話自然也不必再說了。

易文君在比自己預期早得多的時間裏離開大公府邸,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在這去不了王宮的空檔期一時間沒了事幹。

之所以不回教會, 倒不是易文君怕來來回回倒騰太過麻煩, 而是從路西恩的威脅可以清楚聽出, 經過今天上午布萊頓紡織廠的事後, 做出炸毀黑水工業所有產業的教會,已經充分註意到了她的存在,並且對她的情緒恐怕不是非常正面。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 教會想要找到她、為難她,其實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甚至易文君還懷疑此刻的訓練營內是不是早早擺了一場鴻門宴,就等她自投羅網!

“……等等,難道這又是戀愛線的套路?”

滿腔熱血的少女因為自己的正義之心, 插手了教會這個龐然大物的決定,在掀起波濤和雲湧的同時, 也被教會所敵視。

於是, 在見到少女身陷險境並無家可歸後,各戀愛線的男主角再無法坐視, 紛紛對少女伸出援手,從而在緊張刺激的危險中與少女發展出一段動人的情誼……果然就是這樣吧!

呵, 小小戀愛游戲, 她早就看透你的套路了!

想到這裏, 易文君腳下一轉,易容改裝進了最近的咖啡廳, 絕不給任何人獻殷勤的機會!

而接下來, 也不知道是易文君的化妝術的確起到了作用還是她的幸運值再次出力, 接下來她的確誰都沒有見到,安安穩穩地渡過了一個下午。

晚上,易文君準時赴約,但並沒有如她在大公府說的那樣盛裝打扮,別問,問就是朱爾斯這狗男人不配。

負責為她引路的王宮侍從見到她一身簡裝前來,差點沒嚇掉下巴,但鑒於這次的晚餐是私人邀請,對裝束並無明確的規定和要求,於是對方也只能抽搐著笑,咬牙認下了,一言不發、安安分分地將她一路引上國王居住的第十殿。

之後,在易文君從獅鷲馬車上跳下、向著宮殿深處前進時,易文君還聽到他在身後嘀咕著“什麽人啊”“德克斯特殿下怎麽會喜歡這樣的人”“朱爾斯陛下一定會很失望”之類的話。

易文君聽著那人自以為不會被聽到的嘀嘀咕咕,倒是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這游戲的一些小細節做的還真挺有意思的。

而且從這家夥的嘀咕來看,似乎王宮裏的人都以為朱爾斯邀請她共進晚餐是為了德克斯特、是想要考察德克斯特的小女友?

“有點意思。”

易文君暗想。

“既然大家都以為這次的晚餐邀請是因為德克斯特,那這個邀請的真相就必然不是因為德克斯特了。”

既然如此,朱爾斯是為了什麽?

布萊頓紡織廠?

還是昨晚她在花園裏的“栽贓”?

事實證明,全都不是。

朱爾斯這次的邀請,竟是為了談論關於她的——不,是為了談論關於王國新銳小說家拉梅爾的第四本小說,《異種禁區》的內容!

“拉梅爾小姐你好,我一直想要見見你,想要知道能寫出《異種禁區》這樣一本瑰麗奇妙的小說的人,會是怎樣的性格、怎樣的背景。”朱爾斯向易文君笑著,沒有使用任何傲慢的拉遠兩人距離感的自稱,反而一如二十年前那位在王國的風雨飄搖中依然決定謀奪王位的王子那樣,一派的平易近人,親切有禮。

如果說路西恩那家夥只是因為血緣關系而在皮囊上與胡克二世看起來相似的話,那麽朱爾斯無疑才是真正學到胡克二世可怕內裏的家夥——深思熟慮、冷酷無情、伺機而動,並且親切平和、風度翩翩、進退有度。

朱爾斯繼續道:“我曾經對拉梅爾你做過很多次想象,但在見到你後,我才發現我的一切想象都太過拘謹了。也對,能寫出《異種禁區》這樣文字的人,當然不會輕易就被我們這樣的普通人猜到底細,而你作為女性的身份,也讓我看到了我的王國和我對王國的治理,還有許多狹隘之處……

