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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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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小狼。

荀太後薨逝的那天, 楚言枝披著嫁衣走到門檻前,望著天邊即將消失殆盡的夕陽,聽到正殿的方向傳來宮人的驚呼:“陛下——”

成安帝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石元思和姚窕一起扶著步履不穩的他,跌跌撞撞奔向內室床榻前。

成安帝伏在床頭, 壓抑地哭嚎起來。

楚言枝從未見父皇如此失態過,這樣一個生殺予奪, 素來皇權至尊的薄情男人,面對母親逝世竟會像個無助的孩提。

她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一直到黃昏徹底湮盡,成安帝還未將情緒收住。

本朝國喪以月代年, 皇族上下要為荀太後守喪三個月, 楚言枝的婚期順延到了下半年。

楚言枝重新回到七公主府住了,她每日披麻戴孝,坐在內室窗前, 手撚那串黑檀佛珠誦念著《僧伽托經》。

這日醒來的清晨,楚言枝的窗前停了一只白色粉蝶。春天早已過去, 夏日炎炎之際,宮中的院墻內很少看見這種小菜蝶了。

楚言枝停下誦念聲,默默看著它扇動翅膀, 想起小時候年嬤嬤說,有一個說法是逝去的親人或許會變成一只飛蛾、一只小蟲,重新回到他們想念的人面前看一看。

楚言枝輕輕喚了聲:“皇奶奶。”

粉蝶扇起翅膀,進了窗內, 停立在佛經書脊上。

楚言枝淚如雨下。

一陣風過, 窗前又飛來一蝶, 書脊上的蝶似有所覺, 迎風跟著飛了出去。

楚言枝仰面看那兩只蝶相繞著飛遠,從東飛到西,從低飛到高,在炎炎烈日下漸漸消失不見了。

楚姝嫁到焦家後,楚言枝想見她一面沒那麽容易了,但楚姝似乎並不喜歡住在汝南侯府,近日為方便為給荀太後守孝治喪,她搬回了公主府住,駙馬焦銘也跟了上來。

楚言枝遞了拜帖回避過焦銘後才進去,楚姝怪她多此一舉。楚言枝並不多言,將荀太後臨終前留下的那只香囊遞給了楚姝。

香囊內應當是放了張字條。楚姝拿著,笑了笑:“我原以為皇奶奶只喜歡你,原來也記掛著我。”

“皇奶奶一直惦念著你和孟姨。三姐姐……你今後有何打算?”

“你問的這個打算,指的是什麽?”楚姝如今不再給指甲塗蔻丹了,而是帶上了尖尖長長的金銀鑲玉指甲,她撫著上面的瑪瑙珍珠,“政事上的嗎?你從前很避諱聽這個。”

楚言枝點點頭,將那串佛珠纏兩圈繞在了腕上:“皇奶奶希望我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沒有三姐姐聰明、果敢、堅毅,但我也確實不服氣,不服氣只做一個每天發閑愁的無能公主。”

楚姝停下動作,看她素容淡淡,眼周微紅,不由從靠榻上稍稍坐直身拿起了茶碗:“那你想做什麽?”

“我想讓天底下的女孩子都可以讀書、學騎馬、學醫術,出門不用戴幕離,人生可以有除卻嫁人生子困於院墻外的無數種可能。”楚言枝看向她身後的窗外,“我想這個世界能變得不一樣。”

楚姝掀起茶蓋,一下一下撥弄著茶面上的浮沫,抿一口放下了。

她正色道:“這很難。不是我們兩個想做就能做到的。漢唐時還有公主擅權的可能性,到我們這朝……我連培植自己的死士都廢了太大功夫。”

“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從前才一直不敢想、不敢做。我不怕失敗,反正生也如此,死也如斯,我總要做點和預想中的人生不一樣的事。”

“你不怕連累你身邊的人?”

“怕,所以這些事我會跟娘親他們說明白。”楚言枝眸光微垂,“他們應當會支持我,不支持也沒關系,我會想辦法用別的方式去做。”

“你鐵了心了?”

