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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玉蘭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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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長樂立時一驚, 就想躲開,但卻忘了這具身體是守衛的, 根本不受他控制, 他看到的只是一段回憶而已。

守衛似乎相當遲鈍,眼睜睜地看著冷箭刺來, 卻只能勉強往旁邊偏了一下。

“唰啦”一聲,冰冷的箭頭釘入了守衛的肩頭。傳達到虞長樂感覺裏的只有細微的疼痛感,但這樣的傷決不會輕聲。

哪怕是神仙, 這時候也痛得厲害了。但守衛卻連哼都沒哼, 咬緊了牙關一動不動。

“這邊沒有麽?”

“沒動靜。”

“快繼續追!”

虞長樂在黑暗裏看清了自己——也就是守衛所處的地方。是兩堵墻之間的窄巷盡頭,堆積著周圍人家亂糟糟的石料和幹草,守衛就蜷縮在最裏面。

外面像是在舉辦什麽節日的集會, 這處縫隙離得較遠, 人聲也很遠。他很快就厘清了目前的情況是有人在追殺守衛。

守衛縮在幹草堆後窺視著外面的情況, 虞長樂看到那些追殺者穿的是白底黑飾的鐘氏家服, 為首的那個配的是藍飾。

燈火在他們胸口的地蓮金雕紋上流轉, 華美異常。

待到淩亂的腳步聲和交談聲逐漸遠去, 守衛才放松下來。箭頭完全沒入了血肉,他閉了閉眼, 狠下心將箭頭扯了出來。

血噴湧而出,他痛得弓背,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壓抑的痛呼。

守衛手下不停, 半褪了衣服, 單手從外袍上撕了塊布料下來, 飛速地包紮了傷口。

眩暈之中,守衛的身體狀況和情緒都清晰地傳達到了虞長樂的腦海裏:

渾身上下至少有三處大傷,靈力微弱;腹內空空,精神十分虛弱。

頭頂屋檐上掛著一盞殘破的紅燈籠,照亮了這一隅。虞長樂看到了守衛胸口處也是一個黑色的地蓮金雕紋,他緊緊地握著自己的劍,劍柄上全是半幹不幹的血跡。

看樣子,是他犯了什麽錯,被家族追殺了。

守衛休息了一會兒,站了起來。一陣頭暈目眩。他把自己的外袍脫了,把血跡斑斑的白衣團成一團塞進懷裏。

虞長樂發現他身上幾乎什麽靈器都沒有,卻有一個灰撲撲的包袱。這件鐘氏家服上有他的血,就地丟下可能會被追蹤到,但他卻沒有芥子戒,無處安放,靈力也少得不足以支撐他用靈火燒掉衣服。

可以說是相當之狼狽。

他摸索到窄巷外,心裏在想:弄一件衣服,再找點吃的。

虞長樂發現此人十分冷靜,就算在這種窮途末路之下,心裏也沒有崩潰的情緒。他非常清楚現在只有冷靜才能救他的命,怨毒被他好好地壓在心底。

這種心境和他後來在赤鬼城裏的時候大不相同,可以說是一步一步踏入了泥潭。

窄巷外的街道也很冷清,從這裏望過去,隔著兩條街才是熱鬧所在。一只野貓從墻角竄過去,天上孤月,地上寒霜。

他慢慢地扶著墻往長街盡頭走,這是那群追兵走的相反的方向。盡頭是一團暖融融的燈火,喧鬧不止,追兵絕不會想到他還會專往鬧市走。

“走百病,消災去病咯!”

走到盡頭,忽地一陣喧囂傳來。虞長樂看到一只金色的花船喜氣洋洋地從眼前走過,花船上坐著貌美婦人和孩童,婦人高歌,沿途撒下糖果和銅錢,孩童敲著小鼓,嘴裏大聲念著消災去病的祝福詞。

後面跟著許多人,去搶、接糖果銅錢。沿街掛滿了各色燈籠,夜空中也是成百上千的燈。有人猜字謎,有人賞花燈。

原來是上元節,虞長樂心想。走百病是北方的習俗,他沒有見過。

這裏應當就是曾經並州了。

天下第一世家所鎮的第一州,繁華超過了虞長樂所見過的沈氏的瑯琊。只見漫天燈火,每一盞燈都彰顯著並州的富麗。

“哪來的乞丐在這裏擋路?快走!”

人群裏有人伸手推了他一把,守衛被推得一個踉蹌。他猛然擡眼盯著那個人,那人觸上他的目光,又看到了他身上的血,一個哆嗦。

那人趕忙跑遠了,臨走嘀咕了一句:“有病!”

守衛低下頭,顛了顛手,虞長樂看到他已經摸到了那人的錢袋。

走百病的花車走遠了。銅錢早被人撿走,守衛上前,撿起一顆糖剝了放進嘴裏。這是他這麽多天來吃的第一樣東西。

有不少婦人帶著孩子出門,看到守衛都露出怪異的表情,像躲避什麽瘟神似的趕快低頭走遠。守衛目不斜視,好像沒看到這些視線似的,整了整衣服往成衣店走。

虞長樂很想知道守衛的臉是什麽樣子,是不是阿雲,不由得有些焦灼,心裏盼著他趕快去成衣店,說不定會照到鏡子。

然而守衛拿著偷來的錢進了店,站到了鏡子面前,虞長樂心裏卻一陣失望。

不是阿雲,甚至根本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公子穿這件可英俊了!可要買?”老板娘殷殷問道。

鏡子裏的臉,只能用“平平無奇”來形容。是個青年男子,眉眼間有股僵硬的郁氣,穿著神色簡袍。虞長樂本都開始質疑自己的猜測了,但仔細一瞧卻發現他的表情十分木訥。

——他戴了一張人皮面具?

