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之前，路念笙去洗手間鞠冷水洗了一把臉，又用冷水拍眼睛好一陣，盡管如此，眼圈還是微微發紅。

她在洗手間磨磨蹭蹭好一陣子，出門來慢慢吞吞往病房方向走，卻遇上急沖沖出來的陸昊文。

陸昊文見著她一楞，停了腳步，“念笙，你沒事吧？”

她擠出個笑搖頭，“沒事。”

陸昊文皺眉看著她眼睛，心口發沈，“你哭過了。”

她微微一怔，別過臉，“我真的沒事。”

“因為傅總？”

她抿唇沒說話。

陸昊文盯著她倔強的側臉，眉心糾結。

她不想說，他看得出，從傅承修說她和傅子遇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就是提著的，其實在醫院這地方按理說確實也不會有什麽事，但他心裏就是不穩，他不想留她和傅子遇單獨相處，所以他才出來找她。

她不想說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勉強她，只是心裏覺得有些失落，過了這麽久，他依然無法成為那個她願意傾訴的對象。

他再開口已經轉了話鋒，“蘇曉這邊情況就這樣了，她男朋友那邊，怎麽辦？”

路念笙扶額，這一陣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居然將這件事給忘了。

陸昊文問：“要叫醒蘇曉過去嗎？”

她默了幾秒，搖頭。

那樣太殘忍了。

他點頭表示讚同，“這樣吧，我去看看那邊什麽情況，你和傅承修都是蘇曉的好朋友，就留在她身邊吧。”

她擡頭看他，眼底匯聚一點微光，像是感激。

他做事一向有條有理有計劃，而且考慮周到，她有些感動，猶豫一下，說：“謝謝你。”

他笑了下，擡手輕輕揉了揉她頭發，“謝謝我？我想聽的可不是這個，你什麽時候能把我當自己人？”

她呆住了。

而他的拇指輕輕順勢輕輕擦過她眼角，他眼神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疼惜，嘆口氣輕拍一下她肩頭，“去病房吧，我也得趕緊過去了。”

說完，他邁步與她擦肩而過，她在原地楞了幾秒回頭，已經不見他身影。

回到病房，傅承修見著她也是微微一楞，壓低了聲音問：“沒事吧？”

她搖搖頭，拉過椅子在傅承修旁邊坐下了。

蘇曉這一昏過去，就是整整三個多小時。

三個小時時間不長不短，卻風雲變幻，她守了八年的人沒了，就在她閉眼躲避現實的這段時間裏。

陸昊文幫助蘇曉男友家人開始處理身後事，按照傳統習俗有很多事情需要打點，葬禮要怎麽辦，墓地找什麽風水師來看……

蘇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精神狀態並不好，甚至也沒有問自個兒男朋友的事情，也許是已經想到了，她變得很沈默，眼看輸液結束，傅承修和路念笙覺得也拖不下去了，路念笙猶猶豫豫在病床邊開口，“蘇曉，等下大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蘇曉整個人有些呆滯，明明聽見了，卻沒什麽反應，不得已，傅承修重覆一遍，“蘇曉，一會兒我送你回家吧？”

蘇曉這才緩慢地點點頭。

路念笙和傅承修對視一眼，誰也說不出蘇曉男友的事情，索性都不再說話，路念笙去住院部找了陸昊文一趟。

蘇曉男友的屍體已經轉入太平間，家裏只有個母親，來了一些其他親戚在太平間門口擦著眼淚，路念笙每靠近太平間一步，心尖都在顫。

太平間這種地方，上一次她來的時候，是曾經去看孩子的時候，這地方沒人會喜歡來，氣氛也極其壓抑，她越走越慢，覺得喘息吃力，不得不停下來手扶住墻邊，擡頭便能看到蘇曉男友的母親在哭泣。

陸昊文就站在旁邊，這時回頭，看到路念笙，楞了一下，旋即很快就走過來，看到她面色蒼白皺了眉頭，“你身體不舒服？”

路念笙搖搖頭。

“蘇曉怎麽樣了？”

“輸液快結束了，大哥會送她回家……”她視線往他身後繞了一下，“我剛才和大哥商量過，我們不太想讓她來這邊。”

蘇曉現在的精神狀態，如果再來這邊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情，她琢磨怎麽也要等蘇曉的狀態稍微好一點再說後面的事。

陸昊文點頭，“這邊後續喪事需要的一些人力我都安排了，他們有他們的入殮習俗，還要在太平間呆四五天才下葬，在那之前蘇曉可以休息一下。”

說話間，他無意識擡手揉了下自己脖子。

路念笙註意到這個動作，有些過意不去：“對不起……今天耽擱了你整整一天。”