楚言枝也捧起茶:“也許此後的某一天我會後悔,但至少今天我確信自己是一定想嘗試的。我握不住以後,只能抓住現在。”

楚姝讓宮婢們都退下,包括一直貼身服侍著的阿香和碧珠。

門窗都關上了,楚姝才起身從烷桌的小櫃中拿出了一本冊子,翻開給楚言枝看,裏面是各種標記和人名、地名。

楚姝指著四川府那幾個字:“父皇先前用我母親威脅我,但現在威脅不到了,我和大哥一起用自己的勢力將孟家都安頓好了,如今父皇收到的消息都是錢錦遞去的半真半假的消息。”

楚姝冷笑:“因為我們的緣故,父皇對錢公公和汪公公沒了信任,卻一時還無法直接踢開東廠。他寵幸石元思,但沒辦法把我母親的事交給他來辦。我猜他一定後悔當初把我母親送走了。”

想到東廠的事,楚言枝難免憂慮,聽說當初那個被貶到南直隸做南京守備太監的趙關被起覆了,現在在石元思的西廠辦事。他蟄伏這些年,一朝返京,很可能會對錢錦伺機報覆,一旦錢錦遭殃,長春宮和她與三姐姐都會受害。

但這天下早晚是太子楚珩的,楚珩既已選擇和楚姝聯手保護孟皇後,以後應當會善待當初參與這些事的人。

楚姝大致給她看了自己在各地所布的眼線,不多,也比較模糊,算是讓她對她如今的勢力有個簡單了解,而後闔上了冊子道:“朝中現在也有我的人,嵇嵐在吏部任職,做起事情來比以往方便多了。如今我雖未身處朝堂,實際上,能插手的事越來越多了。”

楚言枝有些心驚,三姐姐每天不是在公主府內,就是在汝南侯府內,連各大宴會都很少參與,她一直以為她是在伺機而動,沒想到早已重新振作起來暗中動手了。

楚姝看出了她的震驚,笑道:“我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太子哥哥知道這些嗎?”楚言枝說出了自己的顧慮,“他似乎也並不同意公主參政。”

“他確實不同意,所以我把這些勢力分為了明暗兩股,明的給他看,暗的這世上除了我,沒第二個人知道。”楚姝把手上的長指甲一一摘下來,這才握住楚言枝的手,“你想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只有給天下的女子都辟出一條不一樣的路,我們的幫手才能越來越多。”

楚言枝感受著三姐姐散著暖意的掌心,心尖湧上一抹激動,鄭重問:“我可以幫你做什麽?”

楚姝無奈地拍拍她的手笑道:“不是你要幫我做什麽,是你自己想為你自己做什麽。只要你敢做你從前不敢的事,就是在幫我。我會保護你。”

楚言枝了然,回握住她的手:“我明白了。”

隔日楚言枝回了長春宮一趟,卻被告知姚窕不在,一大早便去了慈寧宮大佛堂。

楚言枝乘坐車輦到了慈寧宮,走進院落,看到陳設依然的廡廊和那幾棵柿子樹,楚言枝仰頭望了很久。如凈嬤嬤領著從前的宮人們繼續每日掃灑著,見到她來了,問今日可要留下來用齋飯。

臨近佛堂,聽到裏面一下一下極有節律的木魚聲,楚言枝扶著門框悄步走到姚窕身邊的蒲團跪下了。

木魚聲未停,楚言枝盤撚著佛珠,低誦佛經。

過了許久,姚窕擱下了手中的木魚緣,雙手合十對著佛像跪拜一二。

“年嬤嬤去哪了?”楚言枝停了誦念,“今天她沒跟娘親過來?”

“她年紀大了,說話走路都不方便,我到這也是跪著不做別的,讓她受累不好。”姚窕看著楚言枝,“你有話想對娘親說?”

楚言枝垂眸,“嗯”了聲道:“娘親,我知道為什麽自己這幾年一直不快樂了。”

姚窕並未出聲,靜靜等著她的下言。

楚言枝挪膝跪坐在她面前,握著她微涼的指尖:“我不甘心。娘親,我不甘心只按著父皇喜歡的樣子活,我……”

姚窕目光覆雜:“你如今單住在公主府,比以往要自由許多,有娘親在,不會讓你活得太束縛的。”

楚言枝話音止住,一時不知道怎麽往下說。

娘親已經為她盡力了。

見她沈默著,姚窕想了片刻:“你不想嫁給姚令嗎?”

楚言枝擡頭,呼吸微屏。

姚窕見她如此,已經明白了,嘆了口氣:“錢公公說你從不主動去找他,他來找你,你也態度平常。自上元夜一別,你們多久未見了?”

