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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話筒,卻有點不敢向主任請假了。

局裏近來不太平,各個處室都要有變動,等齊心協力把這次的展會辦好辦大,一多半人要被打散挪地方。

新來的局長是個工作狂,隨便一個電話,半夜三更也能喊你來加班。要做工作,要出效益,一月一次的例會改成了每周。

單位已經有風聲,要調夏苒去辦公室,早上還有人來恭喜她,說局長看中了你的文字功底,想要你多時了,局長跟前好表現,馬上飛黃騰達求關照。

飛黃騰達?夏苒一陣笑,她一事業編的小嘍啰,再往上走撐死了是正科,局長面前也不過是當跟班,她對事業沒野心,只想窩在被人遺忘的小角落。

何況還是被調去寫材料,饒了她的腦細胞吧。

夏苒於是暫時收起懶散,一心要在主任面前顯身手,希望他能記得她的好,真到要緊關頭,擋在她前面說兩句,比什麽都有用。

夏苒如此權衡半天,支支吾吾開不了口,對面主任方才聽到她打電話,此刻主動詢問“晚上有安排了?”

夏苒就坡下驢,不好意思道“想和您請個假,今晚要早點走,我有同學要結婚,明天也來不了。”

主任不太高興“要放平時肯定沒問題,不過最近實在有點忙不過來。”

夏苒站起來,理頭發“我也知道。”

主任看她樣子別扭,手一揮“走吧,走吧,現在也挺晚的了,你一個女的不方便。”

夏苒猶猶豫豫地拿過自己的包“明天我一吃完他們的喜宴就過來。”

主任說“看吧,有事我喊你,過幾天有項目秘書過來幫忙籌備,那時候你肩上的擔子就輕了。”

夏苒一聽更緊張,也只好先答應著。

夏苒心事重,工作上有不順心,情緒很快就被帶到生活裏。在群魔亂舞的包廂裏一連吃了兩個大果盤,還是沒能壓制住體內滾滾的郁悶。

蘇珊一屁股坐到夏苒邊上,勾住她脖子,說“悶悶不樂什麽呢,整個晚上就看到你皺起來的一張臉,過來陪我唱歌,小蘋果還是小雞小雞。”

酒氣熏天,她一張口就能讓夏苒醉了,夏苒撐著她胳膊扔去一邊,說“離我遠點吧,姐姐。”

蘇珊這個人鋒芒外露,長相又是攻擊性極強的艷麗型,故而女人緣爛透,男人緣爆棚。此刻包廂裏擠滿了她的男性朋友,都是全盛時代給她遞過紙條表過白的loser。

僧多粥少,於是兩個小女人鬧矛盾,一群男的迫不及待貼過來,一撥拉走了蘇珊,一撥留下來陪夏苒。

大家圍著桌子坐,看出夏苒的不高興後紛紛出謀劃策,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太老套了,炸金花吧,和諧社會拒絕黃賭毒,那就玩幹瞪眼吧,夏苒搖搖頭,聽都沒聽過。

眾人“那你會什麽?”

***

於是杜希聲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一堆人圍在夏苒身邊,三兩個人邊偷偷打哈欠,邊陪夏苒玩起了一場漫長而無趣的抽烏龜。

一人面前一瓶酒,誰輸了誰就喝。夏苒不敢懈怠,看牌的時候歪著頭,是她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他不費力氣地找到她,她卻沒瞧見他。

周圍有人推他往房間深處走,打散坐在沙發上的人,他們這群男方的朋友開始起哄,背地裏酸蘇珊老公道“以為過來有美女,哪想到還盡是光棍,萎哥日子不好過,他心是死啊,老婆可活著呢,這麽一圈備胎夠用到下個世紀了。”

男人大多自來熟,往說話的這人身上扔爆米花,叫他滾“別侮辱我們和新娘純潔的男女關系。”

“這世上的男女關系就沒有純潔的。”有人來撈杜希聲“是不是啊,杜總,這事兒你可最清楚了。”

