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

桓老夫人的寢居。

“咳咳咳！”

桓林當夜就離開桓府，住進了縣衙，桓老夫人經此變故，病情非但沒有緩解，甚至還越發的重了，已下不得榻，只能躺在床榻上。

桓彥範、桓玄範、劉幽求、還有桓秦都在床榻前守著，裴淩煙則在邊上的銅爐前，親自熬藥。

桓老夫人微閉著眼，氣喘籲籲的說，“玄範，鶯兒她怎麽了？”

“她，不讓我進門，還令芷茗轉交了一封退婚書。”

桓玄範掏出薛鶯書寫的退婚書，交到母親面前，支支吾吾的說，“母親，我該怎麽做，接還是不接？”

桓老夫人看著眼前這個窩囊兒子，與桓林敢愛敢恨的豪氣簡直是天壤之別，薛鶯會瞧上這個廢物才是奇了怪了，咳得更厲害了，“咳，咳，不接退，婚書，將鶯兒，接來，北苑，咳，咳，留在，我身，邊吧！”

桓玄範雖舍不得嬌妻美眷，卻不敢違逆母親的話，只能拱手應了。

桓彥範忙替她捶著背，不斷的安慰。

桓老夫人看著床榻前盡心照顧的桓彥範，揮了揮手，令桓彥範、桓玄範兩個兒子，裴淩煙，還有全部女婢全退出寢居，只留下劉幽求，還有桓氏族老桓秦。

劉幽求、桓秦互望一眼，知道老夫人是有要事交代了，屏退了桓彥範、桓玄範兩個郎君，九成是與家主的繼承人有關。

桓老夫人瞧著劉幽求說，“幽求，我命不久矣！今日，就是與二人討論桓氏家主的繼承人。”

桓秦老淚縱橫的坐在榻沿，連連搖手說，“老夫人，你好好保重身子，不要再操勞了，便能長命百歲。”

桓老夫人苦笑握著桓秦的手，嘆聲說，“桓老，咳，咳，我又何嘗不想青燈前禮佛吃齋，咳，但自個兒的病，咳，咳，自個兒知曉，再不討論繼承人，咳，就遲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一言不發的劉幽求身上，“幽求，你是我和老爺最信任的人，今日事關桓氏的榮辱，就不要再遮遮掩掩，實話實說了吧！臣範，如何？”

劉幽求深噓口氣，拱手肅容說，“三郎君身為府中郎君，竟勾結家奴貪贓，簡直是荒唐至極，應趕回桓氏老家，永不得再幹涉桓家內務，也不能繼承桓家產業，每月支撥一百貫以作生計，便屬仁至義盡。”

桓老夫人又望向桓秦，“桓老，你的想法呢？”

桓秦點了點頭，讚同劉幽求的處置。

桓老夫人嘆了口氣說，“好！桓老，你錄下吧！桓臣範趕回桓氏老家，不繼承家產，每月支撥一百貫生計。”

這已能算是桓老夫人的遺書，桓秦忙找來紙筆，一筆一書的記了。

桓老夫人又問，“玄範呢？”

劉幽求又說，“二郎君，成日留在長安游手好閑，不回府侍奉高堂，即為不孝；不盡夫妻之道，是為不義；凡事全無主見，人雲亦雲，是為不智。不孝，不義，不智之人，不能勝任家主之職，我建議分割兩成家產給二郎君。”

他的安排十分的妥當，桓秦也附和說，“大管家所言甚是。”

桓老夫人又點了點頭，“桓玄範，分譙縣良田兩萬畝，錢財三萬貫，房舍兩百間，搬出桓府，另覓住處。”

桓秦照著她的想法，一一記下了。

桓老夫人再問，“彥範呢？”

劉幽求已連否了兩個桓家郎君，唯一有資格繼承家主之位的，就只剩下了桓彥範。

他神色黯淡，猶豫了一下，嘆聲說，“老夫人，我不知該不該說。”

桓老夫人咳嗽著說，“咳，咳，幽求，你已是桓家的人，咳，但說無妨。”