楚言枝不語,姚窕揉按了下太陽穴:“枝枝,娘親以為自己給你安排好了最好的一切,沒想到原來你並不喜歡。可我鬧不明白你為什麽不喜歡。”

“我不愛他。”楚言枝按著心口,“我嘗試過了,我不想他給我簪花,不想聽他給我吟詩,連跟他走在一處,我也只覺得煩。我知道這樣不對,表哥很好,什麽都沒做錯,不該被我煩才對,但我就是這樣……”

“我分明記得你從前說過,實在要嫁人,會聽我的安排,從一堆不喜歡的人裏挑最合適的那個。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終於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了。

楚言枝望了望身前寶相莊嚴的佛,慈悲卻帶著強於一切溫情的威壓,既讓她敬仰,又讓她覺得壓抑。

楚言枝於滿室寂靜中點了點頭,視線仍落在佛半垂的雙目上,回答著這個問題:“對,我有喜歡的人。因為他,所以我不想嫁給這世上任何其他男子。”

姚窕也同她一起望向佛像,但最終還是看向了女兒虔誠且堅定的目光,忐忑又失落:“誰?”

“狼奴。”楚言枝微頓,與姚窕對視,“我愛他,我想嫁給他。”

“他?他是你……”姚窕震住了,可旋即意識到這回答並不意外。

楚言枝握緊姚窕發汗的手,將她的指尖握到自己手心裏暖著:“我和他做了夫妻。這些天,我好想念他,甚至好幾次夢到自己去北地了。北地的風很大,輕輕一吹,就把我吹醒了。我從前比誰都不想承認這件事,但皇奶奶說得對,我騙得過誰也騙不了自己。我愛他,大概沒他愛我那麽深,但我確實想一直跟他在一起,過一輩子。”

姚窕還是覺得這太突然以至於難以接受。她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拿起木魚緣急促地敲響木魚。

她敲得太急,以至於沒什麽節律,楚言枝跪在原處等待著,一直等到木魚聲漸趨平穩。

姚窕迅速從這變故中緩過來了。

她再度放下木魚緣,手撐在蒲團上,望著佛像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她該怪罪枝枝嗎?怪她沒有聽從她的安排愛上,或者說是乖乖地嫁給最合適的人。甚至是背著她,背著她本該最信任的娘親和狼奴有了夫妻之實。

莫說她是一位公主,哪怕只是這世上最尋常的女子,在本朝有此行徑也堪稱驚世駭俗。

可她自己心裏也有一直珍藏著的人,多少次記起年輕時命運捉弄造就的遺憾還會想要落淚。

姚窕閉了閉眼,愛與不愛,哪像那些一條條白紙黑字的禮教法度,寫下來是什麽便是什麽。

“過一輩子……你和他,那太難了。”姚窕凝望著她,“你與姚令的婚事已經定下,要不是因為你皇奶奶過世,你下個月就得嫁過去。如今就算往後延了三個月,也改變不了最後的局面。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沒有親事,你也無法嫁給他。”

“娘親說的這些,我都想過,想過何止一遍兩遍。”楚言枝誠懇道,“我是公主,他是奴。即便他立下軍功無數,封官進爵,也會因為是權貴而無法尚公主。他問我既然不敢嫁奴隸,那敢不敢嫁權貴,我說我都不敢,但實際上,我想嫁給他,和他是奴是權貴都沒有關系。”

“娘親,公主真是個奇怪的身份。皇權要我尊貴,但皇權本身就在蔑視我。不得嫁低位,又不得嫁高位,從不想我作為一個女孩子究竟愛誰、想要嫁給誰。我試著去順從它,我以為我謹記自己身為公主的尊貴,成為它想我成為的樣子,我就能過上富貴清閑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我順從不了。一旦順從,我就不是我了。”

楚言枝站起身,仰望著高高在上的佛陀:“我是誰?娘親,我是誰。我是楚言枝,我是個肉身塑的人,我有喜怒哀樂,有恨有愛。我想作為我而活著,而我有想做的事,有想成為的模樣,有愛的人。我愛小狼。”

楚言枝側身看依然跪坐在蒲團上的姚窕:“我愛他,所以他是奴,我嫁;他是權貴,我也嫁。”