立馬有人跳出來制止“別胡說,杜太太可在這兒坐陣呢。”

杜希聲被請到夏苒身邊。

夏苒像是火燒著了屁股,抓著牌要站起來,杜希聲已經一手圈住她,按住她肩,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別動。”

視線齊刷刷射過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朋友勸勉“還鬧著別扭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床頭打架床尾合,絕對沒有隔夜仇的啊。”

蘇珊的那群同學抹過口水,紛紛打開了話匣子“怪不得小夏同志今晚上不開心,原來是和老公吵架了。這就是小夏老公的不對了,有錯認錯,沒錯也要認錯。”

旁邊摸牌的深惡痛疾“就是有你這種男人,現在才有陰盛陽衰的壞風氣。要我說啊,哪天和老婆吵架了,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扔到床上好好運動一場,一場不夠再來一場,折騰到她累了罵不動人為止。”

“這倒是個好辦法,建議小夏老公今晚就付諸實踐。”

“旁邊還有一環境典雅的大包廂,急的話現在就能奔過去。”

杜希聲將西裝下擺順了順,姿態很是閑適地倚靠在沙發上,一臉的無可無不可,沒打算說話。

夏苒沒能忍得住,將手裏的牌扔桌上,說“打會牌也有一堆廢話,這不是非逼著我輸嗎?”

剩下的按著順序再抽一回合,果然全成了對,大家笑瞇瞇將酒推進夏苒懷裏,說“喝吧,小夏。”

夏苒打小就沒喝過酒,他們家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是典型的三和四美五好小家庭,媽媽愛笑活潑熱心腸,爸爸不沾煙酒重感情,一家和睦沒有喝酒的氣氛。

後來他爸爸失意酗酒,喝得天昏地暗、東倒西歪,醒著的時候還要再喝,醉了之後醜事做盡,夏苒對酒就更沒了好印象。

高中畢業那次,她越步雷池,頭一次沾酒便是下場慘烈,躺在床上難受得死去活來,幾乎奄奄一息。連夜坐火車回來的杜希聲滿眼血絲,一把將她抱進懷裏,哽咽著說“你再也不許喝酒。”

夏苒倒吸口冷氣,冰得牙疼,早知道連抽烏龜這種小兒科都不能駕馭,他們再說得天花亂墜,她也不會以喝酒做賭註。

此刻訕訕將酒接過來,舉到嘴邊就欲要喝。

沒想到杜希聲一把抓了下來,說“你不許喝酒。”

大家起哄“惜香憐玉,小夏你有福氣啊,老公這麽體貼入微。不過就是瓶啤酒,小夏老公別神經過敏了,喝一瓶下去不會醉的。”

杜希聲置若罔聞,看著夏苒道“我幫你喝。”

大家不樂意“剛剛玩牌的又不是你,你要喝也行啊,但我們不能便宜你,公主呢,快給我們拿白的過來!”

杜希聲抓著瓶身,夏苒抓著瓶頸。

夏苒“我來喝。”

杜希聲“我來。”

目光相對,劈裏啪啦,電光閃得周圍一圈人都刺得疼。誰都沒動怒,然暗湧已經波濤翻滾。

夏苒冷冷啟唇,聲音不高,嘈雜的包廂裏只有杜希聲勉強聽得見“你能別多事嗎?”

他多事?杜希聲一怔忪,夏苒將酒瓶接過去,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喝,一雙眼睛起先在他臉上剜了下,繼而看到天花板,激光燈散在上頭,璀璨如銀河。

這晚夏苒手氣實在不好,一晚上連著輸了好幾把,330毫升一瓶的喜力,她喝得最多。

最後大家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攔著她,說“你意思意思,喝一兩口得了。”

夏苒好像自己和自己生氣似的,抹了嘴角的啤酒沫,說“一開始定的喝多少就喝多少,怎麽,瞧不起我,以為這兩瓶啤酒就能把我醉死了?”

