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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孤單的隆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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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夠失敗的,眼皮子底下,竟然都壓不住,我是不是變得弱了?”唐毅揉著腦門,苦笑著說道。

沈明臣苦兮兮地,撓了撓頭,沒敢搭茬。

“查得如何了,岑用賓和尹校是誰的人?”唐毅又問道。

“大人,岑用賓是李春芳的學生,尹校是他的同鄉。”

“李春芳?”

唐毅豁然而起,他實在是太吃驚了,按理說李春芳已經貴為次輔,身份顯赫,應該是個大人物才對,可是這位懦弱無能,一點作為沒有,基本上扔到了人堆裏,都沒誰在乎。

這麽一個老實巴交的家夥,竟然敢摻和高拱和徐階的鬥爭,還唆使手下,去暗算高拱,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李春芳是受了誰的命令?徐階嗎?”

“貌似不是。”沈明臣搖搖頭,“大人,我說件事,您可別發火啊。”

“你先說,我再決定發不發火。”

沈明臣低聲說道:“那啥,我那個侄孫女,前些日子去了南京,貌似找了岑用賓。”

話剛說完,連忙低下了頭。

他知道唐毅早就看不順眼沈梅君,偏偏這丫頭哪熱鬧往哪湊合,什麽事情都落不下。真是讓人頭疼死了,沈明臣已經做好了被唐毅痛罵一頓的準備,只是預想中,暴跳如雷的場景沒有出現。

唐毅反倒是冷靜沈默,一副沈思狀。

果然這世上沒有什麽好東西,自己眼看著高拱倒黴,沒有伸手幫忙,還幸災樂禍,總覺得有點缺德,對不起朋友。

可一山更有一山高,楊博直接暗中下手,給了高拱一刀子,當得起臉黑心狠四個字。看起來,自己到底是年輕,需要和前輩們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唐毅思索了許久,才緩緩說道:“句章先生,你去安排人手,把岑用賓和尹校的底細查清楚了。”

沈明臣精神一振,忙問道:“大人,您要從這兩個人下手?”

“還要等時機,有備無患。”

……

按兵不動的唐毅,很快又被一個消息給震驚了,老楊博用實際行動,給唐毅上了生動的一課,完美詮釋了翻臉無情四個字!

徐階因為齊康彈劾,堅持不出,隨著海瑞上書,六部尚書侍郎也坐不住了,紛紛跟進上書,請求挽留徐階。這些人當中,赫然有楊博的身影。

開什麽玩笑?

高拱弄得這麽狼狽,罪魁禍首就是楊博,你弄的京察,捅了馬蜂窩,高拱不過是替你擋槍,結果到了這時候,您老一甩手,也站在了徐階一邊,做人不能這麽厚臉皮啊!

楊博的舉動的確讓人嘆為觀止,私下裏議論紛紛,可是此老浪蕩江湖幾十年,根基深厚,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罵聲,臉皮之厚,怕是德勝門的城墻都比不上。

楊博可以不顧臉皮,高拱不行啊,眾叛親離,朝廷上下全都亂套了,政務也停止了,他再堅持下去,只會加深對大明的傷害,這時候不論出什麽事情,都會把賬算在高拱的頭上。

無奈何,高胡子只能上書請辭,一道不行,再來一道,一道一道,又一道,前後上了十二道奏疏,隆慶含著眼淚,把所有的文字都讀完。

他能感覺到,老師也是含著淚寫下的這些文字,他有多少委屈,有多少憤懣,隆慶都感同身受。

老師有才學,有魄力,為官清廉,剛正不阿,一心謀國,十幾年的照顧,足以讓隆慶認清高拱的為人,他絕對是無可挑剔的輔臣。

相比之下,徐階一家,霸占了幾十萬畝的田產,魚肉鄉裏,作惡多端,而且徐階本人先是曲意逢迎嚴嵩,接著又逢君之惡,助長嘉靖修玄的決心。

偏偏這兩位都遭到了徐階的報覆。

首先是嚴嵩,兒子死了,孫子也死了,就剩下一個孤老頭子,先是在南昌暫居,後來回到了分宜老家。

嚴嵩不像徐階一般,兔子不吃窩邊草,嚴嵩對待老家人很不錯,老家的人也很照顧嚴嵩,奈何徐階不願意讓嚴嵩過安穩的日子,他派遣了戊午三子之一的董傳策到了分宜當知縣。

新仇舊恨,董傳策哪裏會放過可憐的老嚴嵩。

家產都被沒收了,也不許鄉親去接濟他,堂堂一國宰輔,竟然要跑到墳地,睡在守喪人留下的草廬裏,靠著撿供果和點心,茍延殘喘。

到了這個地步,徐階還不罷手,董傳策唆使一幫乞丐,隔三岔五,就去騷擾嚴嵩,把他的草廬推到,往他的食物上撒尿,朝著他吐痰……

百般折磨,大家都以為這個風燭殘年的老頭會很快死去,可是嚴嵩就像是路上的野草,任由車壓馬踩,無情踐踏,就是不死,佝僂的身軀,艱難地行走在墳地之間。

漸漸的人們明白了,徐階讓他活著,是為了更好折磨這個老人,讓他品味生不如死的滋味,而這個老人咬牙撐著,忍受著最殘酷的摧殘,出賣著自己的尊嚴,也是在報覆徐階,他要讓人看看,滿口仁義道德的徐華亭,是如何對待他的老親家的!