姚窕慢慢地從蒲團上站起來,依然不看佛,只看她。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想她呱呱墜地時羸弱地窩在繈褓裏的樣子,想她咿咿呀呀學說話時口齒不清的樣子,想那些年在重華宮,她摟著她,和年嬤嬤對坐著穿針引線,給她繡小鞋子、小衣服穿。再大一點,她趴在她膝上學寫字,拿小手指在她掌心寫“一二三四五”寫“枝枝”“娘親”……她翻了她手裏的書問是什麽字,一字一頓地念“安老懷幼”,開心地說自己又多認識了兩個字,後來學做針線,學琴棋書畫,從那個坐上炕沿連足承都踩不到的小枝枝長成了如今立在她面前,決然地說,“我想作為我而活著”的楚言枝。

她真的長大了。

比起惶惑,姚窕更覺得欣慰。她自己的一生已經註定要在這宮內無盡磋磨了,可枝枝不一樣,她才剛剛長大,像一根拔節而生的翠竹,沒有任何一塊石頭能把她框住。

她也不該被任何石頭框住。

不論這石頭是腳下的門檻,還是一簇簇宮墻,還是那攔海擋天的山,都不可以把她框住。

姚窕走到她面前,捋了捋她耳邊的發,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好。盡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嫁給你想嫁的人。我知道你皇奶奶臨終前給了你和三殿下各一只香囊……那是你皇奶奶給你們的庇護。我人微言輕,或許根本幫不了你多少,不過我至少不會成為你的顧慮。前路如何,我無法為你一一探知,但只要我能,就一定會為你提燈照路。”

楚言枝緊繃著的心弦終於在這一刻放松下來了,她一把抱住姚窕,顫聲道:“娘親……”

和姚窕手挽著手走出佛堂時,楚言枝望著頭頂的朗日,頭一次感覺到由內而外散出來的輕松,從前壓在她心頭的層層厚重烏雲都消散了,連呼吸都變得暢快起來。

事既已定,楚言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明確地告訴姚令,自己決定不會再嫁給他了。

還是在之前那個梅林裏。上回來時這裏梅落如雪,如今已翠葉層疊了。

姚令坐在亭內為她煎茶,直到聽見她此話之前臉上還掛著靦腆的笑。

姚令久久沒說話,一盞接一盞連喝下半壺茶水,就在楚言枝想要再進一步解釋時,他點頭接受了:“自那天上元夜和枝枝說明白後,我就已有了心理準備。枝枝不用顧忌我。只是,你我婚事已定,你打算如何推拒?”

楚言枝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推掉某個人選不難,難的是……她不要由禮部為她擇定人選,她要自己來。今天退了姚令,明天還會有另一個,只要父皇認定了她得嫁給誰,就會有無數合適的駙馬人選。

“大不了我登金鑾殿,當堂陳情。”

姚令驚得碰翻了茶盞,顧不得擦,壓低了聲音探身問:“這……豈不是要狀告陛下?”

“有何不可呢。”楚言枝指腹摩挲著杯沿,冷靜道,“我當然不會因為一時的沖動直接這樣做,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走到這一步的。而且在此之前,我會想辦法把危機降到最低。”

這是風險最大,但一旦成功,就能一勞永逸的辦法。

姚令在亭中來回踱步,緊張得額頭都冒汗了,語無倫次道:“枝枝,你,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吧,哪怕是假死脫身,從此以後遠離京城過世外桃源的生活也比這好啊!皇權威勢,多少八尺男兒亦不敢以身直對,何況是你。你還是陛下最疼愛的公主,往後得,得背負多少罵名。你和我從前以為的樣子,怎麽,怎麽完全不一樣……你就這麽愛辛公子嗎?”

登金鑾殿當眾狀父,是藐視皇權、大不孝的重罪。

楚言枝沈默了下:“不止是為他,最重要的是為我自己。我在爭取自己愛人的能力。表哥不必為我擔心,我沒那麽傻,我敢有此想法,是因為我已有了底牌。”

娘親的承諾,三姐姐在朝中造的勢,以及皇奶奶留給她的庇護香囊。

狼奴說,他一定會在六月前趕回來。現在剛到五月中旬,興許再過十日就能回來……趕不回來也沒關系,九月前她能做許多事。

雖然楚言枝心裏還是很忐忑,忐忑於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但好像這是擺在她面前的最不需要費心的問題了……她連金鑾殿狀父的事都敢想,又怎麽能怕面對他。

