郿縣數年難得一見的無遮大會在縣城的城隍廟舉行。

桓老夫人因突如其來的身子有恙，未能出席，代為主持無遮大會的是桓彥範、桓玄範、桓臣範三位郎君。

因忌憚隴西雙盜或許會對桓老夫人不利，大管家劉幽求留在北苑看守桓老夫人的寢居。

城隍廟內有一荷花池，圍著荷花池筵開十大席，一席可圍坐三十人。

首席是長安來的貴人，令桓林吃驚的是，本該來的州府官員一個沒到；本不該來的，在政治旋渦中的當朝丞相張大安竟不問而來。

隨著他來的，還有有過幾面之緣的東宮長史劉訥言、太子洗馬格希玄等人，二人都是隨從太子李賢修訂《後漢書》的幕僚，屬東宮死黨。

除了這三人，有不少長安的富商、名士，中層官員如詹事司直杜求仁、給事中唐之奇、中科舉明經的庫部員外郎崔玄暐等人。

在這風頭浪尖上，張大安諸人在郿縣出現，當不是單單為了無遮大會而來，其中的微妙令人費解。

張大安的到來，孫博之是東道的身份，沒推托的理由，不得不在此席陪坐。

城隍廟前張燈結彩，鮮花和修剪的彩花相映成輝。四處擠滿錦衣繡裳的女婢，端莊秀麗，穿梭在人群中，端酒斟茶。

東側坐著數十多名樂師，是從長安請來伴奏助興的班子；西側則是念經的光頭和尚；北側坐著數十名念念有辭的道士。

一佛一道，鬥氣似的拉開排場。東邊念經，西邊和，一步不讓的針鋒相對，看來，這佛道二家雖自稱化外之人，但壓倒對方的心思，也不比平常人弱了多少，甚或更為心切。

這場盛會，桓家是傾盡民力、財力，排場甚大。

尚未開宴，席間的眾人抓緊時間結交同行，官與官一路，商與商一路，官商勾結的自成一路。談笑風聲，客套似的噓寒問暖，應酬味十足。

桓林身負護衛總職，無心欣賞盛宴。

他令衙役將城隍廟圍得水洩不通；為了護衛在場長安要人，他動用了縣裏所有的衙役，還將桓府護衛、柴虎的如意坊護衛也抽調了上百人來維持在場治安。

桓林親自守在城隍廟的門口，一一盤查入內的人，沒有縣衙頒發的請柬，一律拒之門外。

城隍廟門口，吳老六接請柬，馮小寶核對仆從的人數。

宴會之初，人群潮水般湧入，兩人忙得不可開交，桓林則在挨個盤查入內的人，遇得可疑的，審得是更為嚴格。

待得人稍稍少了些，吳老六低聲說，“林頭，衙役來報，今夜郿縣縣城來了百餘千牛衛，有些是鳳泉行宮，有些是長安來的。”

千牛衛是皇宮儀仗衛隊，鳳泉行宮是鳳翔府最大的皇室行宮，平日裏也駐紮著五十名千牛衛。

此刻來了一百名千牛衛，是郿縣來了貴人，難道就是天後派來的密使？

桓林隱隱生出不祥的預感，“這些千牛衛在做什麽？”

吳老六低聲說，“他們全著平民的衣服，不想引起他人的註意，但卻在入城時，被人察覺了。”

桓林想起城隍廟內的張大安等人，莫非千牛衛得到什麽風聲，秘密前來探聽這群人的虛實。

天後密使，千牛衛，隴西雙盜，這些麻煩接踵而至，今夜會不會是平安的一夜，桓林是再無把握。

吳老六卻沒這麽多的煩惱，累了一夜，開始抱怨，“林頭，這半月來就沒過一天的舒心日子，還要不要人活的？”

桓林沒心思與他說笑，神色凝重的立在大門前，“小心做事，少發些牢騷。過了今日無事，一人賞錢一貫，去如意坊裏玩個痛快！”

他出手慷慨，眾衙役是紛紛叫好，一掃先前的頹喪。

天氣越發的炎熱，人流也越見稀少，桓林將長發頂端束成一團，披散在肩。這是他發明的發式，對著鏡子看過幾次，自覺還算瀟灑。

他令吳老六守著門口，自己則偷懶坐在大門左側的石幾，監視著城隍廟的大門，與馮小寶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

