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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唐快餐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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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林追出如意坊大門,追上了不告而別的駱崇德,“駱兄,好文采!”

駱崇德隨之止步,慨然長嘆,“若非桓兄義助,駱某今日也難出得如意坊大門,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他遲疑片刻,又說出心頭的疑問,“我與桓兄素不相識,桓兄為何出面相助?”

桓林笑著與他調侃,“我打小便與令尊相識,這舉手之勞,怎都是要幫的。”

他這番話倒非完全的胡謅,小學語文一年級課文裏便有駱賓王七歲所作的《詠鵝》詩,自是打小相識。

駱崇德是守禮君子,也不管桓林的年齡是不是太小了些,怎會與五十多歲的父親駱賓王相識,便恭敬的沖他行了禮,“原來是家父故人,有禮。”

駱家怎都是才子世家,就是瘦死的駱駝,也比桓林這匹來歷不明的野馬大。駱家落難之時,便是感情投資之時,既不用花錢,將來的好處也是不少,這買賣實在太過劃算。

桓林忙打蛇隨棍上,與駱家攀上了交情,“伯父他為官清廉,怎會入獄的?”

駱崇德被問到傷心處,神情黯然,嘆道,“家父生性剛直,時常上書直言政弊,得罪朝中宵小,被誣陷貪汙下獄。幸得侍禦史狄仁傑狄大人仗義執言,替家父昭雪清白,天皇、天後才下令駱家補上誣陷貪汙的一千貫,以贖家父之罪,唉!”

桓林這才恍然,原來駱崇德忍辱負重,青樓賣弄文采,便是為了湊齊一千貫贖罪的錢。

駱崇德滿腔的委屈沒處發洩,遇上有相救之恩,又年齡相近的桓林,頓覺親切了許多,話頭便滔滔不絕而出,“我今次趕著回郿縣,也是想變賣駱家在郿縣的產業,湊錢救人。”

一千貫,對桓林來說,著實不是個小數目,他縱是有心,也愛莫能助,只能沒話找話的問,“湊了多少?”

駱崇德苦澀的一笑,搖了搖頭,“駱家在郿縣僅有一個小書院,還有一個印書院所需四書五經的小作坊,全賣了,也不值幾個錢。”

小書院、印刷小作坊、小書院、印刷小作坊,這些字眼在桓林腦海裏不斷的盤旋。以他的推銷手段,還不信不能替駱崇德找一條出路。

迎著縣城的夕陽,兩人身上都灑了一層金色的餘暉。

駱崇德頹然說道,“人窮志短,若非逼不得已,我堂堂一個讀書人,豈會受那些骯臟齷齪之人的羞辱。唉!承繼家父的文采,卻用來討好鼠輩,我愧對駱家列祖列宗。”

他一路上不止的聒噪,桓林是左耳進右耳出,也懶得與他接口。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是分文不值,換不來錢財,也換不來尊嚴。

過了兩條街,駱崇德口中的“文采”二字,第四次浮現腦際時,在桓林的腦子裏,一個點子終於宣告誕生。

在現代,最暢銷的便是快餐文學,工作、學習之餘用作消遣。到了大唐,也該是一樣,想他人掏錢,賣的還是只有快餐文學。

利用駱崇德的文采給沈香寫小傳,再賣給鳳翔府那群吃飽了閑著沒事的名門、權貴、富豪家的郎君,至少是一舉三得的買賣。

其一,能助沈香大大的炒作一把,他也能從中撈取好處;其二,拉近與這鳳翔第一名妓的關系,能否一親芳澤,殊未可知,但,將來的好處定是不可估量;其三,駱崇德也能憑著賣書賺來的錢,救父出獄。

想到這裏,連桓林都為這個極有創意的點子大聲叫好,相信走投無路的駱崇德定會感恩戴德,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陡的止步,望著垂頭喪氣的駱崇德,掛上了難以抑制的笑容,“駱兄的印刷小作坊,還在開工?”

駱崇德如實答道,“沒工匠了,四書五經、佛經、孝經的雕版都還在,隨時可以開始印刷。”他眼睛又是一亮,自以為找到了生錢之道,“不如印刷作坊連夜開工,多印些經書,佛經、孝經,能賺一些是一些。”

“佛經?孝經?賣個屁啊!”

桓林搖了搖頭說,“那群肯花錢,花大錢的名門、紈絝子弟,生就是一輩子不用勞作,也能安享富貴的命,哪有心思去苦讀枯燥乏味的經史典籍?平民本就大字不識一個,便是識得,勞累了一日,還指望他們去看那些令人頭疼的人生哲理,也太強人所難。這些勞什子經書,只能供在學堂,供在國子監,在上流社會、在市井,都是吃不開的。”

駱崇德愕然不解,喃喃的說,“若不賣經書,還能賣什麽?”