夏苒其實早已到極限,大腦還能算清醒,但身體四肢都不受控制,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聲音又尖又高。

她笑聲亂成串“告訴你們,我們家可是有會喝酒的基因的,我爸爸把酒當水喝,一頓沒酒就要死要活,身為他女兒,我絕對千杯不醉。”

大家心知肚明她已經醉了,有人笑道“那你老公呢,你老公酒量又如何?”

夏苒卻一抿嘴唇,撮著兩腮半晌沒說話,心裏頭納悶,我老公誰呢,誰是我老公,眨了眨眼睛,昂頭又是一陣猛灌。

杜希聲始終在旁靜靜看,她是牛脾氣,你要她往東,她偏往西,她要喝,隨她,她要瘋,隨她,都隨她,行了吧?

夏苒忽地被嗆到,一躬身,劇烈的咳嗽,酒瓶脫手,沒喝完的半瓶酒全灑在了杜希聲手工定制的西服上。

夏苒徹底成了醉泥鰍。

杜希聲周身的低氣壓讓人局促,方才起哄的都散了,幾個好心地伸出援手,想扶夏苒。

杜希聲眼中冷箭一放“我來。”

他顧不得收拾自己,將夏苒打橫抱起來,離開前,照應蘇珊“我帶夏苒先走了。”

蘇珊也已經醉得連爹媽都不認識,伏在一男人懷裏邊笑邊哭“你知道嗎,我真想回禾水啊。”

杜希聲放棄了打招呼。

過道裏,兩人肩並肩往一包廂走,一人說“狗子,萎哥到底還行不行啊,酒以後有的是機會喝,但他明天是要早起接新娘的,別因小失大耽誤正事。”

叫狗子的回答道“鹹吃蘿蔔淡操心,要你嘰嘰歪歪和個娘們似的,你為萎哥結婚才特地回來一趟,他可能不賞面子和你喝一場?什麽是正事,這就是正事!”

其中一人聲音熟悉,杜希聲轉身望了望,那兩人已經走過拐角,不見人影了。

☆、11.Chapter 11

走到一半,夏苒緩過來一點,睜眼看到是杜希聲抱著自己,劇烈掙紮。杜希聲對之何止一個習以為常,橫抱她的兩手加重力氣,將她緊緊桎梏在懷裏。

夏苒大著舌頭說話“你把我放下來!”

杜希聲腳步不停,淡淡道“你確定,我現在一松手你可就直接掉地上了。”

不知道夏苒聽沒聽進去,沒多再鬧騰,杜希聲低頭一看,她已經闔起眼睛,又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車子停在地下,一路上人頭攢動,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抱著位爛醉如泥的女士,吸引了許多雙眼睛射過來。

杜希聲聽到有人指指點點,一個女人說“你看人家男朋友多棒,女朋友喝醉了,他抱得多緊,要換成你,早把我扔了。”

同行的男人說“拉倒吧,哪個男朋友能讓女朋友喝那麽醉,肯定是故意灌的,趁人之危好做壞事啊。”

杜希聲踏上下行的扶梯。懷裏的人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臉緊緊貼在他胸前。

他忍不住又低頭去看,她一張臉紅得像蘋果,眉心緊緊鎖著,呼氣與吸氣都用了力氣,鼻息很重。

與那日相比,她好像又瘦了一點,臉頰幾乎凹進去,抱在懷裏輕得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他小心翼翼地將她往上提了提,俯身低頭的時候可以吻到她額頭。

真的不知道是什麽才抱過她了。

在一起的頭兩年,他實實在在體會到什麽叫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每次一回家,變了法的折騰她,摟摟抱抱是家常便飯,她站著坐著躺著,他都厚著臉皮地纏上來。

她被鬧得不堪其擾,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活潑。他立時一楞,他也沒發現,他是出了名的個性沈穩,遇到她,變成七八歲頑皮的孩子,不怪夏苒,他只怕連狗都嫌。

那時候夏苒上下樓都有人背,杜希聲馱著她,自我安慰連健身房的錢都省下來了,每日上上下下這麽幾個來回,比什麽健身項目都有效。

“不過苒苒,你怎麽越來越重了啊。”夏苒趴在他身上狠命捶他,他一扭頭含過她柔軟的唇珠,含糊不清地說“你這是謀殺親夫。”

夏苒反咬他一口“我就謀殺你了,怎麽著?”