劉幽求朗聲說，“大郎君，生性仁厚、孝順，能識大體、顧大局，但拙於智計，劣於決斷，臨事不決，守成有餘，進取則必敗。”

桓老夫人默然片刻，還是點了點頭，“你說的在理，只見彥範處置明崇儼一事便知他才能有限，不足以擔重任。要不，桓家不再幹涉政事，令彥範不在朝堂任職，安安心心的回府守住桓家產業。”

劉幽求搖了搖頭說，“老夫人，奪嫡之爭就是條不歸路，桓家一旦上路，要麽全勝，要麽萬劫不覆，再無回頭路。單憑今次明崇儼一案，燒死折沖都尉張崇，便與太子李賢結下了死仇，李賢的報覆怕是會接踵而至，若不徹底毀了李賢的太子之位，李賢一旦登基，桓家哪裏還能安安心心的守住家業？”

當初桓老夫人執意與韋家、裴家一條戰線，牽涉到李賢、李哲的太子之爭裏，現如今已是騎虎難下，再無退路。

桓老夫人頹然的躺回了橫榻，閉上雙眼，老臉浮現出痛苦之色，“幽求，彥範若是不行，還有什麽人選？”

劉幽求苦笑一聲說，“老夫人將少夫人接到北苑，便知你心中的想法，幽求不敢妄言。”

桓老夫人死撐著身子，一下下敲著床榻，“你們來說說，桓林這小子如何？”

她終於將立桓林為家主的事兒提上了議程，劉幽求忙說，“桓林雖來歷不明，但有膽識，有謀略，臨事敢擔當。他的大才，連狄公也甚為欣賞，收為門生。何眼下只有桓林、少夫人才能維系桓家與英王的關系。”

他說的甚是在理，眼下唯一能保住桓家不被李賢報覆的路，就是緊緊坐在英王李哲，韋家的戰車上。若是桓林、薛鶯就這麽離開桓家，李哲、韋環隨時可能將桓家這個沒利用價值的棄子給拋了，那時桓家才真的是萬劫不覆。

桓家家主的人選，其實沒有選擇，只有桓林來領頭才能拯救桓家。

桓秦也接口說，“桓家幾個郎君沒一個對我老頭的口味，我就喜歡這個敢愛敢恨，敢打敢拼的小子。”

兩人齊齊在說桓林的好話，桓老夫人淡淡的說，“這小子行事太過任性，一言不合就撂攤子走人，我擔心他會不會真的忠於桓家。”

桓秦說，“老夫人，明崇儼一案，若是桓林置之不理，桓家早已深陷泥潭。在桓家需要他的時候，他從未撂過攤子。”

劉幽求也說，“桓林這次夾怒走人，是因為對少夫人義之所在，他既然對少夫人堅守信義，對桓家也一定會守信重義。”

桓老夫人來回的瞧著眼前兩個桓家最重要的骨幹，眾口一詞的推薦桓林出任桓家家主，她已在心底默認了這個選擇，嘆聲說，“幽求，桓老，桓家有傳位外人不傳嫡系血脈的先例？”

劉幽求平日裏也熟讀過經書，忙說，“上古三皇五帝，傳位都是傳賢；戰國，三國，北朝，南朝讓位家臣的例子也是不少。恕幽求直言，只要桓林能給桓家帶來榮光，桓家的郎君們也能與有榮焉；桓氏先祖，桓老爺在天之靈，也不會反對。”

桓老夫人已是疑慮盡去，躺回了床榻，閉上雙眼說，“以幽求你的眼光，還有桓老的忠心，推薦的人絕不會有誤，就這麽定了吧！桓老，你書寫遺書；幽求，你去將芷茗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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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茗恭恭敬敬的跪在桓老夫人的床榻前，等候老夫人的吩咐。

桓老夫人側著身子，看了看她如花似玉的美貌，“芷茗，你到府中多少年了？”

芷茗低聲說，“自小婢記事起，就在桓家。”

桓老夫人又問，“桓家沒有虧待你吧！”