他眉心瞬間蹙起，“又來了？”

她咬唇，擡眼看著他，心情十分覆雜。

她好像還沒做好準備接受另一個人，可他的溫柔讓人很沒有招架之力。

接近太平間那點兒條件反射一般的心悸在這一刻稍微緩解了一點，她深吸口氣佯裝輕松，“改天我請你吃飯吧，陸哥。”

陸昊文這才露出了個滿意的笑。

兩個人一起離開醫院，陸昊文開車送路念笙回家，路上，路念笙望著窗外一直若有所思，在臨近別墅的時候，突然幽幽說了句：“我剛才在太平間那邊，很難受。”

車速減緩，陸昊文並沒有回頭，只是微微一怔，“為什麽？”

“我上一次去這種地方，是去看我的孩子。”她手肘支在車窗，手撐了下巴，眼神有些飄忽，“我的孩子沒有名字，沒來得及想，是個男孩，有點早產，生出來就……”

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提起那段往事，也是第一次她對著別人這樣坦白說出來。

車子已經停下來，在距離別墅鐵門還有數十米的地方。

他不說話，扭頭看向她。

視線裏卻只有她憂傷的側臉。

“傅子遇本來不願意娶我，他有喜歡的人，那時候我想嫁給他，替代了他本來要娶的女人，他討厭過我，很久。”

她頭低下去，苦笑了一下，“後來他好像不那麽討厭我了，我以為我們可以好好過下去，但是……”

她話說的很散很淩亂，思緒也是亂的，只是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她以手按著額頭，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

“剛開始我差點打掉孩子，大哥和蘇曉也勸我打掉，但是我舍不得，這是我和他的孩子啊。”

陸昊文不語，只是眼簾低垂下去。

車廂裏面十分安靜，路念笙手覆住眼睛，“我沒見過孩子活著的時候，我掉進大海，受了重傷，從重癥監護室裏面出來，孩子就已經……我沒見過他活著的樣子……”

她聲線開始發抖，陸昊文擰眉，沈默著挪了一下，擡手攬住她的肩，“都過去了。”

好像是很蒼白的幾個字，但是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孩子下葬之後，我一次也沒有去看過，我沒臉見孩子……明明是成年人之間的問題，最後為什麽是孩子付出代價？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有時候我覺得我這種人已經不配活著了，更不配得到幸福，我和傅子遇，我們這種……”

話音湮沒在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裏。

陸昊文將她抱的很緊，他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心疼的厲害，手覆在她背上，撫過她突兀的肩胛骨，他低頭貼近她耳邊，“孩子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念笙，你得往前走。”

她沒有掙紮，手無意識抓緊了他的衣服，臉貼在他胸膛，聽見他沈穩的心跳聲，眼底發熱，她閉上眼。

“陸哥，我想努力往前走，但是我很怕。”

“我知道，”他低沈醇厚的嗓音響在她耳邊，卻回響在她心底，“我都知道，沒有關系的念笙，你可以慢慢來，我和陸靖都在你身邊，等你好一點，我陪你去看孩子，你不用害怕，孩子會知道的，這個世界沒有忘記他。”

她喉頭有些哽，點了點頭。

他抱著她好一會兒，感受到她的身體放松了一點，於是頷首，唇在她發頂輕輕地碰了一下。

雖然輕，但她也感覺到了，一驚，擡手就抵在他胸口推。

他並沒堅持，手很快松開。

氣氛頃刻就變得有些尷尬，路念笙慌亂地挽了一下耳側的頭發掩飾慌亂，“我……我得走了。”

“嗯，”他應，“回去好好休息，接下來蘇曉需要幫忙的地方還很多，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她別過臉，耳根有些發燙，推開車門剛下車，冷不丁聽見車前響起一個聲音。

“你們在做什麽？”

何歡站在車前，雙手抱臂，視線隔著車窗玻璃落在陸昊文的臉上。

路念笙嚇一跳，也不知道何歡已經站在那裏看了多久，趕緊關了車門走過去，“媽，你怎麽出來了？”

“我不出來，你們還打算幹什麽？”

何歡的語氣有些不悅。

路念笙郁悶極了，擡手對著陸昊文揮揮示意他走，可陸昊文定定坐了片刻，突然二話不說打開車門也下來了。

路念笙目瞪口呆，就見陸昊文徑直走到了何歡跟前來。

他笑的一臉謙遜，“路夫人，您好，我是陸昊文。”

何歡楞了楞。

她沒有見過陸昊文，都是道聽途說，畢竟年齡放在那裏，她不希望路念笙找個年齡差過大的，可現在見到陸昊文，她心下有些意外，這面相比實際年齡年輕確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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