嘴賤有惡報,當天晚上杜希聲就喊屁股疼,第二天早上連床都下不了,好容易緩過來一點上醫院查了,醫生說他腰椎間盤突出,以後少做些傷腰的事。

夏苒實在哭笑不得,問“你才多大啊,就腰椎間盤突出了,以後還敢抱我背我嗎。”隨即又甚為憂慮道“說不定還會影響到那個呢。”

“哪個啊?”他反應過來,被損得一臉灰,餓虎撲食似地壓上來,惡狠狠道“你這擔心起碼早了五十年,我現在就讓你看看會不會被影響!”

司機已到,杜希聲將夏苒放上後排座椅,自己也跟著坐過去,抱起她腦袋放到自己腿上。

司機過意不去“杜總,你腰不好,提前打個電話給我,我把車開到外頭接你好了。”

杜希聲說“沒事,就當鍛煉了。”

“那杜總,咱們現在是去哪兒?”

杜希聲摸著夏苒的臉,說“去蘭苑吧。”

“哪棟樓呢?”

“到時候再告訴你。”

中途車子又停了一次,杜希聲去了一趟藥店,再開出沒多會兒便進了小區。

都是頭一次來,車子在裏面轉了幾圈,方才找準位置。

杜希聲從夏苒包裏找到鑰匙,抱她出了車子。

司機殷勤跟下車“杜總,我幫你把太太扶上去吧。”

杜希聲說“用不著。”

“我在樓下等您。”

“你先回去吧,我今天不走,明天早點來接我,有個會要參加。”

“行,謝謝杜總,那您早點休息。”

夏苒這時在懷裏扭了扭,一只手捂住自己脖子,死命抓了抓,說“希聲,我身上難受。”

杜希聲拉開她手鎖在腰邊,步子很急“苒苒,別抓,咱們馬上就到家了。”

***

夏苒搬出來後,杜希聲還是第一次踏足這地方。

房子不大,裝修得也很是簡單,沒有女人愛弄的什麽掛飾擺設,空蕩蕩的一眼看到底,確實是她一貫喜歡的風格。

客廳簡單,房間簡單,廚房也簡單,杜希聲找了半天都沒發現水壺和鍋,冰箱裏也是空空如也——她平時到底怎麽活的?

沒辦法,杜希聲下樓去小區裏的社區超市買了些的吃的用的,又麻煩店員給他灌了一滿杯開水。

店員是個懷春的姑娘,瞅了他好幾眼,紅著臉笑道“帥哥,你是住我們這兒的嗎,平時都沒見過你。”

杜希聲還沒說話,這人已經被他隨手放在桌面的那串鑰匙吸引,說“這是夏姐家的鑰匙吧。”

杜希聲睨著她,意思是,你怎麽知道的。

姑娘說“這小燈泡的掛件我認識,有次我隨口說了句好看,夏姐隔天就送了我一個。我以為只是幾塊錢的小東西,就收了,回家上電腦一查,居然上萬,簡直沒把我嚇死。”

杜希聲將東西一一裝進塑料袋,問“她經常來這兒?”

