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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第二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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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回響, 這是一個讓易文君完全陌生的詞。

從名字上來聽,它可能是某種靈魂上的能力,而具體的作用, 易文君牢牢盯著安東尼奧, 耐心等待下文。

而對面安東尼奧仔仔細細打量了易文君兩眼後, 臉上浮出些許恍然, 但更多的卻是不解。他追問道:“安潔莉卡,你真的不知道嗎?”

易文君迅速反應,反問道:“難道我該知道嗎?還是說在發現我不知道後, 你準備隨便說點什麽來糊弄我?”

安東尼奧失笑搖頭:“當然不會。”

他稍作沈吟後,終於開始解釋。

原來,所謂的“靈魂回響”,的確如易文君猜測的那樣,是種超凡層次的、靈魂方面的溝通與記憶共享能力。這種能力非常罕見, 並且其能力的構建基礎是血緣,紐帶是理解, 與距離與資質都沒有關系, 只要有血緣關系就夠了。

但與此同時,當兩人不再相互理解的時候, 這個天賦能力就會慢慢衰退,直到消失不見。

最初, 安東尼奧、紮克雷、莫妮卡三兄妹還在貧民窟時, 他們心意相通, 相互理解,哪怕性格不一, 但因記憶共享的緣故, 往往活得像是一個人;後來, 在大家分開後,他們之間的理解便逐漸衰退了,踏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軌跡,這個能力便也時靈時不靈。

聽到這裏,易文君心中頗感古怪:“這個能力……不會感到很不方便嗎?”

無論再如何親密的人,都是不同的人。只要是人,就需要隱私,就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這種被動共享的能力,卻對獨立感強烈的人過於不友好了。哪怕這個能力會在日後因“成長”、“無法理解”、“漸行漸遠”等因素變得“時靈時不靈”,但就是這個時靈時不靈就已經很令人困擾了。

比如說你談戀愛時跟戀人說點親親密密的情話吧,結果在一不小心“時靈時不靈”後,你全家都知道了。

這要換個臉皮薄一點的那不是得當場吊死?

安東尼奧像是明白易文君在顧慮什麽,微微搖頭:“不必擔心,安潔莉卡,相互理解本來就是世上最難的事,無時無刻向外發出回響,本不可能,而當某個人懷著強烈的抗拒意念時,他更是能夠直接封閉自己的靈魂,不再向外接收或發送回響,這樣一來,哪怕是親人,也不會聽到什麽。事實上,靈魂回響這個能力,最初也不是用來幫助特定的人們之間相互理解,而是……”

安東尼奧頓了頓,平靜說了下去:“——而是為了向親人宣告自己的死亡。”

當擁有靈魂回響能力的人死亡後,他們會自動向最親近的血緣者發送自己死亡前的最後一段畫面,用以宣告自己的死亡,告別自己的親人,又或者展示自己的死因,懇請重要的人為自己覆仇。

這個能力,往往是一個人的靈魂在人間發出的最後回響,因此它才被稱作“靈魂回響”,而不是“靈魂雲共享”。

於是,這一刻,安東尼奧和易文君都陷入了一陣沈默。

他們看著彼此,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相距天涯。

“所以,這就是你們知道莫妮卡死因的理由?”易文君問。

安東尼奧垂下眼:“是的。”稍稍沈默,他補充道,“那不是你的錯,莫妮卡沒有怪你。”

靈魂層面上的能力本就難以預測,很多時候也難以控制。

當年,安潔莉卡覺醒靈魂方面的能力後,她一無所知,闖入了另一個有用靈魂能力的人的體內,擾動了對方的靈魂,導致了對方的死亡。

這件事是純粹的意外,也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結果,是無意之罪。

並且沒有任何人責怪她,包括當事人自身。

因此,易文君平靜地回答道:“是的,我知道。”

易文君知道莫妮卡沒有責怪安潔莉卡,甚至安潔莉卡自己也知道。

因為直到最後一刻,莫妮卡都沒有指責過安潔莉卡,甚至還告訴她“不要難過,我只是去找媽媽了”。

莫妮卡以如此純粹和坦蕩的寬容之心,原諒了安潔莉卡的魯莽與過失,但正因如此,安潔莉卡才越發難以原諒自己。

所以,哪怕此刻站在這裏的人真的是安潔莉卡,並親耳聽到這句來自莫妮卡兄長的寬慰,她也不會就此放下心結,因為“因自己的過失而害死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這種事,本就不是輕飄飄的三言兩語就能放下的。

更何況易文君本就不是安潔莉卡,她只是玩家,並且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

“所以安東尼奧,你剛剛的驚訝,是因為你沒有聽到紮克雷的靈魂回響,所以你認為紮克雷對你的憎恨突破了血緣上的桎梏,這才將生命裏最後的回響傳遞給了我。可你後來發現,原來我也沒有聽到,於是你開始懷疑世上還有另一個與你們相關的血緣關系者存在,對嗎?”

