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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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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殿下不願意承認,可殿下就是愛他。

楚言枝合上了書:“紅裳——”

“殿下。”狼奴拂開珠簾, 不管她要喚誰,走到了她面前。

紅裳聞聲進來了,狼奴垂目看殿下擱在桌案上的書, 於陰陰蒙蒙的窗下天光中望著她:“好些天沒見,奴想你了。”

紅裳皺眉看他一眼, 過去扶楚言枝,楚言枝沒要起身, 仍坐在那裏,纖指揉按了下太陽穴,說想喝杯濃茶醒醒神。

她習慣午後歇晌,近來卻總睡不著, 有時候白天睡著了, 夜裏又睜眼看著頂上承塵,聽更漏聲滴答入耳,難以入眠。

醒著時又精神不好。

紅裳忙著沏茶, 楚言枝這才擡眼看向狼奴。外面在下雨,屋裏泛著淡淡的潮氣, 他也泛潮,眼睛黑潤而明亮,那副勁瘦蓬勃、強而有力軀體服帖地裹在隱隱顯得緊繃的衣衫之下, 像一簇會呼吸的火,熱烈而難抑地燃燒著。

只看一眼,這火就跟隨他的目光往她心尖上燃了,她又想起他無數次的吻與時輕時重的撫摸。

楚言枝擡手把窗子推開了, 銅鈴鐺“叮鈴”一聲, 屋外清新微涼的風拂了進來, 露水般的雨絲粘連到了她的臉上與發絲上。

她記得去年這時候, 她也隔了好些天沒見他,摸著心口,感覺自己很想他,就提著裙擺去後院尋他。

他躲著不肯見她,她那時想,她要正視自己的欲望,既然對他的身體有欲,那便坦然接受吧。

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年。

她有很多事想不通。

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既做不到把狼奴永遠留在身邊,像他和三姐姐說的那樣,一夫一奴地過完以後的日子,又做不到徹底把狼奴趕走,讓他去尋自己的前程,而她自然不會和他再有任何身體上過分親密的接觸。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做不到完全地沒心肝、完全地不顧及旁人,又總想自己能快樂一點、舒服一點,到頭來好像既沒有護到旁人,又把自己弄得很痛苦。

她不見狼奴,是想忍一忍,試試自己能不能及時止損,趁大錯釀成之前收手。可是只這一眼,這些忍耐好像都前功盡棄了,她的呼吸忍不住要發促,很想他過來抱住自己、親一親自己。

她是個放蕩的、不知羞恥的公主,是要被世人的唾罵聲淹死的。就算不畏懼世人,她把這一切都隱藏得完美無瑕,她又如何說服自己沒有錯與罪呢?

娘親和錢公公一直在為她的未來籌謀,外祖一家一直在為她與表哥的婚事而籌備,表哥甚至把自己的一顆心都準備好了,要她去愛他,和他相持度過一生。

如果沒有狼奴,她一定不會這樣痛苦,她會規規矩矩地長大,聽話地接受這一切最好的安排,和表哥同床共枕,給他生兒育女。她說不定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父皇寵愛,娘親疼愛,婆家更會對她無比關愛,駙馬也一心一意只有她。