“對,一天少說也要來一兩次,早上過來買粽子牛奶,晚上有時候來泡面,就坐在那邊的椅子上,吃完了之後和我們閑話幾句再回去。”

“泡面?”杜希聲手上一停,她以前從不吃那玩意,也不許他吃,寧可上菜場轉一圈,回來花兩三個小時準備飯。

有時候折騰到晚上七八點才開飯,杜希聲嫌麻煩,她卻一字一頓地糾正他,說要有魚有肉有蔬菜才能叫吃飯,老公你已經這麽辛苦了,我怎麽可以不為你搞好後勤,做你堅實的後盾呢。

現如今,她的有魚有肉有蔬菜,成了每天一頓的泡面。

杜希聲看著面前的姑娘,說“能不能麻煩你,以後她要再來吃泡面,請你直接轟她出去,並且叮囑她吃正經飯。”

他略微一笑,精致的五官柔和的舒展,姑娘更加心猿意馬,說“我也知道吃泡面不好,以後我一定盡量。不過,先生,請問你是誰,怎麽會有夏姐家的鑰匙,還對她這麽關心。”

杜希聲垂下眼皮,拎起袋子,說“我是她先生。”

“……”姑娘始料未及“沒聽說夏姐有先生啊。”

杜希聲“現在你知道了。”

再回去的時候,夏苒已經吐過一回,浴室裏煙霧繚繞,冒著熱氣的蓮蓬頭下,她衣服沒脫地癱在地上。

杜希聲看得頭疼,脫了外套就沖進去,關了熱水,將她從汪著水的地上拉起來,恨恨道“這是想把自己溺死呢?”

身上已經全濕了,多可惜啊,一身高檔料子的襯衫西服,今天才剛上身,又是啤酒又是熱水,全毀了。

杜希聲將夏苒收拾幹凈抱上床,又端來熱水餵了幾顆藥。藥效沒那麽快,她癢得翻來覆去,下重手的抓,一抓就是一條紅痕。

杜希聲只能找來幹凈襪子,給她一只手上套一只,她沒了辦法,只能難受地喊“希聲,希聲……”

杜希聲坐在她身邊,輕輕嘆出一口氣“在呢,我給你撓撓吧。”

一直折騰到半夜夏苒才安靜下來,側著身子沈沈睡過去。

灌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這時候響起來,杜希聲聽到聲音連忙走出去,按滅之後,調成振動,那人又打了過來。

杜希聲按著太陽穴,接了。

嚴熙婷在那頭撒著嬌“希聲,你們那聚會結束沒,這都幾點了,該回家睡覺覺了啊。”

杜希聲說“急什麽,好多節目都沒上,還有好一會兒呢。”

嚴熙婷一陣笑“喲,什麽好節目,說出來我也開開眼啊,是不是什麽小黑絲襪兔女郎,別還有女體`盛吧?”

杜希聲一嗤“這都是什麽小兒科,現在誰還玩這些。”

嚴熙婷隱隱的不高興“你好壞啊,你到底要看什麽節目,回來之後我演給你看唄。會的我就加強,不會的我就學,那群小妖精能有我聰明嗎?”

杜希聲“沒你聰明。”

“那能有我好看嗎?”

“誰有你好看啊。”

嚴熙婷又嘻嘻哈哈笑起來“希聲,你早點回家吧,不然總擔心著你,我也沒法睡啊。不然我去接你,你來我這兒?我今天買新衣服了,蕾絲花邊薄紗網面,你喜不喜歡呢?”

杜希聲剛要說話,聽到後頭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轉過身,夏苒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他立刻把電話掛了,指著她赤著的一雙腳,說“快把鞋穿上。”

夏苒穿一條雪白的絲緞睡衣,披頭散發,站在黑魆魆的客廳裏,映著外頭的月光,看起來恐怕像是個女鬼。

杜希聲走過去,彼此擦肩,她一把拉住他胳膊,他說“我去房裏幫你拿鞋子。”

夏苒冷冷看著他,說“你走吧。”

雙方僵持,誰都有誰的堅持。

杜希聲最先退了一步,語氣裏透著疲憊“你讓我幫你拿鞋吧。”

夏苒咬著牙關“杜希聲,別逼我罵人行嗎?”

杜希聲按上她手,嘆息道“苒苒。”

夏苒立刻毛了,抽出來,一拳砸到他前胸,大喊“滾,你給我滾啊!”