遠方出現三人，待得走近，領頭是一壯漢，年約三、四十歲左右，虎背熊腰，渾身散發著逼人的武勇。

其人身後是兩名仆人，身材高挑，都是布巾裹發。

吳老六攔著三人，沈聲說，“請柬！”

當先的壯漢從懷中取出大紅的請柬，吳老六接過一瞧，望了望在一側偷懶的桓林。

桓林見著來人舉止蹊蹺，側頭直直的打量三人，當先那人是武夫形象，一見他健碩的肌肉，便知是格鬥行家，未有值得疑心之處。

可疑的是他兩個仆人，二仆都低垂著頭，不欲令人瞧著真容。

桓林打個手勢令他檢查二仆的身份，吳老六難得遇到獨擋一面的機會，拿足官威大喝，“長安德隆米坊的老板孝傑，隨從二人，阿月和阿奴。”

他故意大聲將三人的名報給了一側的桓林，再次喝道：“將頭擡起來！誰是阿月？”

吳老六大聲呵斥，德隆米坊老板孝傑臉上的怒火一閃而過，正待發作。

阿月拉了拉孝傑的布衣，令他莫要沖動，和阿奴一起擡首。

桓林隔著一丈打量，二仆是肌膚細膩，面目秀美，細眼朱唇，在男人中算是清秀至極的一類。

吳老六也瞧出端倪，呆呆的盯著二仆，目光也不曾挪開片刻。

孝傑見他目光不善，怒說，“夠了沒有？”

吳老六被他雷霆一喝，渾忘了還口，側身讓路，請三人入內。二仆從身側越過時，桓林斜斜瞥過一眼，二仆潔白的耳垂有穿過耳環的耳洞，沒有男子的喉結，更為明顯的特征是胸脯高挺，隨著步伐的前行，微微顫動。

他已然心裏有數，二仆都是女人，若換成女兒家打扮，還是美麗非凡的少女，雖還稚嫩了些，但姿色只會在薛鶯、沈香，孫秀兒，還有芷茗之上。論美貌在郿縣裏，當之無愧的排頭兩把交椅。

靠桓林一側的阿月不經意斜過一眼，見他不懷好意的雙眼直勾勾盯著自己，晶瑩的臉上閃過憤怒之色，狠狠瞪了桓林一眼。

桓林望著三人入內的背影，暗道，她們是誰？假扮男人，冒充仆人，便是心虛。

一連串的疑問閃過，桓林的腦海浮現出最貼合二仆的身份，隴西雙盜！

長安來的人，多多少少也和權貴沾親帶故。無憑無據，不能隨便得罪，只有在暗中監視。

桓林將門口護衛之職交給吳老六，尾隨入內，遠遠的跟著，借著來往人群的掩護，監視著三人一舉一動，想找出一點隴西雙盜的蛛絲馬跡。

三人行至城隍廟偏僻的一角，到了無人處，孝傑從包袱裏取過一張大紅毯，鋪在地上，再令二仆坐著，低頭私語不止。

至於女婢端來的酒、糕點、烤肉，是視如不見。

打發走女婢後，阿奴取出隨身帶來的糕點和酒水，遞給阿月和孝傑，三人並不與他人做任何交流，只是自顧自的吃著自帶的糕點和酒水。

桓林疑雲叢生，一是以孝傑主人的身份卻給名義上的仆人阿月賣力，主仆身份顛倒；二是不與大會的其他人打交道，是不欲引起他人的主意，當是另有圖謀；三是不碰大會提供的酒肉，謹慎過餘，有幾分盜賊的作風。

行事反常，定有蹊蹺！

桓林越加堅信先前的判斷，三人十有八、九就是下戰書前來挑戰的隴西雙盜。二仆是雙盜，孝傑則是替二人幫手的。

桓林暗道，難怪隴西雙盜偷竊從無失手，對著兩位似神仙中人的少女，人人都忙著飽餐秀色，誰會想到美色下隱藏的禍心？他是花叢中打滾過來的人，想對他施美人計，沒門！

隴西雙盜，我定要你二人栽在這郿縣，栽在我桓林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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