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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酒醒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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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曦吃飽喝足, 舒舒服服沈入夢鄉。

他殿裏的香想來也有安眠之效, 班曦睡得很黏, 做夢自然也是淅淅瀝瀝, 潮乎乎的一個夢。

夢裏那雪不成形, 化作雨垂落,而場景,不是河邊就是湖邊, 風也是濕的,吹的她發昏。

她一步一個濕腳印, 走在軟噠噠的河床上,再也走不到頭。

心裏焦躁不安,但她的腳步未停, 因她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那是天然能吸引到她的,屬於沈知行的氣息。

班曦加快了腳步,終於,在水榭上看到了沈知行。

他站在雪中, 雨水從他的發絲上滴落,他蒼白著臉, 眼眸一動不動, 空洞地望著湖面。

班曦追過去,抓住他的衣擺。

可他衣擺又冷又冰,鐵一樣,硬邦邦的, 班曦抓了一下,就放開了手。

“你說話啊!”班曦喊。

沈知行仍然無知無覺。

氣味變得討厭起來,班曦順著他望的方向看去。

“你在看什麽?”

她向湖面眺望,那邊白霧茫茫,天地湖水全都頹住不動,一切,跟死了一樣。

這裏只有她一個,還能喘氣,還活著。

班曦心裏惴惴不安,望著灰茫茫一片的遠處。

之後,她看見了。

她看到了,是一只凍僵了的貓,慢慢走在湖面上,之後,它站在湖中央,不動了。

它迅速結冰,喵嗚一聲,聲音悶悶的,緊接著又吱吱叫了起來,聲音很多,似是到處都是,層層疊疊向她壓來。

班曦渾身濕黏,如墜冰湖,她掙紮著坐起身,猛地把自己從濕黏的夢中撕出來,捂住突突跳動的額角。

疼。

時辰還早,殿內燈光昏暗,窗外一片漆黑,沒有聲音。

身邊,沈知意還睡著,發絲散亂,睡得很輕,又很沈。

班曦覺著不對,手指探進褻衣中摸了,拿到眼前一看,果然,兩指紅。

是她來癸水了。

前半夜又是飲酒又是盡歡,後半夜來了癸水,這渾身上下就冷了起來,又濕又潮,身上黏得很。

加上頭痛胸悶,班曦牙齒也疼了起來,一窩火烤在心底,燒的她焦灼。

剛要叫人來,忽然聽到不知從哪裏傳來“吱吱”的聲音。

那吱吱聲,就跟她夢裏的一模一樣。

班曦楞了許久,夢中的厭惡感和溺水感從四面八方再次襲來,她渾身發冷,咬著牙坐直了,仔細判斷這是什麽聲音。

櫃子?桌子?

吱吱——

不僅吱吱,還有呼吸聲和窸窸窣窣的啃噬聲。

床下,床下!!

班曦跳起來,大叫:“來人,來人!給朕掌燈!!”

殿外守夜的人端著火燭匆匆進來,朱砂走在前頭,臉藏在燭火的陰影中,看不見表情。

沈知意動了動眉頭,卻未醒來。

班曦也顧不上他醒沒醒,驚魂未定道:“給朕搜!有東西在,有東西在!!”

宮人們以為班曦發夢,驚了魂,四散開翻起了東西。

茶青方慢慢走進來,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他進來時,恰見朱砂指著床下的縫隙,說道:“聲音在這裏,給我搜!”

班曦驚道:“什麽東西?是什麽東西?”

茶青方上前為她披上外衣,扶她到旁邊坐下。

班曦的手駭到冰涼,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床下。

燈照過去,人氣逼近,床下的東西四散而逃。

幾個小宮侍手腳快,逮了幾只一瞧,道:“陛下,是、是老鼠!”

“宮裏各處放的都有避鼠的藥,怎麽會有老鼠呢!”朱砂呵斥。

那老鼠體型不大,一團灰,被他提著尾巴,在半空中蠕動,依稀還能看見尖腦袋上殷紅的血。

班曦看了一眼,只覺得那團東西無比惡心,一扭身幹嘔了一聲,臉色煞白。

周遭亂作一團,她閉著眼,聞到了茶青方那張銀面具的味道,睜開眼,見茶青方跪在她面前,碰著個廣口玉瓶。

班曦更覺胸悶,伸出手,煩躁地推開他。

她擡眼,向床上看去。

床邊圍著一堆宮人,男男女女,衣裳交疊,令人眼花心煩。

沈知意蜷縮在床邊兒,似醒未醒,發絲黏在額頭上,細長的手指緊緊抓著被衾。

朱砂叫了起來:“這底下有東西,給我掏出來!燈再近些!”

班曦站起來,一把拉起沈知意,宮人們連忙讓出位置。

“醒醒。”班曦頭痛欲裂,咬著牙道,“少給朕裝病,不是好了嗎!”