這是完美的、一眼就能望得到頭的一生。

她當年不該把狼奴撿回來。

紅裳將濃茶擱置在了她面前。

茶氣氤氳,濃烈的香氣湧入鼻腔,等稍涼了一些後,楚言枝擡盞抿了一口,很苦很澀。她一飲而盡,心口的那簇火好像熄下去了。

“狼奴,我並不想你。”楚言枝放下了空盞。

狼奴睫毛微動,提步往她面前走來,楚言枝看了他一會兒,別開了視線。

他一過來,好像天光變了,流動著的空氣也變了,她口舌間未褪的苦澀彌漫開,卻又讓她想起那些個親密的夜晚。

紅裳將茶壺坐放到火爐上後,靜靜站在一旁,看楚言枝,也看狼奴。

他們二人間的氛圍太奇怪,像黏化的糖絲、沾灰帶塵,不幹不凈,偏偏又扯不斷。

紅裳少時入宮,勤勤懇懇半生,唯一的夙願是娘娘和小殿下都能好好的,她跟著也能把日子過得越來越有尊嚴、有意義。這願望從搬入長春宮後就實現了。

但娘娘和小殿下,特別是小殿下,卻並沒有因為日子變好而變得比以往更快樂、更幸福,作為最貼身服侍她的人,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小殿下對狼奴的感情,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紅裳嘗試去為她切斷,告訴狼奴他們不可能,這一年裏他們之間好像確實沒再更進一步了,甚至連手與手的接觸都很少再有。可他們的眼神看起來,又與之完全不同。

紅裳心思定了定,她知道自己應該把狼奴趕出去,不讓他們有任何私下的接觸,這對誰都好。而且,殿下此刻如此抗拒見到他。

可如果真的趕出去了,殿下的心情是會好起來,還是會更傷心?

“這茶最是澀口,錢公公半月前才送來了一罐新釀的甜橙子玫瑰泡茶,還沒開罐呢,奴婢拿來給殿下泡上吧。”紅裳笑著福身退出去了。

“我不想喝——”

紅裳恍若未聞,出去後還帶上了門。

“殿下以前很愛喝甜味的泡茶。”狼奴觸上她的袖子,進而去握她的手腕,“不是不喜歡喝,是覺得自己該喝澀茶了,對嗎?”

楚言枝要把他的手弄下去,狼奴卻俯身搭上她的肩膀,與她只隔幾息之距對望著。楚言枝的呼吸有點發軟了。

“殿下說不想奴,是覺得不該想奴了,對嗎?”

楚言枝再次偏臉看向窗外,身子微微往後仰靠,想躲避他的靠近:“就是不想。”

狼奴將她微潮的發絲輕柔地撥到耳後,這觸碰過輕過癢,若有還無,她止不住想要顫抖。

狼奴把她擁到了懷裏。楚言枝屏息片刻,擡起手臂要把他推開。

可她手腳泛著軟勁,推不開,像欲拒還迎。她總是這樣,他挨得近一點,只是碰一碰而已,她就軟下來。這不過隔了幾日沒見。

狼奴輕輕擁住她,拿她手腕的手扶住她的腰,搭她肩膀的手撫上了她的脊背與後頸。

“殿下在想奴。”狼奴感受著她柔軟的懷抱和正劇烈著的心跳,這心跳與他的心跳相錯著砸在彼此的肋骨上。

他吻她的耳,吻她的臉頰,吻她的唇。

楚言枝繃直頸線,後背靠到榻沿,他兩膝跨來,認真地吻她。

有溫熱的水珠落到了臉頰上,狼奴睜眸,看到殿下緊閉著的眼尾溢出了淚。她抓抓他的後背,卻只能掐住他的衣服,她轉而去抓他的脖頸,但到底力氣太軟太小,比起痛,這更像是尖銳的癢。

“殿下,奴的殿下。”狼奴擦去她眼角的淚,“奴害殿下難過了。”

楚言枝枕在榻沿的扶手上,含淚的眼睛望向他,即刻又避開。她嗓音微顫卻決然:“你下去。”

狼奴還在給她擦眼淚,胸膛挨著胸膛,楚言枝避也避不開。

“不要趕奴走,殿下,把心事告訴奴。”狼奴牽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窩上,望著她的眼睛,“奴是世上和殿下最親近的人。”

“你不是。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楚言枝把他的手撥開,按著扶手坐直了身。

狼奴還跪坐在她面前,微微歪了歪頭:“殿下怪奴勾引你犯錯嗎?這讓殿下傷心難過……錯的是奴。”

他以為人的愛欲都沒有錯,他以為作為這世上他最愛重的人,殿下該有選擇一切的權利。他自以為是了。

“我說過不止一次,如果有一天我變壞了,不是誰把我帶壞的,是我本來就壞,暴露本性而已。”楚言枝忍著哽咽,眸光恢覆了清明,直視著他,“我有很多選擇,可以再也不理你,可以告訴娘親把你趕走,甚至可以讓人殺了你……我都沒有做到。甚至在以為你要走、看到你躲著不出來的時候,我想你別走,還主動去找你,承諾再也不趕你了。是我自己把事情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