安東尼奧的神色有瞬間驚訝,但他很快點頭,一如既往地坦蕩真摯:“安潔莉卡你發現了?你真的非常聰明,沒錯,我的確是這樣認為的。”

易文君追問:“你對另一個血緣關系者非常在意?為什麽?就連你的親兄弟紮克雷你都可以放棄,為什麽你卻會在意那個你從沒見過的、一無所知的血緣者?還是說你們的‘血緣’本就代表著某種東西?”

易文君自問自答:“也對,這樣以血緣為紐帶、不受距離和資質阻隔的靈魂能力,太不可思議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但想來它絕不會隨隨便便存在——既然如此,你們兄妹三人的身世應該也不簡單吧?你們應該不僅僅是貧民窟的流民,對嗎?

“莫妮卡說,《Non, je ne regrette rien》這首歌是她媽媽最喜歡的歌,是來自故鄉的曲子,可事實上,這首歌的語言並非東奧雷王國通用語,它來自北國,甚至是更遙遠的地方,而且你們兄妹三人的發色與膚色,仔細看就能發現,應該並不是大陸人種……”

易文君越說越是驚訝,最後猛地頓住,腦中無數線索串聯,終於指向最後的答案——

“錯了,錯了,全都錯了!”易文君心中震動,喃喃自語,“所以你其實……不是因為忠誠,也不是因為正義……”

——忠誠。

這是維爾瑪對安東尼奧的定義,是維爾瑪對安東尼奧的印象。

易文君則因為一周目安東尼奧為胡克二世擋刀的事跡而下意識認同了這個印象,可是事實上安東尼奧從未這樣標榜過自己。

——正義。

這是易文君對安東尼奧的標簽,是安東尼奧大義滅親的舉動後易文君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但安東尼奧口中也從不說正義。

“責任……對,每一次你說的……都是責任……”

所以,責任——這才是安東尼奧的象征。

“因為軍人的責任,你不惜害死了紮克雷,但如果你真的那麽看重責任,你明明更應該對胡克二世動手才對,可你卻偏偏在保護他——安東尼奧,你早就知道胡克二世已經倒向了邪神了,對吧?!”

安東尼奧沈默不語。

“你明知道胡克二世是邪神使徒,你明知道他繼續在位會對東奧雷王國造成怎樣不可挽回的破壞……可你對此保持沈默,甚至推波助瀾,以國王身邊最忠誠的狗的身份,維護他的一切……這樣的事只有兩個理由,一,你安東尼奧自身就是邪神的信徒,你效忠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作為邪神使徒的胡克二世,而不是格雷斯王室,更不是東奧雷王國!”

不等安東尼奧回答,易文君便已經搖頭:“但這不對。”

她說:“邪神使徒與生命教會的使徒,他們的使徒能力是相差很大的,一旦動手,很容易就會被認出。國王可以自持身份,避免輕易暴露,可你不同,你是護衛,是最常動用使徒能力的人。”

更何況安東尼奧的靈魂意象並不像國王那樣看似生機實則殺機,可見他確實不是邪神使徒。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易文君看著安東尼奧的眼睛,後者不閃不避,依然公正,依然悲憫。

“——那就是你除了維護東奧雷王國的穩定、除了身為東奧雷王國王室近衛團的責任之外,還有一個更高的責任。”

易文君一字一頓:“覆仇。”

是國仇,也是家恨。

因為安東尼奧兄妹三人並不是王國貧民窟的原住民,他們其實來自北國。

北國,這並不是某個國家的名字,而是對奎爾丹高地以北那片被冰雪覆蓋的所有國家的統稱。那裏民風彪悍,聚集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族群與國度,多得東奧雷王國這邊的貴人們說都說不上來名字。

三十多年前,也就是胡克二世成為國王沒多久後,東奧雷王國北境線處,供奉著生命之主的生命教會,向北國某個供奉著智慧與知識女神的小小王國發動了一次聖戰,毫無難度地將其攻下。

從此以後,智慧與知識女神被迫成為了生命之主的從神,而曾經供奉這位女神的小國,也就此消失在了大陸的地圖上,世上除了多了許多流離失所的人們之外,並沒有什麽太大變化。

——這個上一周目時,貝西夫人在教導易文君王室禮儀時跟易文君隨口說的八卦,如今則成為了這一周目最重要的破局鑰匙之一。

因為唯有明白了這一點後,玩家才能在看到安東尼奧書架上的智慧與知識女神的神典時,將前期的一切線索引出,從而導向正確方向。

為什麽安東尼奧兄妹三人跟東奧雷王國大部分的人長相都不太一樣?

為什麽貧民窟出身的安東尼奧兄妹三人卻有著“靈魂回響”這樣神奇的能力?

為什麽安東尼奧身上竟有那麽多自相矛盾卻又自稱邏輯的事?

為什麽安東尼奧公正卻又偏頗,負責卻又失責,慈悲卻又冷酷。

他明明出身貧民窟,但卻聰明努力得可怕,無論學習什麽都進度飛快,連王室禮儀這種純粹裝逼的東西都像是生而知之;他分明是生命教會的使徒,是被教會和王室共同看重的人,但他卻又放任甚至暗中保護邪神信徒,任其在王國內肆虐,造成哀鴻遍野,自己則坐在書房內,親手將智慧與知識女神的神典放置在自己的書架上。

為什麽?