她正說著,那邊的宮人已從那沈甸甸的沈香木床座下頭掏出了一只僵硬的東西。

那東西直楞楞的僵著,黑漆漆一條,已缺了半邊肚子,血糊糊的,班曦看了一眼,眼前一黑,若不是青方在後頭撐著,她就軟過去了。

“那是什麽?”她臉色鐵青,胃跳動著,殘酒未消,冷冰冰墜在肚子裏,只想吐。

那宮人雙手抖著,幾次想把手裏那東西扔了,卻也不敢。

那玩意一掏出來,淡淡的臭味彌漫開來。

班曦癱坐在床上,額頭貼在冰涼的床柱上,閉著眼問:“是什麽?到底是什麽臟東西,藏在他的床下!”

朱砂捏著鼻子走來,提燈看了之後,大聲說道:“陛下,陛下……是貓,是貓陛下!”

班曦心中一突,想起自己在夢中看見的沈石生。

陰森森的,帶著冷風,慢慢踏著冰面朝她走來。

鋪天蓋地的老鼠叫聲,窸窸窣窣,那聲音,回想起來,就渾身雞皮疙瘩。

沈知意就是在這時醒的。

他慢慢撐著床坐起來,看表情,還未完全醒神,迷茫地看著殿內烏壓壓的人。

燭火晃動著,人影疊在一起,壓在墻上,又從墻上往他們的心口壓。

班曦面色鐵青,睜開眼,指著那半拉僵直的貓,問道:“什麽貓?說清楚,什麽貓?朕的沈石生呢?它在哪?”

朱砂跪下,殿內簌簌跪了一地。

朱砂說:“陛下……這只,就是沈石生。那尾巴,花色,耳朵……不會有錯。”

茶青方終於開口了。

他說:“前日陛下還抱著它一同批折子,怎麽今日,藏在這床下,還引來了這麽多老鼠驚擾陛下……”

朱砂說道:“奴婢不知。禦貓都歸豹房看管,因陛下和二公子喜愛這貓,這只貓獨獨歸二公子養,豹房也從不過問。”

沈知意驚醒了神,面色一變,拉過那捧著貓屍的宮人,將那貓屍抱進懷中,仔細看了後,失神發楞。

是他的貓。

是給他引來班曦關懷的那只貓。

今早還見它留在宮門角落的小腳印,怎麽就……

“怎麽死的?”班曦撫著心口,擡頭問道。

宮人要取回那貓看究竟,從沈知意懷中將那貓抱走後,未料沈知意追著那人,語氣焦急道:“把它給我!不能,不能……”

班曦一口酸水吐出來,茶青方忙遞來帕子。

班曦搖了搖頭,道:“沈知意,松手,把沈石生給她看!”

朱砂走上前來,取走了貓。

沈知意巴巴看著,等著她發話。

朱砂翻來覆去看完,跪下答話。

“陛下……像是,被人虐殺。”朱砂攤開手,手心中攤著幾枚殘片和幾根長針。

班曦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醉酒加癸水,又受了驚,現在她直覺鼻子耳朵都發脹,眼前陣陣發黑。

她看了眼沈知意,他呆坐在對面,緊緊盯著那只死狀淒慘的貓,輕聲問朱砂,那是什麽。

班曦聽到朱砂說:“二公子還要裝作不知嗎?這不是陛下賜給二公子的瓔珞嗎?華清宮還有誰敢拆了皇上禦賜之物,發洩到一只貓身上?這事,二公子曾經也做過,銀針穿刺,先用針定住這些牲畜的四肢,再慢慢虐殺……”

沈知意怔住。

朱砂恨聲道:“奴婢就知二公子本性不改,做戲欺君!”

她跪地喚班曦:“陛下!二公子這些日與那太醫院的下院醫士勾結,藥房熬制的補藥實則都是能喚醒記憶的猛藥,他瞞著陛下每日服食,記憶已回大半,卻還隱瞞陛下,欺騙陛下……他恨自己被大公子壓過一頭,更是迷惑陛下,妄圖讓陛下將他名正言順扶上帝君之位。”

茶青方手指微微抖了下,輕輕搖起頭來。

太急,太過。

班曦雙手雙足冰冷,那種墜落冰湖的感覺席卷而來,她兩條遠山眉一皺,低低嗚咽一聲,昏了過去。

皇上一昏,殿內頓時亂作一團。

而沈知意楞在原地,看鬼似的看著朱砂。

寢宮燈火通明,太醫進進出出,低聲輕語。

外面又飄起了雪,天漸漸亮了起來。

沈知意跪在寢殿外,雪已在他肩頭凝了薄薄一層。

濕冷的雪水浸著他的雙膝,如同針紮,細細密密,每一處縫隙都不放過。

他眼前白茫茫一片,也無力氣說話。

他無法不跪,事未解決,班曦就昏了過去,他便又加了一條罪名,就是行為不端,將皇上氣昏。

原先,他想跟過來在殿內侍疾,但茶青方帶走班曦前,已經吩咐下去,讓他跪著,等皇上醒了再做處置。

寒意時他渾身發冷,他迫使自己思考。

貓肯定不是他做的。

貓……他信班曦查驗後,會還他一個清白。

他唯一擔憂的,是朱砂所說的擅自用藥一事。

這事是他疏忽,他從未將此事放心上,但現在看來,傅吹愁那人,恐怕是以補藥的名義給他走的藥方,並未上報太醫院備檔。

此事可大可小,班曦真要追究,他脫不了幹系。

她最厭惡人欺騙她,尤其自己過去還那般不堪,不知此事過後,班曦還會不會……會不會信他。

沈知意如此想著,等天大亮時,一陣天旋地轉,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頭重重磕在地上,然後,一片昏暗。

班曦用過藥後,睡了過去。

茶青方起身送太醫,撩開寢殿的擋簾,寒風鉆進衣袖。

“諸位大人慢行。”

送走太醫,轉身時,未見廊下跪著的人,茶青方招來旁邊的宮侍問:“剛剛跪這裏的人呢?”