狼奴搖頭,眼眶愈發紅了:“殿下沒有錯,殿下是世上最好的人,殿下這樣說,是在剜奴的心。”

楚言枝穩住了自己的吐息,指尖搭在窗檻上,涼潮的風順著指尖拂到她的心尖,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平穩。

“我倒希望我壞一點,可我是個糾結的人。我不知道是什麽讓我變得這麽糾結……狼奴,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狼奴沈默片刻:“因為殿下愛奴。”

楚言枝眉心微蹙,再度看向他。

狼奴仍望著她的眼睛,輕聲道:“愛奴,所以總對奴心軟。”

楚言枝卻笑了:“你只是我的小奴隸,我不可能愛你。”

狼奴略微點頭:“也因為奴是殿下的小奴隸,所以殿下不敢愛奴。”

楚言枝抿了唇角:“我不愛你。”

“殿下喜歡奴吻你抱你撫摸你嗎?換作另外任何一個人,還會喜歡嗎?”狼奴凝望著她,“殿下不妨逼自己狠心一點,殺了奴,把奴葬到北地。”

“你威脅我?”

狼奴垂眸搖頭,解開了腰間的劍:“奴不會那樣對殿下,但這是最好的辦法。殿下這樣痛苦,都是因為奴,只要奴還活著,就永遠忍不住去找殿下、接近殿下、觸碰殿下,殿下也會忍不住尋奴、見奴,只有奴死了,殿下才能不再愛奴。狼生來不會自絕,殿下,奴的命是你的。”

他將劍捧到了她面前。

楚言枝看他,又看劍,收回了冰涼的指尖,裹握在另一只手裏。

楚言枝隱約覺得這一切多荒謬,她養大的小奴隸把他的劍捧到她眼前,要她殺了他,理由是她不能愛他。楚言枝當然堅信自己不愛他。既然不愛他,為何要殺他?

可是像狼奴說的那樣,他在不在眼前,她都覺得痛苦。她的身體貪欲,貪得忘了禮義廉恥,總想和小奴隸纏抱在一起,可真抱在一起了,事後她會好後悔。

殺了他,便能斷掉她對他的一切欲望嗎?

小表哥是很好的人,長得很好看、很幹凈,也是眼裏只有她,等將來成親,身邊沒有別的男子,沒有小奴隸,她和他日夜相處一處,她的身體也能對他產生欲的吧,說不定心也能愛上他。

楚言枝的手碰到了劍柄上。

她還記得小時候狼奴第一次把這劍帶回來,她非要學,卻因為太重了根本提不起來,人差點跌倒,把宮婢們嚇得不輕,狼奴則第一時間抱住了她。劍尖劃斷了木奴的系帶,她撿起來看到木奴衣服上的針腳,才意識到他每次送回來給她的衣服都是他親手做的。

小奴隸一直是很乖的小奴隸,連到今天,錯的明明是她,是她忘了一位公主該是什麽模樣,為了讓她別再那麽痛苦,他要她殺了他。

她愛他嗎?

什麽是愛?像小奴隸對她這樣嗎?

她絕不會做出這種蠢事的,公主該驕傲地活,怎麽可以為了一個小奴隸獻上自己的命。就算她不是公主,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她也斷不可能為了這世上任何男子去死,還是以如此荒謬的理由。

所以她對小奴隸絕不是愛。她只是舍不得他、足夠喜歡他,畢竟是朝夕多年,親手養到這麽大的小奴隸。

楚言枝把劍朝他推回去:“你師父給你劍,不是要你這樣死的。”

狼奴擡眸,一時無言。

窗外隱有雷聲,院外的宮婢們指著天上的閃電,幼稚又無聊地猜著會不會有龍在裏面穿行。楚言枝將窗子關上了。

內室光線更暗了一層,狼奴隱在她面前,漸漸收緊了握劍的五指。

殿下不願意殺他,她總是這樣心軟。狼奴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什麽。

他或許缺少個離開她的契機,最好是讓他不得不離開,離得很遠、很久,經年以後再見面,她愛上了小表哥,給小表哥生了小娃娃,他們幸福地過著一生,而他只是從旁路過,低低地喚一聲殿下,她不必聽見。