沒由來的有些心慌。

楚言枝捧住心口,忽然感覺絞痛了一下,一時臉都白了,壓著呼吸不敢動彈。

姚令察覺到忙過來問,楚言枝擺手,姚令即刻讓守在外面的紅裳和繡杏過來了。

楚言枝慢慢喝下一杯水,緩過來了,只是心臟還有點抽痛。

她皺起眉,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妙。

發起反攻之後,江家軍在江霖的帶領下幾乎是勢如破竹,不過五六日的功夫,就已經把韃靼王的主力軍幾乎全部圍困住了。探子來報,說韃靼王準備今夜撤兵逃離了。

江霖大喜過望,但仍記得驕兵必敗的道理,告誡眾人不可得意忘形,最後的這一口氣才是最重要的,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接下來的每一戰。

“江伯伯,讓我去打他!”狼奴立刻道,“我要把他的頭摘下來,滅了他的國!”

眾人大笑不已,江霖拍拍他的肩膀,好笑道:“三面驅獸,尚要前開一面,何況是他。你把他逼作困獸之鬥,恐怕會遭反噬。”

狼奴知道這話的意思,說是不能把人逼得太狠,否則他殊死抵抗,勝負反而難定了。但他不能放過他,距離約定之期越來越近了,他必須滅韃靼,成為讓陛下都要讓七八分薄面的權貴,這樣才能讓殿下有勇氣嫁給他。

“我是最厲害的,他怎麽都打不過我。”狼奴說完又補充道,“我沒有驕傲,是實話。”

江霖被他逗得不行,卻也知道這的的確確是實話。天天打仗,旁人都累得恨不得閉著眼睛把飯塞鼻孔裏吃,他倒好,竟還能抽出空來翻看兵書、練他新教給他的身法。這麽些天下來,別說敗仗了,連平局都沒出現過,給他再少的兵馬他都能贏,實在是奇才。

江霖想了想,點頭道:“既然你堅持要這麽做,我不攔你了。就算是嘗試,整個江家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你合適的人。我撥給你十五萬人馬,你作為前鋒將軍,馬上出發,打到哪裏算哪裏,都是你的功績。”

“父親,我也要去。”江熾突然上前一步,瞥了眼旁邊的狼奴道,“耶律豐山之首究竟能落到誰人手裏,還未定呢。”

一旁的餘采晟覺得有些不對勁,江熾對狼奴的敵意好似一天勝過一天了。昨日踏過黑淳坨河折馬而返的時候,回頭就遇上了一直暗中跟著的孫晉,問他有何事,他卻支支吾吾不肯說,他分明看見了他藏在袖中的旋鏢。餘采晟有種說不上來不安感。

他還沒想到關於狼奴的身世該有何解。這世上暫時只有他一人知道真相,戰場上刀劍無眼,他真怕自己等哪天到死都沒法兒說出來。可要說的話,什麽時候才能是個合適的時機?

狼奴是個沒心眼的孩子,江熾卻不同,他機心太重。要被他知道狼奴其實是他親哥,一旦相認就會奪了他的世子之位,他這種半點不肯落人之後的性子怎麽受得了,怕就怕出現兄弟相殘的慘案……

深思之時,江霖朗聲大笑著答應了江熾的請求,幹脆把十五萬兵馬一分為二,讓他們各領一半,看他們最後誰能砍下韃靼王的頭,誰攻下的城池最多。

“如果你們真能做到……那真是為太多人報仇了。”江霖想到那個夭折的長子,內心沈痛,但擡眼見如今的江熾還算不錯,也算有點欣慰了,臉上又掛了笑,“行了,英謙,給他們點兵去吧。”

狼奴把木奴的小衣服理了理,轉身要走,江熾卻突然提議道:“父親,出戰前不喝酒了嗎?”

江霖意外地看他一眼,跟程英謙和餘采晟對視笑笑:“熾兒長大了啊,每回喝酒都能要他半條命,今天竟知道主動提了。”

餘采晟還未完全回神,聞言點頭隨便應和了兩聲:“是,是……那我給你們倒酒吧。”

他心緒雜亂地走向桌臺,剛停步要拿起酒壇,酒壇就被另一人拿走了,擡眼一看,江熾擺了三只酒碗,各倒了滿盞。端起來前還瞥了眼他的瘸腿:“等餘叔叔走個來回,恐怕酒都晃幹凈了。”

餘采晟跟著笑:“我這腿是不行。”

餘采晟跟在他身後往回走,江熾步子停頓了一下。餘采晟不禁探身往前看,江熾卻又恢覆了步履,將端盤先端到了狼奴面前。

狼奴拿了正對著他的那只酒碗:“多謝。”

江熾轉身把端盤遞到江霖面前,江霖擡手端了,他才拿了最後一碗,擱下端盤。

“來,孩子們,幹了!”