“人昏了,移到偏殿了。”

“醒了讓他接著跪。”茶青方道。

過了會兒,茶青方又說:“人醒了,讓他跪殿內,皇上醒了也能看見。”

“誒!”

班曦未睡多久,常年的習慣,讓她卯時就睜開了眼。

穿好衣服,班曦未理會旁邊跪著的人,繞開他上朝去了。

朝堂之上,又是雪災,又是年稅。未到年關,各部大臣就爭執了起來,只因各部走的賬都對不上。

戶部的尚書指責工部營造工程花銷開支巨大,勞民傷財,且有幾筆賬對不上。

班曦靜靜聽他們吵,手中轉著串珠,端著一副永遠不會怒的表情,高高在上聽著。

面對戶部尚書的詰問,沈懷憂上前一一作答,他人直,說話也不會拐彎,回答完,還要再把話頭拋回去,嗆他們一口。

班曦看著沈懷憂,想沈知意。

幾個時辰前,她還在想,是不是這糊塗爹搞錯了雙生子。現在,她累了,什麽都不願想了。

淩晨的事,到底是誰做的,她不想知道。

她甚至不想再去回想那只貓的慘狀。

她只知,朱砂言語雖有誇大之處,但沈知意的確背著自己在做一些事。

她在意的,是他背著自己,以喝補藥的理由,悄悄喝著能讓他想起從前的藥。

可笑的事,在此之前,他還抓著自己,惶恐問她,她是不是給他下了治失憶的藥。

他演的真像,楚楚可憐,她當時心軟不已,心想,就這麽糊塗下去,不再追究他的從前,也好。

他欺騙她在先。

他本性未改是真的。

最令班曦感到害怕的,是他的戲,太真了。

那,這段日子的床上溫存,有幾分是他故意做出來知行的影子,讓她神魂顛倒的?

下了朝,班曦把手串戴在手上,對茶青方說道:“讓豹房的人,把那只貓葬了吧。另外告訴沈知意,昨夜的事,朕不再追究。讓他從華清宮搬出去,朕賞他的那些東西,他不是不想要嗎?那就留在華清宮。以後,就讓他待在含涼殿,無詔不得出。”

茶青方輕聲道:“會不會太重……陛下要不要再查查,臣以為,這事不像朱砂所說的那樣,朱砂與沈知意有過節,臣怕她被仇恨蒙蔽雙眼,把事說嚴重了……”

班曦擺手:“就先讓他搬出去。他跟朕,都需要冷靜……告訴他,過了下月二十八,朕會再讓他回來。他還在朕寢宮跪著呢?”

“嗯,跪的時候也不小了。”茶青方說,“陛下不然去看看,臣看他一直咳著,應該是病了……”

“病了?”班曦苦笑道,“他一年四季沒有無病的時候,遇到事,要責罰他了,他就病了。有病就宣醫士看,同朕說,朕能治好他的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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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跪在寢宮,時間久了,實在支撐不住,趴在床上枕著雙臂睡了會兒,長沁進來把他推醒。

“二公子……”長沁對他的稱呼又變了,長沁一臉同情,躬身道,“二公子,皇上口諭,讓您即刻起搬出華清宮,暫住含涼殿。”

沈知意聽罷,問道:“她不打算查了嗎?”

“陛下不願此事傷了感情。”長沁扶他起來,小聲道,“二公子心裏要明白,皇上這是給您留了情,皇上要下旨查,您和皇上之間,那就回不去了……”

“她應該信我才是。”

“二公子啊……”長沁道,“奴才一個只聽過您的往事,從未見過您作惡的人,都對您將信將疑,不能全然信任,二公子要皇上信你,這不是為難皇上嗎?”

長沁將他送到含涼殿,又道:“二公子且安心,皇上沒有讓二公子長住之意,委屈您幾天,等皇上過了這個心坎兒,就會接您回去。”

沈知意擡起頭,看著熟悉的宮墻,深深嘆了口氣。

含涼殿無人打掃,院內全是積雪,白皚皚一片。

“過幾日雪化,天會更寒些。”長沁道,“奴才會叫人多送幾床棉被來,別的東西,奴才問了,像是華清宮的衣飾炭火,說是禦賜給沈帝君的,怕是帶不來。”

“無妨,多謝。”沈知意說完,踏入雪中。

積雪沒過他的腳腕,冰冷刺骨。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

我真的一滴都沒有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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