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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不如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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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會做許多夢, 有很多只有來歷, 卻無結果。想起時, 虛無縹緲, 更多的是遺忘。

“大公子, 沈大人叮囑了,在大人回府之前,您跟二公子哪都不能去。”

“知道了。”他點了點頭, 問道,“還有, 東宮那邊……有消息嗎?”

“奴才不知。”

他換了衣服,又問:“知意呢?”

“二公子說身子不適,歇下了。”

他找到了身子不適的沈知意, 不知為何,盡管兄弟多年了,但每次推門看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他還是會感到厭惡。

這是他壓在心底的秘密,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但兄弟倆心照不宣。

從沒有見過那對雙生子會如此相像,他們的父親曾試圖不靠言語和衣衫分辨他們, 但放棄了。

從那時起, 他們兩個就越來越像相斥的兩面,他對自己的要求幾乎苛刻,不允許自己有任何一點瑕疵,而沈知意也一樣, 一面學著他,一面卻像更黑暗的地方墜落。

他總有一天,會讓旁人分辨清,再不會弄錯。

即便脫了衣服也一樣。

這次推開門,看到沈知意,他心中一驚。

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他隱約有種念頭,這應該是最後了。

沈知意像只鬼魅,幽幽開口:“要不要去東宮?”

“父親說了,他回來之前,我們哪都不能去,咳咳……”他突然咳了起來。

沈知意很開心,露出了一種奇怪的微笑:“真稀奇啊……你竟然也會生病。”

聽了沈知意的話,他喃喃道:“水那麽涼,她會不會……”

時間似在流動。

他再擡頭時,眼前的沈知意只剩下朦朧的一道灰影。

“想去見她嗎?”沈知意慢慢說,“換了衣服,你就能去見她,她不是說,自己不靠衣服也能分得出你我嗎?你怕什麽。”

他再低頭時,身上的淺衣已換作深衣。

“記得,學像點。”床上的那道人影說道,“像我了,它才會看錯。”

“我知道。”他回答道,“若是被認出,可是欺君之罪。”

他正要出門,那道黑影拉住了他的衣擺。

他皺眉回頭,那黑影說:“你現在是沈知意。”

“是,我現在要代你受罰,松手,要走了,爹在前廳等著呢。”

“哈哈哈哈……”黑影笑了起來,“你要代我受的還有很多,餵,可別忘了你是誰。”

“什麽?”

“別忘了你是誰。”那黑影說,“沈知行,別忘了什麽是真,什麽是假。我恩還了後,來世就不必與你做兄弟了,就此別過。”

“什麽……恩?”

“前世救命恩,這世沈知行本是夭折之命,我剩下的壽數你拿去吧,救命恩我報了。只是抱歉,我這個人天生惡貫滿盈,想來這壽數也不是白給……你頂了我這世的命,自然要替我還賬。”

“……知意?”

“無論男女,為帝者,自私多疑是本性。你把她當小姑娘,可她卻是帝王……以後,就看你的運氣了。”

黑影松開了手。

院裏,驚鹿中積滿了水,“砰”的一聲,驚醒了夢中人。

他睜開眼睛,回到了幽靜的南華殿,呆望著斑駁的淡紅雕花頂,好久之後,他嘴角緩緩一動,一行淚流下。

他想起多年前去瑞王府,瑞王卻不是很喜歡他和他的兄弟。

一次,他問道:“舅父是不喜歡我們嗎?”

瑞王胡須飄著,說道:“我修道多年,有許多事已經看淡。”

“那舅父怎還會因想念,接我們到涼州來?”

“你們身上纏有太多的塵緣……雙生子,妹妹誕下你們後,我就知道,你們有自己的因果。”

“什麽因果?”

“前世因果與今世塵緣相纏,你啊……註定要經歷入世的苦痛。”

“那知意呢?”

“他欠你一命,還了,自會出世,從此了塵緣,無債一身輕。”

“唉……舅父你凈會說胡話嚇唬我們。”

瑞王輕輕笑:“入世之人,又是要陪在天命身旁,你以後自會知道這凡間的路多坎坷。”

沈知意吃吃笑著:“就讓他入世唄,要不怎麽說,人呢,死了幹凈。”

“說話忌諱點。”他連忙替沈知意呸了一聲。

“我與這老頭雖不同道,想法卻一樣,這無聊人間還有什麽稀奇,是劫是報,趕緊來,債還完了,我好自在死。”

殿門推開,有人輕輕放了今日的飯食和一碗補藥,就又消失不見。

他知道,這幾日,都是這些看不見蹤影的人在照顧他。

他慢慢走過去,一手拉著衣袖,彎腰端起托盤,又無奈放下。

他翻開自己的雙手,扒高衣袖看了手腕山的疤痕,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是他太傻。

他甚至想念起那張簡陋的琴,懷念他窗下提筆寫詩的往昔。

如今,他連端起一碗藥都吃力。

他放下碗,走到院子中,天陰著,有微風,風嗅起來,是濕潤的。

要下雨了。

南華宮的院子中有一處荒廢許久的蓮花池,流水緩慢,除了爬滿池壁的青苔,沒有一支花,一條游魚,像極了一灘死水。

他坐下來,掏出一只小荷包,前幾日,照顧他的暗衛們放在門口的。

荷包裏是班曦的那串海藍寶手串。

他出神地望著這些珠子,心裏沈甸甸的,思緒卻亂作一團。

回稷山吧。

等她回來,他就把她的東西還給她,帶上銀錢,孤老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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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曦回宮後,第一個求見的是河陽。

她把近日的政事大大小小事無巨細都說了,班曦壓下心頭的煩躁,坐下來聽完。

長沁忙裏忙外,張羅著午膳。

政事交接完,班曦問:“中宮的事,都知道了吧?”

