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林半捂著臉，略作遮擋，轉過幾道小巷，盡找偏僻小路走，挑著偏僻的墻角，向著離桓府最近的南門潛伏而行。

到了南門，城門口掛著他和孫博之的畫像，畫像把他這個人畫得是栩栩如生，任誰都能一眼認出是他本人。

守著南門的是鳳泉宮的千牛衛，還有縣衙的壯班、皂班兩班衙役，領頭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千牛備身李多祚，還有兩班頭役陳久年。

有熟悉自己的陳久年看守城門，南門是絕然不出去的，只能打消了這個念頭。

桓林一路竄至城北門，舉目望去，城門前仍是貼著他和孫博之的畫像。

金吾衛軍士和縣衙衙役守著城門，領頭的人是一個金吾衛統領和捕快班頭役吳老六，正盤查來回的人群，將來人與畫像來回細致的核對。連牛車、馬車都翻了底的來查，甚至連過路推糞者的糞桶都不放過。幾個軍士以木長槍戳著，核實內裏有無藏人。

守衛盤查嚴密，絕無可趁之機。

桓林頹然躲至城門的隱蔽處，初來乍道的丘神績絕不可能以如此雷霆萬鈞之勢在郿縣布下捕捉他的天羅地網，在郿縣縣衙，還有支持他行動，更對自己了如指掌的人。

他看著北門門口的捕快班頭役吳老六，暗自沈吟，“吳老六也參與其中了？”

他對吳老六已有疑心，絕不能再去北門城門送死，蹲在墻角，暗中思量去路。

一人在身後拍拍他的肩，他已是驚弓之鳥，忙回頭一望，來人是身格健壯的馮小寶忙說，“小寶，如今我已是被通緝的要犯，與我扯上關連，是自取其禍。”

馮小寶見他如此見外，不悅說，“老林，當不當我是兄弟？禍事個鳥，我拍拍屁股走人，朝廷還有閑工夫天大地大的四處通緝？”

桓林和馮小寶是相識於微的兄弟，自從當上了桓家家主、縣尉之後，劉幽求，吳老六都改了稱呼，也只有馮小寶還是‘老林’‘老林’的呼著。

桓林還待再說，馮小寶已拉著桓林的手臂，“老林，隨我來。”

桓林掙紮不過，被他拉過幾條偏僻的小巷，到了一處僻靜的小河溝。

馮小寶也不廢話，指指小河溝，“河道可通往城外，可趁著夜色，從這條水路走。”

他平日混跡三教九流，對郿縣市井的地形是了如指掌。

桓林身在危難，平日結交的兄弟和紅顏知己一個個都不貪名利和富貴的挺身相助，他含著感激的淚水，捏捏馮小寶粗壯的手臂，“小寶，是我小人之心。”

馮小寶不耐煩與他客套，從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抹在他臉上，“這樣暫不會有人發覺。我們先去接了芷茗，等入夜再走水道逃離。”

桓林帶著馮小寶回了仁義坊，沖著芷茗說，“芷茗，城門前全是我的畫像，我是不能從城門出城，有一條水路可通往城外，但你不會水性，不能與我一道。”

馮小寶忙說，“芷茗交給我，我會帶她從城門出縣城，我們出了縣城再匯合。”

桓林一想也是在理，馮小寶已是最適合的人選，便點頭應允了。

他折騰了一整日，已是身心疲憊，坐在後院的石上剛喝了幾口水，屁股還沒坐熱，卻見柴虎和四、五個如意坊護衛急沖沖的趕至。

柴虎是火暴性子，劈頭蓋臉就說，“他娘的丘神績，將如意坊圍得個嚴嚴實實，正在翻箱倒櫃的搜查。唉！看守場子的人說我去了別縣，我若回去，定不能輕易脫身，還是和你一起出去躲躲為好。”

禍事連累了柴虎，桓林愧疚的說，“柴老板，對不住你。”

柴虎爽朗一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鳥話！我沒偷沒搶，也沒犯王法，那幫雜種還能將如意坊拆了不成？”

桓林知他是在安慰，得罪了天後，誰還理什麽王法不王法的？

柴虎沒好氣的說，“奶奶的，你這麽好的官都要倒臺，李家的皇帝老兒是眼瞎了？對了，城門全是你的畫像，你該怎麽離城？”

桓林沈吟著說，“我會走水路離城。”

柴虎看了看邊上的芷茗，“芷茗不會水性吧！隨我一起出城。”

馮小寶、柴虎都想帶著芷茗離開，桓林微微一怔，陷入兩難的境地，按常理，郿縣的黑社會老大更引人註目，眾所周知是他桓林的兄弟，肯定會被嚴加盤查。而身為小混混的馮小寶脫身的機會更大。

芷茗柔聲說，“小郎君，我還是跟著馮小寶出去吧！我，我有些怕柴老板。”

柴虎楞了楞，大笑著說，“怕什麽怕？怕我會吃了你？你是我兄弟的女人，兄弟妻不可欺，這點規矩我老柴還是明白的。”

芷茗羞紅著臉，不再說話，目光求助似的望向桓林。

桓林正待說話，一個衙役已飛奔進了如意坊，是吳老六！本該在北城門的吳老六怎會到此處的？

桓林心頭一凜，莫非是吳老六帶人來仁義坊了？

大步奔至的吳老六滿頭大汗，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彎著腰咳嗽不止，“林頭，林頭，咳，咳！”