江霖與他們相碰了一下,一飲而盡,等他擱下酒碗時,狼奴已經在拿帕子擦嘴了。這講究孩子,喝口酒還斯斯文文的樣兒。江熾還在悶著口鼻幹咽。

喝完迎戰助興的酒,狼奴再次躬身行禮告退,迫不及待地拉著程英謙出去了,江熾緊跟而上。

江霖看著他們的背影,十分欣慰。狼奴救了熾兒兩回,是個極赤忱的好孩子。熾兒越來越知道進取了,以後由他帶領江家軍,他能放心不少。

“嗯?小餘今兒不跟他們一塊去了?”江霖看向餘采晟,笑道,“也好,有他們小的接班,咱們漸漸的也能放開手腳稍微歇歇了。”

“不不,我一會兒還去。您也知道,辛鞘這孩子莽得很,不跟在他身邊我不放心。我,我是想拜托您個事兒。”

“又是什麽事兒?回來之前你硬塞給我的那信我還替你收著呢。一天天就瞎想,仗都快打完了,我看你回去能不能娶那姑娘回來,哈哈哈!”江霖在桌前坐下了,讓人把剩下那半壇酒拿過來,一倒一碗地喝,邊喝邊指著餘采晟笑。

餘采晟笑著上前道:“不瞞您說,還是那信的事兒。信封裏頭那地址,我,我給記錯巷子了,昨晚上剛想起來,忙又改了一份。”

餘采晟掏出了個沒有署名的信封遞上去:“戰場上瞬息萬變,誰知道下一刻誰生誰死,特別是我這殘兵敗將的……能捱到現在,真就是拼著一口氣。要是能活著回去還好說,要是死了,您把這信拆開,地址寫在裏頭了,您幫我把它交給那姑娘……”

“行了行了!這話你來之前就交代過一遍,我都給你記著呢!”江霖把酒碗往桌上一擲,站起身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說說你,打一輩子的光棍,沒看上眼的就算了,你有喜歡的姑娘咋就非得等死了再告訴人家?聽我的,等仗打完回去了,加官進爵,給人提親去。什麽寡婦不寡婦的,別管別人怎麽看,能一起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你以前不總說要娶漂亮媳婦兒生個比灼兒還漂亮的孩子嗎?哈哈,你努努力,說不定能成!”

餘采晟又把信往前遞了遞:“……行,就按您交代的辦,但這信您也務必收了。”

江霖只能嘆著氣收了信,塞到懷裏,問他:“先前那封信呢?要不要還給你?”

“不用了,您到時候看著處置。”餘采晟見他收了信,終於放心了,擺擺手要找狼奴去。

心事重重地走出營帳後,餘采晟接過小將牽來的馬,提口氣正要彎膝蓋踩馬鐙躍上去,忽見不遠處的暗叢中似乎閃過了個人影。

餘采晟皺起眉,一時不確定是巡邏的小將還是別的什麽人,騎上馬後先追了過去。

對方越是左躲右藏,餘采晟越覺得不妙,且這身影很眼熟。

“誰在那?!再跑我可要開弓了!”餘采晟搭弓拉箭,朝前喝道。

那躲在一棵高松之下的身影果然頓住了。

“轉過來!”

那人慢慢轉過了身子。

看到孫晉的臉,餘采晟心下不妙,馭馬上前,一下去就拎了他的領子:“你剛剛躲在營帳前是想幹什麽?要當叛徒?!”

被抓了個現行,還被冠上了叛徒的名頭,孫晉又心虛又慌神,忙抱著餘采晟的手臂解釋道:“不不,老餘你聽我解釋,我,我就是路過!沒偷聽!”

“你他娘還撒謊?讓我抓著你兩回了!”

想到昨天的事,餘采晟扣住他肩膀就想往他手臂去抓,孫晉下意識要反抗,餘采晟退出戰場這些年,功夫早不如從前,真讓他掙兩下給掙開了。

孫晉轉頭又要跑,餘采晟幹脆一把撲他身上,咬牙切齒地回頭想喊人來。

“老餘你別喊!”孫晉連忙扭打著制止,餘采晟簡直是不要命了地想制住他。

餘采晟別了他的手腕,從袖子裏一掏,果然是那只隨時準備拋甩出去的旋鏢。

“他奶奶的,我這就帶你去見江元帥!”