河陽公主輪椅吱吱呀呀響了起來,離近了,從懷中拿出一張紙。

她道:“之前我見晁統領押了中宮的掌事和茶都尉,就知這事,陛下應該是知道了。這事,也是刑部失職……我們已經拿問了與帝君近侍銀錢同一個監房的兇犯,那人供出了他的所作所為,包括叩舌殺害銀錢,都是常姓典獄長指使。常姓典獄長是關府的門人,聽聞晁統領拿了茶都尉後,也都招了。”

班曦不想聽這些,她懶得擡眼皮,沈聲道:“你手上拿的什麽?”

“……這是前幾日,沈帝君入昭獄前給我的血書。”

班曦眼皮一跳,不敢碰。

她看見了那一角的猩紅,那一星紅像針尖一樣紮在她身上,她的手抖了起來。

“帝君拿手指畫下的,過後我突然覺得這字……很熟悉。”河陽公主從袖口中又掏出一張紙,“回府後,找了找當年知行那孩子送我的生辰禮。”

她抖開一副字畫:“裏面這幾個字,跟血書上一樣。所以……”

河陽公主擡頭,溫溫婉婉問道:“陛下,宮裏那個,是知行吧。”

班曦心停跳了一瞬,臉緊繃著。

她的手指緊緊摳著把手,許久之後,她長舒一口氣,接過那封血書展開看了眼,那血字燙眼。

她臉色發白,仔細疊了塞進懷裏,慌張道:“不一定……”

河陽公主道:“有些細節,旁人看不出,陛下應該可以。”

班曦低語道:“不……你又知道什麽?”

她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如何面對。

她把宮裏的那個人,當了那麽久的沈知意,一切都相像之處,都會當作沈知意來想。

可如今,這個世界卻變了,仿佛每一縷風每一捧土,都在暗示她,身邊的那個人,一直是她的知行。

“可笑。”班曦說道。

她該如何驗證?那昏在她宮前,被她一腳跨過,忽略掉的那個身穿黑衣的人,又怎麽變成了沈知行?

“知行早死了。”河陽公主聽到她囁嚅著。

河陽微微怔了怔,若有所思道:“他這個遺忘癥,可有好轉?”

班曦好久沒說話。

河陽道:“另外……我聽晁統領說過,如今那孩子安置在南華宮附近,由陛下留下的暗衛照顧,四周插了龍旗,想來照顧的應該細致。但到底只是個廢棄的宮所,既然陛下回來了,早點把人接回來好好照料才是。”

“朕知道。”班曦說完,站了起來,似是想走,又似是不知道要去何處,原地換了會兒腿,說道,“朕……去南邊走走。”

河陽公主松了口氣,說道:“正是,陛下也該好好見一見人……華清宮宮女的事,三司還在查,茶青方雖未說什麽,但那名叫朱砂的宮女已經松口,想來也能水落石出,給陛下一個交待了。”

“去查。”班曦冷著臉道,“盡快給朕查清,缺什麽,有什麽難處,來問朕就是,不必怕牽連過眾,給朕……徹查。”

她說完,匆匆躍下臺階,身影極快地消失在回廊盡頭,長沁小跑著,遠遠跟著。

班曦走到的南華宮,路程很遠,長沁三番五次停下來掐著腰喘氣,卻不見班曦停。

她似是不知累,一股繩兒牽著她往南華宮走。

可到了門口,猛然看見一身粗布白衣的他坐在池邊,她心裏卻怯怯的怕了起來,明明一只腳已經跨進去了,可她卻轉身又逃了出來,背著身站在南華宮外楞楞發了會兒呆,等長沁趕到,見班曦擡手擦了淚。

長沁假裝沒看見,輕聲道:“陛下,咱們進去吧,今日風大還陰天,別讓帝君等久了……”

“今日我……”班曦突然垮了肩膀,像個平平凡凡的小姑娘,睫毛被淚水浸潤。

今日就算了吧,我不敢見他。

可後半句,怎麽也說不出。

不舍得離開,也不敢進去。

班曦在門外踟躕,最終,她一把推開長沁:“離遠些……”

她心一橫,閉上眼踏了進去。

之後,再也不敢靠近,就隔著那方光禿禿的蓮池要看著他。

“是誰,是誰……告訴我你是誰……”她的心中瘋狂念著這句話,仿佛要成魔。

那人仿佛坐在彼岸,離她很遠。

第一絲雨落進蓮池,他被雨聲驚擾,也看到了立在這頭的人。

他向這邊望過來。

班曦張了張口,也像啞了一樣,半個聲音都擠不出來。

嗓子發澀,澀到幾乎要往外滲血。

她的目光落在這方蓮池上。

雨下了起來。

她擡起手阻止了跑來撐傘的長沁。

“出去,朕不喊,不許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應該可以追夫火葬場了!!!大雨都澆不滅的那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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