她拼命跺著腳跟,跳起來,對他拳打腳踢,心裏顫抖著知道自己看起來瘋癲又無趣,卻又無法控制地放出心裏的那頭猛獸。

杜希聲沒有還手,推搡裏,被她擠到門口,她開了大門,將他一腳踹出去。她一張臉隱於黑暗,只有聲音又尖又刺“滾!”

杜希聲一手撐著門,精疲力盡般虛聲道“我的外套。”

夏苒轉身去拿,揉成一團地扔到他身上“可以滾了嗎?”

杜希聲說“可以。”

一只手卻仍舊撐在門上。

他低著頭,說“以後別喝酒,你大概不知道,你對酒精過敏。”

夏苒一怔。

杜希聲滾了。

☆、12.Chapter 12

床頭櫃上放著一杯水和一板藥,一旁的便利貼上寫了服用時間和顆數,行書雋秀,字跡飄逸,一看就知道寫字的這位練過很久的書法。

夏苒抓了抓脖頸,後背更癢,扭來扭去地撓了半天,直摳破表皮,指甲裏藏了血,這才姍姍停下,然後筆直地倒在床上。

擼下袖子,胳膊上起了紅斑,再小心翼翼摸到身上,幾乎沒有一塊皮是幹凈平滑的。酒精過敏麽,怎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杜希聲心細,行事縝密,這幾乎是所有人對他公認的看法。

不過一個人太過心細以至於出門做事都要先在腦子裏想一遍,那就過了火,外人眼裏總有些病態。

夏苒頭一次註意到杜希聲正是因為如此,在那之前,他不過是門對面林哈哈的初中同班同學——愛穿白T恤,牛仔褲,卷一道褲腿,露出纖細腳踝。

他五官精致,個子高挑,僅論外在而言,絕對是萬裏挑一,能和人見人誇的林哈哈打個平手。

只是皮相雖好,她夏苒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憑借著和林哈哈抗戰十幾年的經驗,已經對帥哥產生免疫,並且先入為主地定義他為危險分子。

搗蛋鬼的朋友能有多正直?

以至於林哈哈大手一揮,頤指氣使地說“你,過來,讓你見見我最好的朋友”時,夏苒是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林晗恨得牙癢癢,將手上關節掰得咯咯響。不多會兒,他將這倒黴孩子捉回來,拽著她後領口和拎小雞似的。

夏苒手腳一陣亂蹬,到底力量差了一整個數量級,被林晗跟根冰棍似地戳地上,喝道“還會跑呢,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給你捉回來。給我站直了,聽我介紹啊,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杜希聲。希聲,這就是我那鄰居,長得難看吧,個子矮吧,腦子還特別笨。”

“……”夏苒一翻白眼,就知道林晗不會好好介紹她,自我介紹吧“我叫夏苒,夏天的夏,荏苒的苒,你名字怎麽那麽奇怪,什麽犧牲,人不好好活著,為什麽叫犧牲啊。”

杜希聲有點懵,旁邊林晗哈哈大笑“說你笨你還不信,好名字都叫不出個好來。我昨天是怎麽教你的,早知道你這麽朽木不可雕,就不費口水了。”

夏苒直哼哼,恰好林媽媽打旁邊過,她撅著嘴一把迎上去,撒嬌說“阿姨,林哥哥又欺負我,你瞧他把我脖子都掐紅了,疼著呢。”

林媽媽當即柳眉一豎,說“你這臭小子翅膀硬了,告訴你多少次不許欺負夏家丫頭,你全當了耳旁風,屁股又癢癢了是吧,我的尺呢!”

林晗下意識捂著屁股,說“媽,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怎麽這臭丫頭一告狀你就信,我哪敢欺負她啊,她一天不來煩我,我就阿彌陀佛。”

“哪兒紅了呀,我看好得很!”林晗跑到夏苒後頭,扯住她襯衫一拉,臉立馬抽了抽“得,我給你吹吹,我又不是故意的!”