桓林笑了笑,說道,“想大賣,便要賣輕松消遣的小書,幾百、千餘字,該是差不多了。”

駱崇德還是一臉的茫然,“小書裏寫些什麽?”

桓林微笑著,也不急著揭開謎底,左顧而言他,“駱兄既是才子世家,畫工當是不凡。”

駱崇德看了他一眼,自信滿滿的說,“自幼受家父熏陶,雖不致閻立本大師的境界,也能勉強見得光。”

有駱崇德華麗的文采,還有精致的圖畫,這本沈香的小傳,定能大賣特賣。要不怎麽說,知識便是力量,知識便是金錢。

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桓林拍著手,大喜道,“成了!駱兄文采、畫工都是上佳,有沒有興趣寫些、畫些流傳市井的玩意。”見駱崇德滿臉驚訝的望著他,桓林笑著拉過駱崇德的手臂,“替沈香寫一本宣傳小傳吧!”

駱崇德沈思片刻,沈香雖與他有隙,但總歸是救父要緊,些些恩怨只能拋之腦後,“寫幾首詩給她貼貼金,也是能成,只是,她願花多少錢買?”

桓林搖了搖頭,“寫詩?傾慕她的文人學子成群結隊,她豈會花大價錢來買駱兄的詩?這也太沒創意。”

駱崇德想了想,繼續說,“我還可給她畫畫,保證栩栩如生,與真人也差不了分毫。”

桓林還是搖了搖頭,“光是有畫,還是起不到一擊必殺的效果。”

駱崇德這下是徹底被他說懵了,“還請桓兄不吝賜教。”

桓林賣夠了關子,這才拉著駱崇德到了偏僻的角落,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兒,“我已替你想好了,這本小傳,要走進沈香的內心世界,包括她女兒家的芳心,與追求者的情感往來,還有青樓這個行業潛規則,包括但不限於沈香一早起來怎麽化妝、描眉、貼金黃......”

桓林得意洋洋的說著,話音未落,駱崇德的反應是大大出乎他的預料,重重甩開他的手,怒火上臉,“我是讀書人,不是斯文敗類,絕不會受這奇恥大辱。”

寫名人小傳是奇恥大辱?駱崇德話裏的斯文敗類,怎麽聽,都是諷刺自己。

桓林對這讀書人的眼高手低有些吃驚,幾乎要脫口而出,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書人要錢沒錢,要權沒權,脾氣還大,了不起啊?

他想了想,又強壓著火氣,將侮辱的話又收了回去,耐心的勸說,“是,駱兄志向高潔,但,志向高潔的人反過來向骯臟齷齪的人伸手討錢,也是一樣的奇恥大辱。寫沈香的小傳,總勝過眾目睽睽下,被人逼著編排床幃之事。”

駱崇德的信念堅定而固執,猶自硬氣的要守著節操,“我的文采是用來寫胸懷天下,家國千秋的大手筆,寫這些汙七八糟的破爛玩意,簡直是……簡直是有辱家門,有辱斯文,為士人所不恥。”

桓林一楞,駱崇德的擇善固執是超出他的想象,明明都窮得不名一文,還裝什麽大尾巴狼。汙七八糟的破爛玩意,就像打在臉上的響亮耳光,既然好說不聽,便只能給你下些猛藥,“家國千秋與你一個窮書生有屁的關系。天塌下來有天皇、天後去扛;打起仗來,有十六衛將軍;有沒有你駱崇德,一樣的日出日落,刮風下雨,還真以為你寫的那些天下蒼生的大話,空話,能贏得世間美名?黑貓白貓,能捉到老鼠,就是好貓。寫阿貓阿狗,或是東家媳婦西家漢,能賺得到錢,就是文采斐然。”

駱崇德被他不留情面的羞辱,觸動了讀書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也顧不得桓林是他的救命恩人,與他針鋒相對的反駁,“君子者,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小人者,隨波逐利,蠅營狗茍於世。”

不必說,他嘴裏的小人指的便是區區桓林了。

桓林冷冷的與他對視著,沈聲說,“伯父還在長安城的大牢裏,等著花錢贖罪,你卻在這裏口口聲聲獨善其身,連孝道都沒了,還怎麽個獨善其身法?當鴕鳥啊?頭鉆地裏,就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

駱崇德被他駁得啞口無言,漲紅了臉,猶自不服輸的說,”我恥於與不務正業的宵小爭論。”

桓林是實用主義者,駱崇德是理想主義者,兩人的觀念是南轅北轍。現代心理學已經研究證明,千萬莫要去試圖說服一個生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事倍功半,還全不討好,駱崇德,便恰恰是這麽一個人。殘酷的現實會給他上人生生動的一課,到時,他自會幡然醒悟。

若駱崇德不願寫,他大可以將點子賣給沈香,也能大撈一筆,與駱崇德是話不投機,便與他告辭,“駱兄,你我言盡於此,我在桓府,想通了,隨時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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