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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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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實在太晚的關系,過了平常入睡的時辰,回到檐樓後雲染翻來覆去一番,居然半絲睡意也找不著了。努力了三遍之後精神還是很亢奮,她披衣起床,看到窗外月色好,便幹脆到外邊去找個地方坐著。

古代的空氣真的比現代好很多,沒有那麽多灰塵那麽多汙染,深深吸一口,整個人從裏到外透著舒服。四周靜謐,清風徐拂,皓月將圓,銀河欲瀉,正在出神,忽見一個人影打街邊彎角出現,沿著廊檐底經側門,向裏面房間而去。

難道是賊?敢來這種地方偷東西,真不知道是佩服他好還是同情他好。她放輕腳步跟過去,就在那人要掩門的時候發聲:“站住!”

那人也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忽道:“雲老爺,是我。”

“咦?”借著月光,雲染細瞧他,“居宜?”

他此時打扮與酒宴那會兒又不同,上穿一件白色透風對襟的小衫,下身一條蝦青官紗散褲管的褲子,頰上微紅,青絲披散,眉峰聳秀,眼角含情,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媚態。

雲染皺著眉頭:“這麽半夜三更,你跑這裏來作甚麽?還好是我,要是被其他不認識你的打值瞧見,吃不了兜著走!”

居宜微微笑了笑:“多謝雲老爺關心,不過玩玩罷了。”

隨即一陣沈默。

雲染經過這些天的熏陶,靈光乍現,驀地裏明白了他的目的,心想原來壞了別人的好事。眼不見為凈,可心裏卻又有如吞了一只蒼蠅般不舒服,不知怎麽就道:“做什麽玩,會收拾得幹幹凈凈的這會子來。我不知道是哪個叫的你,但這種事,大家都不是什麽老實東西,你好歹是個男兒家,早圖正路才是。”

居宜臉上紅雲遍燒,要是琢人,會怎麽辦?想著想著,一雙手就不由得拉上雲染的衣袖,順著她的臂肘摩過去,嘴裏低低道:“雲老爺饒過我這一回。”

雲染眼睜睜看著他的手就要握住自己的手,這才反應過來,一下甩開衣袖:“你這算什麽?”

居宜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雲老爺就當沒看過我罷!”

自甘如此,雲染無話可說,舉步:“你進去吧,是我多事。放心,以後我看見了會自動當沒看見,不再來管你們這些閑事。”

第二日雲染哈欠連天,下午總算足足補了一頓覺,晚上又被張老爺來興沖沖的拉場子。雲染道:“張老爺,琢人不是已經和你約定了麽,不用我在旁邊礙事了吧?”

“有福同享!”張老爺道:“正因為不能哥哥我一個人獨受,你有沒有看中的,兄弟幫你說合!”

“沒有。”

“昨天坐你身旁那個不行嗎?老弟,趁熱打鐵哇!”

不提還好,提起來雲染更沒興致,連連擺手。

張老爺左催右催,無法,只好道:“那你好歹陪我去捧場把戲看了,接下來的堂子可以不去。”

雲染道:“我對戲沒興趣。”

“我也沒興趣,”張老爺說:“但是琢人他們班子唱的,總得盡份心。老弟,你陪兄弟聊聊天,看戲才不至於那麽難熬嘛。”

雲染敗給他了,“這是最後一次,後天就要各自回程,我得收拾東西了。”

“行行行。”張老爺滿口答應。

他包的是二樓雅座,算起來二樓共隔了十個雅座。不同於一樓堂裏滿場飛的大茶壺,二樓是專門有人服侍的,擺上來小碟小碗也多,雲染既對臺上無感,就只有觀察蕓蕓眾生,先把堂下各人嬉笑怒罵形態一一看過,再來看二樓各廂,因為是敞開式,所以她看得最清楚的自屬隔壁這間,而且驚奇的發現,這間是位女客。

女客大約二十餘許,單獨一桌,後面跟著兩個丫鬟服侍。揣摩她們的進度舉止,雲染判定那位女客必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無論其擡手坐姿,還是偶爾吃點東西,都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風範。

熬了個把時辰,臺上終於咿咿呀呀唱完了,因是琢人壓軸,所以張老爺叫好叫得格外起勁,也不知他到底看懂沒有?眼見人潮散得差不多,雲染拉了還在欄桿前佇立不動的人準備走,這時只見個十一二歲的小戲囡兒跑上樓來,拿了個手巾包子,先往隔壁廂裏探了探,然後挪在門口問:“請問哪位是雲澂雲大老爺?”

雲染道:“我是。你找我什麽事?”

小戲囡兒見是她答,眼睛一亮,心想宜哥哥真有眼光啊,不是旁邊那個豬頭!他笑瞇瞇的把手巾包子遞過來:“宜哥哥說送給你的。”

“宜哥哥?”

雲染還在疑惑,張老爺哈哈笑出聲:“老弟啊老弟,你是真人不露相哇!竟然有人送你私記表情了!”

雲染不理他茬,只問小囡兒:“你說的是哪位,我並不熟。”

“就是居宜宜哥哥嘛,”小囡兒催她打開:“你看喜歡不喜歡?”