這兩位還真是天生的冤家對頭啊!

不得不說,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都嚴黨的罪惡已經淡去,相反徐階上臺,換湯不換藥,大家越發看得明白,有些毛病是根子上的,把所有罪責都歸到嚴嵩身上,真的不公平,對他的懲罰已經足夠了,該讓他頤養天年了。

一位名叫邵芳的江湖人來到了分宜,他大剌剌將嚴嵩接到了一個規整的四合院,替老頭洗漱,更換衣服,找了八個傭人,專門照顧他的起居,每隔半個月,還有大夫替嚴嵩把脈,檢查身體。

公然包庇奸相,人們都以為這位邵大俠一定瘋了,董傳策不會放過他的,可是令人驚訝的是董傳策竟然假裝沒有看到,後來漸漸有了傳言,是朝中的神仙看不下去了,出手幫了嚴嵩,至於是哪一位,就不得而知了……

這是嚴嵩,至於嘉靖呢,徐階伺候嘉靖,前後小二十年,他逢迎拍馬,陪著嘉靖跳大神,燒鉛煉汞,寫青詞,獻祥瑞,做得一點不比嚴嵩少。

結果嘉靖死了,徐階立刻打著嘉靖的旗號,發布遺詔,把嘉靖罵了一個臭頭,那些惡事嘉靖都做了沒錯,可問題是你徐華亭同樣有份兒!

先帝活著時候,一句話不說,逢君之惡,死了近乎鞭屍一般的詆毀,實在是讓人不齒。

大半年的時間,隆慶的心態也變了很多,不再是那個得不到父愛,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可憐皇子,而是江山的主人,他開始學會用皇帝的視角看問題,而不是兒子的眼光。

這很關鍵,嘉靖不是個好爹,可是沒有嘉靖,隆慶如何能得到皇位,說來說去,都是他們老朱家內部的事情,先帝的名聲不好,對自己這個當兒子的,臉上也無光。

正如唐毅估計的那樣,高拱和徐階的鬥爭,讓隆慶越發找到了當皇帝的自覺。

作為一個君王,需要的是什麽?

江山安穩,國泰民安,要是能國富民強,那就更好了。

師徒情誼,很重要,卻遠遠比不上皇位,比不上江山社稷。

再繼續留高拱,只會加深百官和自己的對立,弄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隆慶思考了一個晚上,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放高師傅走吧!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隆慶眼中含淚,他真想放聲大哭一場,九五至尊,竟然要向一群言官低頭,連自己的師傅都保不住,真是該死!

哭過了之後,隆慶不斷告誡自己,國事為重,大局為重。他親自下旨,賜高師傅少傅,太子太傅銜,派遣錦衣衛護送返鄉。

言官們殺紅了眼,自然不想高拱舒舒服服返鄉,紛紛上書,還想要繼續追殺,不過徐階卻說話了,高拱身為帝師,內閣大學士,關乎朝廷體面,不可逼迫過甚。

有了徐閣老發話,言官們只好收斂了一點。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了另一個目標,高拱走了,郭樸還在啊!

當初就是他力爭要處罰胡應嘉的,這筆賬可不能不算。就這樣,又掀起了攻擊郭樸的浪潮。

相比而言,郭樸的人緣更好,資歷也夠深,而且謹小慎微,沒什麽把柄,想要彈劾他,難度更大。

不過不要低估言官們穿鑿附會的本事,禦史淩儒上書彈劾郭樸,說他被起為吏部尚書是奪情的,也就是說父喪沒有守完,是不孝。而且母親又年老多病,郭樸不思回鄉照顧老母,賴在朝廷之上,實在是讓人不齒!

這份奏疏上去,只讓人看到了兩個字:無恥!

不是郭樸,而是言官!

郭樸奪情起覆,乃是徐階一手操辦的,當時嚴黨垮臺,新舊交替,楊博被趕到了兵部,吏部空缺,急需重臣長者坐鎮,正因為如此,才把郭樸請回了朝廷。

當初百般哀求,現在竟然成了郭樸的罪過,簡直滑天下大稽!

你們不就是想讓老夫滾蛋嗎,直說就是,何必拿孝道說事,用死去的老父,來惡語中傷?

郭樸滿腔憤懣,什麽也不說,連著上了三道奏疏,一道比一道懇切,最後更是辭去了一切優待,直接掛冠而去。

數月之間,兩位閣老,三位部堂高官相繼離去,可親可敬的高師傅也走了,環顧朝堂,都是那些面目猙獰,令人鄙視的言官們,一個個指手畫腳,大言不慚,看著他們沾沾自喜的模樣,簡直惡心。

從此之後,隆慶幾乎再也不上朝了,他把自己關在宮中,獨自品嘗著孤單和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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