桓林忙令芷茗端來一碗清水。

吳老六大口的喝了，才擡首說，“林頭，你真的在這裏？快走！快走！金吾衛來了！”

果然是出了變故！

桓林拉著他的手臂問，“金吾衛怎知我在這裏的？”

吳老六捂著胸口，喘過幾口氣才說，“我本也不知，但一百金吾衛，還有二十名衙役已在集結，要來此將你一網成擒，我是推說大解趕來報信，林頭，快逃，來不及了！”

他滿臉的焦急，皂衣被汗水浸透，神情絕非作偽，桓林忙說，“我知了，你快回，否則會惹人懷疑。”

吳老六囑咐幾句，金吾衛軍士會從何方來，該從何方逃走，一一詳細的說過。

桓林又想起了未過門的妻子孫秀兒，縣令孫博之已被逮捕，兩衛軍士怎會放過她？忙問，“老六，孫縣令被捕了，孫秀兒呢？”

吳老六想了想說，“我見到孫府已被陳久年的壯班衙役給圍了，孫秀兒應該還在孫府裏。”

吳老六去了後，桓林是心裏著急，孫秀兒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落入一群如狼似虎的軍士手裏，不是羊入了狼口？不成，趁著入夜還有些時辰，須得將她接來一起離開。

馮小寶替芷茗背了包袱，扛在肩說，“老林，你快逃，芷茗和我走。”

桓林再次交代了柴虎、馮小寶二人，正要出門去孫府，瞧瞧有沒有機會能接回孫秀兒，剛邁出仁義坊，突然腦子裏一道靈光閃過，“金吾衛的軍士為何會知我躲藏在仁義坊？這也太過蹊蹺！”

他神色凝重的止了步，腦海中想到其間有疏漏，但一時理不清頭緒，呆在原地一動不動，望著坊外的流民，沈吟不語。

柴虎忙拉著他的手臂說，“兄弟，還不快走？”

芷茗也催促說，“小郎君，你在想什麽？追兵快到了。”

眾人急，桓林更急，一股隱隱約約的不妥由始至終的盤旋在腦海。

他在仁義坊門口呆呆站著，渾身冒出點點冷汗，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疏漏在哪？疏漏在哪？莫非是我多心了？不，不會的，一定有什麽地方想岔了。

柴虎緊緊捏著他的肩膀，催促說，“快走，再不走金吾衛快到了。”

芷茗與桓林相知於心，忙隔開柴虎說，“柴老板，小郎君他定是想到了什麽，你別催促他。”

“對了！”

桓林狠狠的拍著門檻，終是在茫然無助的虛無裏找到一絲線索，金吾衛軍士怎知我會躲藏在仁義坊？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有人向金吾衛告了密，而且此人還是熟悉他的人，更知曉他是這個仁義坊的主人。

他在腦子裏緊急梳理著知曉仁義坊的諸人。

柴虎？不會！他若要出賣，清晨便不會前來報信，此時也可輕而易舉的將眾人一舉成擒，何必演這場戲？

吳老六？也不會！若是他，先前來的便是金吾衛軍士，而非他獨身一人。

孫秀兒？也不是！金吾衛若是因找不到自己的去向，而去逼問孫秀兒，按時間來看，絕然來不及。

沈香？更不是！沈香既舍棄富貴來郿縣相助捉拿張崇，這份真情是無庸質疑。

桓林一連否決了四個人，眼下還剩下唯一一人，有內奸的可能，就是他相識於微的好兄弟-馮小寶！

他的背心滲出陣陣的冷汗，馮小寶既然是內奸，他為什麽之前在北門不告密捉拿了自己呢？

桓林一時想之不透，但無論馮小寶的動機是什麽，芷茗絕不能再托付給他。

他已拿定了主意，忙拉過芷茗，低聲吩咐，“芷茗，一切聽從我的安排，你和柴虎先去躲一躲，我們之後在曲江質庫碰面。”

芷茗見他突然改變了主意，將自己托付給了柴虎，稍稍一怔，但她是個識大體的女子，立刻認同了桓林的安排，低聲應了。

桓林轉過身拉過柴虎、馮小寶二人說，“柴老板在郿縣人脈更廣，與千牛衛、衙役都有交情，還是由柴老板帶著芷茗離去。”

他瞧了瞧馮小寶，不動聲色的說，“小寶，我們入夜後在出城水道匯合，一起出城。”

桓林故意不揭穿馮小寶的內奸身份，就是為了給柴虎、芷茗的離城爭取時間。馮小寶若是內奸，重心必然在自己身上，最佳的捉拿地點就是在出城水道設伏，之前應該不會再去為難柴虎、芷茗二人，打草驚蛇。

馮小寶楞了楞，桓林臨時改了行程的舉動已令他起了疑心，但眼下人多眼雜，絕不是捉拿桓林的時機，若是遲疑不決，反而會令桓林起疑心，便爽快的說，“那入夜我在城北水道等你。”

“好！我接了孫秀兒，便來城北門與你匯合！”

桓林沖他點了點頭，與柴虎、芷茗二人夾雜在流民當中，飛奔似的離開了仁義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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