雲染卻沒有打開的意思,心想,昨天我還說他一頓,今天卻給我送東西,搞什麽鬼。

小囡兒可著勁兒一疊聲催促,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冷颼颼的聲音:“小蓮兒,你說是誰叫你送東西與他的?”

小囡兒的臉一下白過去,緩緩轉頭,話都不順暢了:“六、六小姐,您、您不是已經回去了麽?”

門口立的居然是剛才隔壁廂的那位小姐,任誰都看得出來,此刻她臉色頗不妙。

雲染道:“你是——”

“我沒有跟你說話!”六小姐氣勢不小,“小蓮兒,你回答。”

小蓮兒吞了口唾沫,“是、是宜哥哥叫送的。”

“送的什麽東西?”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給我掌嘴!”

身後的丫鬟立刻走上一個來,反手就揪住小蓮兒的頭發,照臉上劈臉一個巴掌,哐!又響又脆。

面上頓時浮現五道指痕,小蓮兒哇的大哭,扭身要跑,卻被另外一個丫鬟攔住,再次賞了一巴掌。

雲染最看不得欺負老弱,一下過去,把小蓮兒拉到身後,那丫鬟揚手要抓,雲染扣住她手腕一扭一緊,她哎喲一聲。

“嗬,”六小姐這才正眼瞧她:“看不出來是個練家子。”

“有話好好說,”雲染道:“無故拿小孩子出什麽氣?”

“凈做些拆爛汙的事,怎麽打不得?”

一個人影靜悄悄出現,聞言煞白。

六小姐見著來人,冷笑:“居宜,你膽子不小!”

居宜臉上妝尚未卸凈,想是匆匆而來,配著濃墨重彩,春冶妖嬈。

眼神卻透出一股淡涼的悲哀,他規矩行禮:“六小姐。”

六小姐沖上前啪啪扇了兩巴掌:“就是琢人,也不敢當著我的面腳踩兩只船!你是什麽東西,捧捧就以為自己真是個貨色了?”

“居宜一時糊塗。”

六小姐哼了一聲:“小蓮兒,把手巾包子打開,我倒要看看,你的宜哥哥要送些什麽好貨給姘頭!”

小蓮兒把包布握緊,求救的望向居宜,居宜低著頭,緊緊咬牙:“既然六小姐要看,打開吧。”

“可是——”

“怎麽?”

在她的咄咄逼人下,小蓮兒退後兩步。

“好樣的,連個小小囡兒也敢跟本小姐對著幹,看來本小姐是不是太縱容你們了,非要給點厲害才知道苦頭是不是?”

“小蓮!”居宜厲喝:“還不快打開!”

小蓮兒委屈的眨眼:“可是宜哥哥,你說這是你——”

“東西既是送給我的,”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那麽該由我處置。小蓮,手巾包給我。”

居宜和小蓮兒同時不可置信的望向她,她知道不知道,這是跟六小姐對著幹?

六小姐怒不可遏,長指一伸:“你個爛汙貨,你也配!”

雲染立定:“你罵誰爛汙?”

“我罵你。”

“我怎麽爛汙?”

六小姐打量他兩眼:“瞧你模樣,只怕也是傍著你身邊這只肥豬的。本身吊人家膀子卻還去姘戲子,怎麽不爛汙?”

“雲老爺不是——”

“雲老弟不是——”

雲染手一擡阻止了要為她辯解的兩個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六小姐,道:“就算姘戲子,我也尊重他們,不管他們選擇什麽;哪像某大戶人家的小姐,出來拋頭露面也就算了,一邊姘著戲子卻還要同人家吃醋,那才叫真正爛汙!”

“你說什麽?!”六小姐從未被人如此罵過,急了,捋起袖子就要打她,自然打不過,還要用腳踹,兩個丫鬟連忙攔住,居宜也在一旁說好話,張老爺呢,他在官場中好歹混了這麽久,除了色字上糊塗了點,早已看出這位六小姐只怕大有來歷,不惹為妙,當即趁一片混亂,拉著雲染趕緊走。

“我出來了,可是居宜怎麽辦?”出了大門,雲染才算掙脫。

“他們幹這行的,多哄哄就是了,至多再被那位六小姐打一頓,有甚麽要緊?”

“可是我看那六小姐是個難纏人物,真要對付起來,居宜就難說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得回去。”

“哎呀老弟!”張老爺拖住她:“平常看你一副玲瓏心肝樣,怎麽這會兒這麽糊塗!你這一去,不是把事情更弄得沒法收拾嗎?”

“怎麽說?”

“你走了,那居宜好說歹說,陪一籮筐好話,就剩他們兩個人,使些手段,總能轉圓回來。你又跑回去,你想想,豈不火上澆油?”

“哦——”雲染冷靜下來,他說得有理。

“平常看你眉眼不眨的,難得現在這副模樣,”張老爺擠擠眉:“虧我之前問你,還一本正經的。就咱老哥倆,說說,是不是真看上人家啦?”

“沒有的事——”

“我們似乎聽到有趣的消息了,是不是,方都督?”