虞長樂又觀察了一番,確定那是一張面具,不由得直欲扶額,無比佩服此人的謹慎。

面部的輪廓與阿雲有幾分相似,這個赤鬼城裏的面具人守衛應當就是之前虛境裏的阿雲。而肩部受傷的位置,虞長樂猜,就是他後來被骷髏藤蔓寄生的位置。

不看臉,阿雲頗有一種淡然出塵的風範,讓人覺得他更適合雪白道袍而非深色簡袍。

“我買下了。”阿雲淡淡道。

他的聲音不像上一個虛境裏那麽沙啞,更為清潤低沈。

然而這聲音一出,虞長樂又感覺到了那種無與倫比的熟悉。聲線猶如鬼魅一般和記憶裏的某個聲音重合了,他心裏的猜想呼之欲出。

阿雲出了成衣店,一路上,虞長樂看到他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並州的防守必然十分嚴密,他實在做出城的準備。虞長樂看著他翻撿自己的包袱,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寒意。

原來這根本不是他的包袱,是他之前殺了一個普通人偷來的。這張人皮面具也是照著那普通人的臉仿制來的。

他做的天衣無縫,唯一的紕漏就是在毀屍滅跡的時候被追殺者發現了,但沒有看到他的臉。這一路追殺,阿雲逃到了窄巷,後來就是虞長樂來到時看見的回憶了。

現在阿雲的所有身份都是新的,追殺的鐘家尚還不能掌握他新身份的行蹤。而他很快就要慢悠悠地從容出城了。

當下,阿雲還在慢悠悠地走路,深色新衣遮蓋了血跡,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身上有重傷。他走進了一間湯圓鋪裏。

他道:“老板,兩碗芝麻餡的湯圓。”

與此同時,那幾個追殺他的人鐘家人也走了進來。“給我們各來一碗湯圓!”

虞長樂只是在這段回憶裏,都生出了幾分緊張來。可阿雲卻只是微微看了他們一眼,便擡步走了過去,將將坐在幾人隔壁的桌子上。

這是一個極其狡猾而又大膽的犯人。

一人抱怨道:“那小子究竟跑到哪裏去了?我們今天都被他耍得團團轉。媽的,害我到現在才坐下來吃東西。”

這幾個子弟一定想不到,他們在追殺的人就坐在他們隔壁,言談間也就沒多少警戒心。

“說不定都已經跑出城了。”一人答道,“這人太賊了。”

又一人冷笑道:“你們別忘了,他是什麽人。”

“湯圓到啦。”店小二將托盤放下,阿雲面前也被擺上了湯圓。隔壁桌的談話暫時停止了,只一片唏哩呼嚕的飲食聲。

什麽人?虞長樂心焦地催促,你快說啊!

“你可別亂說。”一人輕斥道,“他的身份可是機密。”

冷笑的那人靜了一下,嘀咕道:“哼,他也不是人啊。”

說完這句,他就被筷子敲了下頭,只得低頭苦吃。

虞長樂聽了個清清楚楚,一時沒反應的過來。

什麽叫,“不是人”?

阿雲也聽到了這句話,飲啜的動作停了一下。

一剎那間,虞長樂感覺到了他心裏的一閃而過的恨意和陰冷。

“不是人”——那就是妖,或者半妖。

阿雲身上有明顯的人修的特征,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他是個半妖!

虞長樂頭皮一炸,心裏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恨不能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敖宴和綠松旖。他根本沒想到會有這個可能性,可若與他猜測的那個身份對上,又牽扯出了一堆矛盾來。

怎麽可能?!

可除了這個猜測,還會是什麽旁人?

這個猜測,委實太過駭人了。

“他逃不掉的。上面準備在整個中原追查他了。”一個子弟幸災樂禍道。

“也是,鐘家想要殺誰,誰還能逃得過?”

隔壁桌談論了幾句又岔開話題,滿天胡扯。虞長樂幾乎坐不住,阿雲卻冷靜得多,慢條斯理地吃著湯圓。他一只手不便,動作就更慢、更優雅。

終於,那幾個鐘家子弟走了。阿雲這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

他成功地離開了這座城。夜色很濃,逐漸再沒有孔明燈升起了,阿雲已經離開城很遠,滿目是是黑夜和荒野。

一輪銀月掛在天上,淡淡的清輝照亮了前路。虞長樂看到他擡起手臂,露出的胳膊上有一個刺青一樣的圖案。

刺青是紅色,色澤與虞長樂之前的鯉魚印一模一樣。描畫的是幾朵怒放的玉蘭花,栩栩如生。

濃得化不開的恨意又侵襲而上,虞長樂幾欲喘不過氣來。阿雲神經質地笑了幾聲,自言自語道:“是你們逼我的。”

他拿出腰間的佩劍,在玉蘭印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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