“我已經聽說過了,拉梅爾小姐你最初向出版社投稿是在十二歲對嗎?當時出版社拒絕了你的稿件,不過他們的理由並非是你年紀太小,而是因為他們不接受女性的投稿,所以在這之後,你換了一個出版社,也換做了‘拉梅爾’這個名字,默認以男性身份示人。直到這時,你的小說才終於被順利發行,並且一躍成為王國最年輕也最出名的小說家。

“我很遺憾,作為一個王國的治理者,在過去的那些年裏我竟然從來沒有察覺到行業裏還有這樣的潛規則,而以此推論,在那些我看不到的地方,必然還有更多像拉梅爾你這樣的有才能的女士被埋沒,這真是太可惜了……”

朱爾斯的話語誠懇得近乎過分了,甚至還使用了“拘謹”、“狹隘”、“埋沒”這樣的詞,讓本就心懷警惕的易文君對這能屈能伸的老小子越發刮目相看。

謙虛,是弱者的退讓,強者的自信。

如果一個弱者說自己想象拘謹、目光狹隘、埋沒人才,那麽大家只會覺得理所當然。

但當一個扶王國於將傾的君王這樣說時,不管“大家”怎麽想,易文君只覺得這家夥裝逼裝到不要臉了。

並且同時也對朱爾斯越發警惕了:這老小子一上來就把話說到這份上,他到底是想要幹什麽?!

易文君微笑著,用看起來禮貌其實不太尊敬的話語說道:“陛下,你貴為一國之主,實在是過於自謙了,而且,如果你真的對此感到遺憾,你還有大把的時間來將國家改造成你想要的樣子,不是嗎?”

“聽起來似乎是這樣。”朱爾斯笑了笑,“不過拉梅爾小姐,你真的認為這一切還有必要嗎?”

“……什麽意思?”

易文君心中咯噔一下,想到朱爾斯提到《異種禁區》時的口吻。

這一刻,易文君心中忍不住生出荒誕與不可思議之感:難道說朱爾斯察覺到了什麽?從一本看似荒誕無稽的小說裏?

這不可能吧?

哪怕一個人再敏銳,他也不可能察覺到這樣的事吧?!

但如果他沒有察覺到的話,那他剛剛的那句話又怎麽解釋?

易文君思慮萬千,臉上不動聲色。

朱爾斯則笑著看向窗外,像是傷感,又像是冷酷地說起了另一件事:“拉梅爾小姐,你覺得人與野獸的區別是什麽?”

哦!這個有標準答案,是使用工具和創造工具!

下意識的,易文君想要這樣回答。

但她沒有開口,因為她知道眼前的朱爾斯並沒準備要她回答。

果然,眼前的朱爾斯像是沈浸在某種情緒、某種思緒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想來拉梅爾小姐你很清楚,我們人類一共經歷了三個階段,分別是黃金人類、白銀人類、青銅人類。當作為黃金人類時,我們是大地上比神秘生物更為可怕的物種,擁有著後世青銅人類難以想象的可怕威能,一些孱弱的族群會將黃金人類當做神靈崇拜,甚至就連真正的神靈都不敢觸怒我們……但這樣的一切卻很快消失了。”

“因為戰爭。”易文君說。

朱爾斯搖頭:“不,是因為傲慢。他們傲慢地以為自己的族群能夠永存,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還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需要’其他神或其他族群的力量,所以他們肆無忌憚地戰鬥,肆無忌憚地與他人交惡,最後,又因為這樣的傲慢與肆無忌憚,他們的族群走到了終結。

“直到這時,他們才恍然大悟,收起了自己的傲慢,為了種族族群的延續,不得不向生命聖主低頭,以自己的黃金之軀交換了血肉詛咒,從此成為了白銀人類……可能後世的很多人都為這一件事感到遺憾,但我從來沒有,因為戰爭之主與人類的約定始終存在,而力量也並不是絕對的,否則黃金人類又怎麽會覆滅?”

易文君心念一動:等等?這信息量??

什麽交換了“血肉詛咒”?不應該是“血肉祝福”嗎?

還有戰爭之主與人類的約定?

的確,按照“三位一體”的理論來說,每個神靈在成神時都會有一個“誓約”,但戰爭之主的誓約竟然是跟人類有關的嗎?

那誓約的具體內容呢?