芷茗愕然擡頭看了看老夫人，“沒，桓家對小婢有再生之恩。”

桓老夫人繼續追問，“我這個老朽還算你半個母親，是吧！”

芷茗忙說，“不，老夫人比小婢的母親更親。”

桓老夫人取過桓秦書寫好的遺書，交到芷茗手中，“芷茗，你看看。”

芷茗仔細閱過了，花容一變，失聲說，“老夫人，你真的要立桓林當家主？”

桓老夫人勉強笑了笑說，“這下你該滿意了？”

芷茗強壓下芳心的喜悅，恭敬的將遺書交還給桓老夫人，“老夫人叫小婢前來，有什麽交代嗎？”

桓老夫人對她的冰雪聰明甚為滿意，強撐著起身，朝著芷茗就跪了下去。

芷茗嚇得花容失色，想要去扶起桓老夫人，卻被老夫人狠狠的一把推開，令她退了回去，“芷茗，你好好聽著。”

桓老夫人又朝著劉幽求說，“幽求，你也與芷茗站在一起。”

劉幽求與芷茗排成一列，半跪在地。

芷茗深深拜在地上，沖著老夫人連連磕頭，“老夫人，老夫人，有什麽吩咐你直說便是。”

桓老夫人老淚縱橫，沖著劉幽求說，“幽求，監督桓林之職就交給你了，桓家的安危也交給你了，你千萬莫要忘了與老爺的誓言啊！”

劉幽求手臂搭在胸前，朗聲說，“老夫人放心，若桓林做出有損桓家的行徑，劉幽求第一個不放過他。”

桓老夫人又朝著芷茗說，“芷茗，我知你已心屬桓林，我代桓家列祖列宗求你，跟了桓林之後，一定要時時規勸他，不可背信棄義，敗了桓家幾百年家業啊！”

芷茗雙眸淚水噴湧而出，嗚咽著說，“老夫人放心，只要芷茗還活著，就會規勸桓林，絕不背棄桓家！”

桓老夫人算是將桓家的家業托付到桓林、劉幽求、芷茗、桓秦四人身上，這才躺回了床榻，又劇烈咳嗽起來，“咳，咳，遺書之事，只入你三人人之耳，切不可外傳，咳，咳。等我過世後，你們取出遺書，立桓林當家主。”

桓秦愕然問，“老夫人，這是為什麽？”

“咳咳咳！”

桓老夫人咳得卷縮在床榻上，暖被上已沾著些些血絲，“若是此刻宣布桓林是家主繼承人，怕是會引來桓家的震動，彥範、玄範、臣範他們還不知會鬧出什麽動靜。在我過世前，還是過幾日安靜的日子吧！”

芷茗忙問，“老夫人，桓林與少夫人的事兒呢？”

桓老夫人閉上了雙眼，手指又開始撥著佛珠，自言自語的說，“桓林是家主的繼承人，也是我的兒子。他如今只是一時少年心性，行事沖動。只要我還活著，縱然他再恨我，我也要做對他最有利的選擇。孫家是藥王後人，天皇的頭疾還要仰仗孫家的醫術，孫家是能隨時得到天皇召見的紅人，與孫秀兒結親對桓家，對桓林來說，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芷茗嗚咽著說，“可，桓林他卻不知老夫人的一片苦心呢！”

桓老夫人咳嗽著說，“芷茗啊！咳咳，我只能盡人事，問心無愧便是。若他當了家主非要和鶯兒在一起，我也阻止不了，就由他去吧！幽求，去向孫家下聘禮吧！”

劉幽求忙問，“聘禮多少呢？”

桓老夫人沈吟說，“最隆重的聘禮，既要給足孫家面子，還不能損了桓家的名聲，具體數額，你與桓老商議吧！”

“從今日起，令彥範不要再來寢居侍奉，就由芷茗、鶯兒，淩煙輪流侍奉吧！”

劉幽求三人齊齊應諾。

桓老夫人交代了這些，烏黑的嘴唇不斷的哆嗦，人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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