深刻的印象偶爾也能是互相的。

夏苒牢牢記住了犧牲同學,杜希聲也記住了她和林晗嬉戲打鬧的模樣。

在此之前,他還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男生一個女生,能有這樣好的交情。

直到後來夏苒看到杜希聲作業本上的名字欄,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希聲,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比林哈哈的名字有文化多了。”

杜希聲沒搭理她,將林晗那常年亂成豬窩的書桌理得整整齊齊,又將自己的書本抹平每個角,仔仔細細放進包裏。

最後邊摸著口袋,邊嘴裏念念有詞和老和尚唱經一樣。夏苒跳到他跟前揮手,說“你幹嘛呢?”

杜希聲等數完了才告訴她“清點東西,免得有什麽落下了。”

夏苒說“怎麽清點啊,你都記得哪在哪嗎?”

杜希聲說“怎麽不知道呢,手機在上衣左邊口袋,鑰匙在上衣右邊口袋,錢包放褲子裏,其他的歸置在包裏,也各有各的固定地方。”

夏苒目瞪口呆“有你這功夫,都快走到家了吧,發現什麽落下了,你再讓林哈哈給你送唄。”

杜希聲朝她看“原來你和他一樣是馬大哈。”

士可殺不可辱,夏苒一字一頓地糾正“我也是個有條理的人。”

誰要和林哈哈一樣,夏苒嗤之以鼻。

後來,夏苒在電視機上學到一個詞,強迫癥。

她幾乎想也沒想就將之按到了杜希聲身上。

自己隨即有些納悶,怎麽開始無緣無故想起他來了?

***

杜希聲也時不時地想起她,也誠然從林晗嘴裏聽到的次數會更多。

早點回家了,夏苒今天沒騎車,路上怕她影響市容市貌,我得趕緊載她回家藏起來啊。

不能上場虐你了,夏苒剛說肚子疼,老子怕她把房頂吵掀了,我去小超市給她沖杯香飄飄。

今天要給夏苒補課了,死丫頭又沒考進前十名。

明天要教夏苒打籃球,她居然說流川楓比櫻木帥。

夏苒這樣,夏苒那樣,有一天他黑著臉跑過來,說夭壽啦,居然有人瞎了眼給夏苒那醜丫頭遞情書!

杜希聲剛喝了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伸著脖子咽下去“你連這個都知道?”

林晗大白眼翻他,說“我天天蹲她教室門口守著,誰來送情書,什麽時候送情書,我簡直一清二楚!”

杜希聲“……”

“你幹嘛天天蹲她教室門口啊?”

“廢話不蹲她教室門口怎麽知道有人送情書!”

“你幹嘛非要知道誰送她情書?”

“廢話我不是剛好蹲那兒看見了嗎!”

林晗教訓過送情書的,又興沖沖拉過杜希聲去了夏苒班。

禾中二美一齊出現,方才還安安靜靜的教室響起此起彼伏的感嘆聲。林晗一抖校服,擡手砰砰砰敲了大門,指著裏頭一人吼“夏苒你給我出來。”

夏苒正和蘇珊聊人生,看向林晗靜了一整秒,又扭頭回來繼續聊。

林晗那小宇宙可不是安分守己的,說爆發時一點不含糊,闊步走向教室裏,把她往旁邊一推,拎起課桌往地上狠狠一砸。

課本紙筆掉了一地,林晗拿腳做篩檢,找出那張精心折好的薛濤紙,往夏苒頭上一砸,說“你反了。”

夏苒氣得七竅生煙,眼淚含在眼眶裏打轉,咬牙切齒道“林哈哈,你這人怎麽這麽討厭!”