雲染和張老爺同時一怔,側頭。

他們站在一輛馬車的旁邊,而此刻,馬車簾子被一柄描銀繡金的扇柄挑開,露出宗姬鳳林及方仲華的半張臉。

竟然是頂頭上司!張老爺頓時行禮:“督、督撫大人!卑職不知道您老在此,萬望恕罪!”

雲染想,這輛馬車什麽時候在的,難道把剛才他們的對話全聽進去了?

“在外不必多禮,”方仲華朝張老爺睞睞眼,指一指戲園:“好像來晚了呢。”

原來他們也是來聽戲的。張老爺輕松不少,連連點頭:“是,是,不過要叫局的話就正是時候。”

“誰對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感興趣!”宗姬鳳林把扇子一展,往雲染身上滴溜一圈,“不過,我原以為雲大老爺是清廉奉公、操守潔持一類的人物,如今看來,實在大不以為然。方都督,虧你日前還口口聲聲稱讚,就怕某些人是欺世盜名之輩,毀了你的賞識!”

“不不不,雲老弟確實清廉,袋中沒幾個銀錢,”張老爺聽了,實在覺得詆毀嚴重,不能不解釋:“是我宦囊還算豐,所以請他的。”

“那麽,”宗姬鳳林道:“花堂子裏碰見,此處又碰見,一而再,再而三,操守似乎算不得好吧?”

“這,這也是——”

“我的操守不好,三少的操守也未見得有多高尚,半斤八兩,只怕沒這個資格來說我。”雲染擲地答。

“你——”宗姬鳳林發現自己碰上她,總是被堵得啞口無言。氣死他了!一定要想個辦法好好治治她!

“雲老爺說得是,”方仲華說話了:“私歸私,公歸公。不過剛才聽你們兩位聊,像遇到麻煩了?”

其實他跟宗姬鳳林好奇的是同樣一件事,只不過由他嘴裏說出來,語氣就大不相同,讓人覺得他是在關心朋友般,所謂語言藝術是也。

上司用這種口吻說話,下屬哪有不受寵若驚的,於是根本不顧雲染頻頻眼色,張老爺一股腦兒將發生的連串糾紛統統供了出來,結尾道:“大人,您說,都送手帕包了,不是中意是什麽?”

雲染辯解:“我那時看他們似乎不太想交出去,所以才接的,找個時機再還回去就好了。”

“這怎麽行!老弟,你到底知不知道戲囡兒送人手帕包的意思?”

雲染道:“你說得這麽明顯,我還能不知道?不過他送他的,我不接受還不成?”

張老爺張大嘴,好半晌道:“美人兒送你私記,你居然拒絕……這麽好的事……老弟,你太無情了!為什麽不是我啊不是我!”

方仲華笑:“確實,要知道,戲囡兒本身很少送恩客什麽東西,手帕包就更難得了。”

“去!”宗姬鳳林道:“別一個個說得深情款款似的,誰人不知,吃那行飯的人,本身就下賤,隨便什麽人都可以陪他睡的。雲老爺啊,我算好心給你一個忠告,別和他們扯上關系,他們不要緊,你自己攪和進去就臭了。”

張老爺一副受教的神情:“是是是。”

雲染問:“我審案時,三少應該見過?”

何故無端扯到這個。宗姬鳳林道:“當然,摘趙桂棟烏紗、打明玉大板,雲老爺實在威風。”

雲染不理他話中帶刺:“那麽,審趙桂棟之時三少當聽我說過,我雖然看不慣他,可卻也不會就此對他特別嚴苛。居宜也是一樣,我不接受他,但決不會看不起他,所以三少不用再口口聲聲下賤之類,因為三少跟他們是雲泥之別,不會明白他們的生存方式。”

好一個綿裏藏針的回擊!方仲華不免對她刮目相看,瞧瞧,三少感覺自己被諷刺了,可偏偏說不出來被刺在哪裏,如同一擊過來被碎了骨,外表看起來卻毫發無傷一樣。

然而宗姬鳳林的性子畢竟只有他欺負人的份,一手不行再來下一手:“哼,你別得意!你知不知道那位六小姐是誰?”

張老爺一聽急了:“我也是覺得那位小姐大有來頭,三少知道?”

宗姬鳳林昂首:“我要她求我。”

“這——”完了,張老爺想,看這架勢,是把三少給惹惱了!他抹抹汗,對雲染道:“老弟,不如你給三少道個歉——”

“我這人別的沒什麽,但最不怕的卻是和那些明明做錯了事卻偏還一副天大的理的人作對,不勞三少費心。”

說完,朝方仲華行了一揖,雲染告辭。

“餵餵——”張老爺可沒她那麽瀟灑了,上司還在,怎麽敢掉頭走人?

偷偷窺一眼大都督,幸好,嘴角噙笑,也許不是太介意?

但有一個人就非常介意了,不顧形象的沖著白色背影嗷嗷:“姓雲名澂的,你別後悔!”

張老爺差點倒地。

眼前這個……這這這……真的姓宗姬名鳳林,是宗姬家的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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