還有“黃金之軀”?這又是什麽……等等,對了,她想起來了!第二周目的最後,在戰爭之主拔出自己胸膛的那把大劍時,她的確聽到了金屬的摩擦聲。

原本她還以為這是神靈的特性,以為神靈之軀就是這麽厲害,但結果這竟然是黃金之軀的特性嗎?

黃金之軀,黃金之軀?天哪,第一紀的那群黃金人類,該不會真的是黃金做的吧??

那白銀人類呢??

易文君這樣想著,而下一秒,朱爾斯便也提到了他們。

“人類因失敗學會謙虛,因血肉學會畏懼。到了第二紀和第三紀的白銀人類時期,他們變得像是大地上任何一個普通的神秘生物一樣,雖然還擁有天賦能力與種族力量,但卻大不如前。他們不甘如此,便與矮人合作,將目光投向星空,試圖跳出這片大地,去往一個更新、更好的世界……但他們的膽大妄為引來了邪神的註視,打開了災難的魔盒,令大地陷入無休止的災難。這也是第三紀天災紀元的由來。

“天災紀元很短,只有短短不到百年。但對於地面上的生靈來說卻漫長得過分,無數神秘生物和族群都在這個紀元消失——亞龍、矮人、地精、妖精,等等。那些傳說中的生物都曾存在過,但因為白銀人類和矮人的莽撞,他們又全都消失了。”

易文君聽著,沒有吭聲,心裏卻嘀咕不已:

是因為白銀人類和矮人的莽撞?不見得吧,對於人家“邪神”來說,祂們才是這裏的主人,正神則是把祂們趕走的強盜,你們就是那趁主人不在家時到處蹦跶的小蟲子。人“邪神”趕不走強盜,還不能趁強盜不在家時拍死你們這些跳得高的小蟲子嗎?

不用想太多,沒有白銀人類和矮人的試探,祂們也絕對會回來搞“大掃除”的。

朱爾斯不知易文君的嘀咕,繼續說道:“很多種族都對人類有著天然的憎恨和敵視,那都是從上一紀元延續下來的,但我並不認為當時的白銀人類做錯了什麽。在我看來,這些異族只不過是不敢敵視邪神、不敢面對邪惡,所以才挑了人類來責怪而已。

“他們肆無忌憚地將恐懼揮灑在如今的我們身上,這只不過是因為他們知道現在的青銅人類在神秘力量上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對手了。如果我們還如同當年第一紀元時那樣強大,他們還敢責怪我們嗎?不,他們只會將我們繼續當做天神來崇拜,並且反省自己究竟哪裏做錯了才會令天神降下神罰。”

說到這裏,朱爾斯臉上帶出了嘲諷,終於在易文君面前第一次展露了他的傲慢。

但這樣的傲慢也只是一閃而逝,很快,他繼續和藹微笑,看向易文君,道:“更何況,探索、思考、進取,以及永遠向前的腳步,這本就是我們人類最好的品德,拉梅爾小姐,你說是嗎?”

易文君點頭。

——從字面意思來說,的確如此。

朱爾斯笑容越發溫柔:“所以,哪怕白銀人類第二次付出代價,在繼黃金之軀後又失去了我們生而有之的天賦能力,我也並不為此感到遺憾,因為我知道,只要人類還有智慧的存在、只要人類還有思考的能力與進取的心,那麽哪怕我們人類已經變得如此孱弱而不堪一擊,我們依然能夠成為天下和地上的霸主——而事實也證明,的確如此!”

如今人類在大地上建起的璀璨文明,並不是因為人類擁有多麽強大的使徒能力,而是因為無數人團結合作,用大家的智慧與汗水的結晶所造就的。

“但這樣的一切……終於也要走到盡頭了。”

朱爾斯輕輕放下手中的酒杯,仿佛重逾千鈞。

這一刻,朱爾斯的臉上終於第一次出現了落寞和遺憾,但那並不是屬於國王的遺憾,而是屬於人類的遺憾。

他看向易文君,再度問出了那一個問題:

“拉梅爾小姐,你覺得人和野獸最大的區別是什麽?”

頓了頓,他微微笑著,臉上的神色卻悵然若失。

“人真的可以作為野獸而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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