“狗咬呂洞賓!”林晗氣得直踢書。

班主任從外頭進來,見到一片狼藉的教室怒不可遏地問發生了什麽事。林晗徑直走過去,將情書遞到她手裏,說“老師,你們班有人搞早戀,你到底管不管,喏,就是姓夏叫苒的那家夥。”

離開前,杜希聲看到夏苒抹眼淚。

夏苒被老師留下來批評,背著書包出來的時候學校早已空無一人。

她一邊抽泣一邊推車,剛出了校門,一個影子疊過來。一扭頭,面前站著個大高個,目之所及,是他襯衫的第三粒扣。

聲音飄在她頭頂“我送你回家。”

夏苒木楞楞看著杜希聲“不要。”

杜希聲指了指筆直細長的路燈後,躲也躲不住的那個人“你不想讓他來煩你,就讓我騎車帶你走。”

不看也知道是林晗,夏苒遲疑著將龍頭交到他手裏“你幹嘛要幫我?”

杜希聲把她書包退下來自己背“我看你可憐。”

又一次看她可憐是在那次火災後,林哈哈不幸遇難,哦不是,林哈哈不幸住院,夏苒也被火燎出一溜血泡。

到醫院看的時候已經破了皮,血液混著微黃的組織液糊了一胳膊,樣子相當慘烈。

醫生咂著嘴搖頭,說皮沒了最麻煩,恢覆起來有個很長的周期,繼而大筆一揮開了一堆藥。

夏苒成了獨臂俠,單手拎著東西回家的時候,非但沒能博得大家的一致同情,還被關上門狠批了一陣,她媽媽平日裏那麽溫良恭謙讓的中國好母親,這晚拿了個衣架子抽她屁股蛋。

晚上上了藥後夏苒躲在被子裏哭,心裏又是埋怨又是後悔,都是那個林哈哈,誰讓他平時總玩狼來了,說不定今天的火就是他放的。可轉念一想,自己都這麽倒黴了,林哈哈只會更慘吧,他也算半個救命恩人了。

心理生理雙重的夾擊下,夏苒瘦了一大圈,去看林哈哈的時候幾乎飄著走,以至於剛出了病房沒多遠,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來。

再醒來,自己躺在病床上,陽光和煦,自玻璃窗裏靜靜傾瀉。床邊的折疊椅上,一位穿白襯衫的好少年沐光而坐,手裏舉著一本醫學雜志,看不懂但很認真的看。

光影之下,他長睫若蝶,落在眼底,是一排陰影,瞳仁被照得透亮,散著淺棕色的光。聽到床上有動靜,他一眨眼睛,視線筆直地看出去,說“你醒了。”

夏苒撓撓頭發,別扭道“在太陽光底下看書,容易傷眼睛。”

夏苒的燒傷沒處理好,傷口看起來結了痂,拿手稍微一按就流出膿水。

杜希聲帶她去找相熟的皮膚科醫生,他人特禮貌地說“叔,這是我同學,麻煩你幫忙把她胳膊治好了,我真心實意謝謝你。”

杜希聲一本正經的樣子教人忍俊不禁,醫生故意很疑惑地說“我幫她治好胳膊,她不來謝我,你為什麽謝我?”

“……”

“你小子也知道憐香惜玉了。”

“……”

杜希聲陪夏苒每天來換藥。

醫生常年坐陣住院部七層的燒傷科,出入多了,兩人見慣了胳膊上腿上有傷疤的老中青病友。本以為習以為常,百毒不侵,卻還是在一日被個四處亂逛,上半身大面積燒傷的同志給嚇到。

杜希聲捂著夏苒眼睛,將她一把拖到安全通道,此起彼伏的心跳聲裏,手心因她睫毛眨過而一陣癢癢。

她亦心悸,昏頭轉向裏拿開他手,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溫熱柔軟的嘴唇貼過去。

他吃了一驚,然而淺嘗輒止,她已經離開,臉紅得像燒過的晚霞。

杜希聲心裏一揪,抓過她肩膀,說“你這算什麽接吻,你等著,我教你。”

於是陽光明媚,鮮花盛開,灰塵都插上天使的翅膀打著旋。

杜希聲後來說“其實我一早就見過你。”

夏苒瞪大眼,哎?

她當然記不得,好些年前的一件事。他爸爸與她媽媽是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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