因為他們就是三十年前因聖戰而流離失所的王室,他們就是被毀滅了國與家後,不得不流落敵國成為底層流民的喪家之犬。

所以安東尼奧做下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唯一的理由:覆仇。

這一刻,易文君腦中片段閃回,看到了上一周目那個將聖徒推進絕路的雅各布的臉,看到了對方眼熟的黑色頭發與小麥色的皮膚,於是,她也終於註意到了這座莊園那位老伯爵的名字——雅各布·蘭斯。

一位“虔誠”的生命教會的使徒,在教養出安東尼奧後,就自願傳下爵位,抹去姓氏,進入王宮第十一殿成為苦修士之一的人。

也是在上一周目痛下殺手,讓生命教會在關鍵時刻失去聖徒、失去對抗邪神使徒的力量的人。

這個蘭斯伯爵,竟也是來自北國!

一切深埋水底的真相與暗湧,終於在此刻浮現。

而易文君也終於對紮克雷的話語有了更深的理解——

“不要相信那些‘大人物’,那些‘大人物’跟我們從來不是同一路人。”

易文君嘆了口氣,回想關於安潔莉卡、關於貧民窟、關於這對兄弟的所有劇情,心裏說不出是惆悵還是其它。

“安東尼奧……”易文君嘆息,“你真的已經變成‘大人物’了啊……”

為了覆仇,不惜與邪神信徒合作,將整個王國置於混亂,令底層平民怨聲載道,恨意如同野火燒遍國度。於是現在,當易文君再回想安東尼奧對起義軍“烏合之眾”的評價,和他說紮克雷“在做錯誤的事”的話語,易文君又有了新的理解。

安東尼奧深深看她,對這一切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的聲音依然平穩,柔和道:“你真的很聰明,安潔莉卡,可你有沒有想過,在這樣的情況下揭露真相是很危險的事?”這一刻,安東尼奧甚至像是在耐心教導著她,“你有沒有想過,哪怕是我也會有傷害你的一天?就像你說的,為了覆仇,我已經做了這麽多了,那麽為了杜絕這個消息外傳,我出手殺了你,或許也是一種可能?”

易文君尖銳反問:“難道我不揭露真相你就會放過我嗎?你應該早就通過靈魂回響知道了吧,我的目標就是殺死胡克二世,終結這一切的悲劇;而你的目標卻是保護他,讓他長長久久地待在國王這個位置上,直到整個東奧雷王國分崩離析,直到格雷斯王室如你們那樣流離失所,直到生命教會最後的光輝隕落在這塊大陸上。有這樣目標的你,難道會放任我接近國王嗎?”

安東尼奧嘆氣,終於露出苦笑:“看來安潔莉卡你已經聰明到不需要我的提醒了……對,你說得沒錯,我不會讓你進入王宮的。你的能力太過危險,即便陛下是一位聖徒,我也不知道他能否抵擋你的殺招,所以在今天之後,王國夜鶯會在起義軍的襲擊中失蹤,而你,安潔莉卡,你會在一個平靜的小鎮安穩渡過餘生,這是我對你最後的保護。”

易文君質問:“你就這麽有把握能夠制服我、讓我聽話?”

安東尼奧平靜道:“安潔莉卡,使徒的能力是有跡可循的、是有條件和代價的,無一例外。你能力的發動條件,是被你音樂所打動的人,可有人天生就與音樂絕緣、不會被音樂打動,有人更是天生耳聾,聽不到你的任何聲音,在這樣的前提下,你要如何打動他們、如何發動能力?”

易文君心中一震,沒想到安東尼奧已經對安潔莉卡的能力已經了解到了這個地步。

的確,就像安東尼奧說的那樣,聲音傳播的距離是有限的,而能被音樂打動的人也是有限的。

只要在聲音傳播的這段距離內,都是一群聾子,或者在她歌聲響起的瞬間他們就立即堵上自己的耳朵,那麽她的能力是完全無法發動的。

失去了能力的安潔莉卡,就只是一個體力稍強的普通少女而已,面對在生死間摸滾打爬的王國軍人,她沒有任何優勢。

“離開王都吧,不要再回來了,也不要再去想你那可笑的計劃,它們不會成功的。”安東尼奧說,“不要逼我殺你,安潔莉卡,你應該還不知道我的能力,對吧?”

先是勸慰與利誘,再是威脅與警告。

手段真的玩得很溜呢。

易文君深深看了安東尼奧一眼,轉身離開,心中暗暗衡量自己接下來各個選擇的結果與得失。

而下一刻,安東尼奧的聲音在她身後補充道:“離開王都的飛艇就在明天早上,安潔莉卡,這次離開後,你會有一個美好的前程、一段美好的人生,請珍惜它,這是我送你最後的禮物……不要再回到這片汙水之中了,這裏的混亂遠超你的想象,你的掙紮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易文君冷笑一聲,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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