孫晉急得要哭不哭,真要被打上個叛徒的名頭,他必死無疑!咋說也不能這麽被冤死啊。

“我說,我說!是小將軍叫我跟著你,沒別的意思!就想知道你一天天的都跟元帥聊啥,真的!”

餘采晟楞住:“跟著我,跟著我幹……小將軍是昨天剛打完仗的時候交代你的?!”

“是啊,也不知道咋回事兒,小將軍擱門口聽見你給辛將軍上藥,突然就不高興了,本來是打算親自過去給他送藥的,最後竟然把藥粉全揚了……他讓我跟上你,說懷疑你有啥陰謀詭計,要是見你想把辛將軍帶到元帥營帳,路上就,就動手。”

“我能有什麽陰謀詭計?!”

“我哪能知道啊!”

餘采晟瞬間反應了過來。

小將軍聽到了昨天他跟狼奴在營帳內的對話。

難道小將軍知道小世子背上其實有顆紅痣標記的事?【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

那現在,他已經知道狼奴就是江灼了?

怎麽會……元帥那天是突然記起那顆紅痣的,他一直說往事不可追,要向前看,所以平時所有人都避諱提到小世子,包括江夫人。

不好。

餘采晟一把丟開孫晉,抓過馬兒韁繩就要往上爬,結果太急腿一瘸,連蹬三次都沒能爬上去,他大喊一聲:“孫晉!快讓元帥把我剛才的信打開看,快去!”

孫晉被他甩得一屁股坐地上了,人還懵懵的:“你還以為我是叛徒啊?我真不是!”

“你他娘快去啊!”餘采晟氣得一馬鞭直接呼他身上去了,抖著聲音道,“要害死了鞘兒我殺了你!”

餘采晟爬上馬就往後頭奔:“程英謙!辛鞘呢辛鞘呢!走了?你給我撥十萬兵馬,他娘的還問,老子要去救人!”

各領了七萬人後,狼奴馭馬前奔,直搗韃靼王所在的前營而去,行到一半,側頭看了眼一直跟在他旁邊不甘示弱的江熾,皺眉道:“你離我遠點好不好?別又要我去救,這回你再出事我是不會管你的,我必須殺了韃靼王。”

“只有這條路最近,準你殺,就不準我去殺?”江熾冷哼一聲,連甩三下馬鞭,馬兒吃痛,跑得比方才更快了。

狼奴懶得理會他,到了前營便一陣廝殺。

他朝身後帶來的將士們喊了幾句特地教給他們的口號,將士們迅速集結成團,按照他訓練過的陣型不斷往前推進隊伍。

狼奴揮著一把劍不夠,又奪了把大砍刀,一邊揮刺一邊亂砍,所向披靡,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已經抵達了耶律豐山的營帳。

耶律豐山原本已經在預備暗中撤離了,沒想到江家軍又來一次夜襲,打得他措手不及。幾十天鬥下來,他身邊那些能幹的將領死了不知道多少個,如今還能護在他身邊的也就那點出挑的了,可人都護在他身邊,往前頭去打的根本抵抗不住左右兩隊人馬的夾擊。

他坐馬背上,剛指了個人穿他的盔甲戴他的紅纓鐵冠轉移視線先往前跑去,身邊的慘叫聲突然大了起來。他轉頭一看,只見一少年飛躍而來,瞬息間便以一劍一刀殺死十數人,根本沒人攔得住他。

耶律豐山忙俯身躲過那一砍刀,少年的低笑聲傳來:“你長得太醜了,沒人扮得了你。”

耶律豐山持刀相攔,不過幾招下來,竟已經覺得有些吃力了。少年力大無窮,出招又狠又快,比年輕時的江霖有過之而無不及。

“呀啊!”耶律豐山咬牙相抗,周圍保護他的將士都被少年帶來的叢兵和副將死死扣住了,根本無法抽身回來幫他,就是有也被少年切菜似的砍死了。

沒想到他沒死在江霖手裏,要死在這個狼崽子手上了!

他正焦灼著,忽有一白馬領著另一小隊人馬奔來。

狼奴見了,下招更狠更快,還語氣不悅道:“你這臟腦袋太多人惦記了。”

狼奴拽了他編成一大股的長辮這就要往他脖子上揮刀,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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