他視殿下為活下去的唯一盼頭,但他在殿下的生命裏是個危險的錯誤。

“如果……奴不是殿下的奴,不是北地的小狼,奴有爹娘、有家族,殿下也不是殿下,殿下是個生活在宮外,可以每天出去玩、每天都很快樂的女孩子,我們從小就認識,長大了,奴去給殿下提親,殿下會嫁給奴嗎?”

楚言枝跟著他的話音,在陰蒙蒙的昏暗裏想著宮外的天、宮外的地、宮外的春雨和宮外的春雷,以及宮外的她、宮外的狼奴。

“會。”

她凝望著他的眼睛。

狼奴便笑了,他知道,即便殿下不願意承認,可殿下就是愛他。

聊過之後,狼奴於綿綿春雨裏離開長春宮,走到宮外,一直漫無目的地走著,走了很遠很遠。

走到天黑透了,天又亮了,雨停了,他扛著滿肩的霧往回走,走到了他在十裏街置辦的大宅子裏。

他想,這就是他的家吧,完全屬於他的家。可是好冷好冷,冷得他一刻也不想待。

不待在這裏,他還能去哪呢?

怨不得殿下要發愁的,她那樣聰明的人,都想不出該怎麽辦,他一點也不聰明,刀疤餘說,他是直腦子一根筋。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狼奴給自己燒水洗澡,給自己做飯吃。

他總要學會一個人生活的吧,將來他的生命裏沒有殿下……他的生命裏怎麽可以沒有殿下呢。

狼奴想起那天殿下問他的話,“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生活裏也是可以沒有我的”。

原來從那時起殿下就在愁這些事了,也至少是從那時起她便對他有了愛意,比他更早地想到了解決之法。她掙紮過,掙紮著把他推開,他卻始終纏著她不肯放手,要她寵奴滅夫。

如果殿下對他是愛,愛一個人,怎麽會舍得讓他做二房呢?她又是那麽好的人,她怎麽可能為了自己的私欲,去傷害小表哥呢?

狼奴在偌大的、空蕩蕩的廳堂裏吃著自己做的飯,最後哽咽得一點也吃不下去了。

狼奴在這裏住了幾天幾夜,早晨睜眼時天是黑的,他一直坐到天亮才起來;晚上閉眼時天是亮的,他一直等到夜深才睡著。他給自己做早飯、午飯、晚飯,他給自己做衣服、洗衣服、買衣服,他像個這世上再普通不過的人獨自生活著。

那天他的門被叩響了。

狼奴站在門前,手抵在門板上,心砰砰直跳,眼淚流了滿臉。會是殿下來接他回家了嗎?

他要回去嗎?

回去了,他與殿下又如何呢。她那麽痛苦,都是他害的。

狼奴還是把門開開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殿下,不是長春宮的宮婢,也不是長春宮的太監,是那兩張熟悉又陌生的,總是透著幾分局促的臉。

“辛,辛公子呀,我們現在都住在這條街上,是辛夫人安置的……”李氏將垂著眼睛,不太敢看他,“俺們也知道,你對我們,我們,嗐,不說別的了,這是我今早起來剛烙好的饃餅,你嘗嘗好不好吃……你可能吃不慣,要是不愛吃,也別強求自己吃。”

劉叔也磨搓著手,臉上擺著憨厚的笑:“好幾天前就看到你住這了,還以為看花了眼,孩子,你這,這眼睛怎麽紅了?”

狼奴杵在門前,良久沒有說話。

李氏見狀,收回了拿藍布包著的幾塊尚且溫熱的饃餅,訕笑著道:“不好意思啊,辛公子,我們打攪你了。那,那你要是那天有空,來我們家玩玩呀,吃吃飯呀,我看你一個人住在這也……”

劉叔見狼奴一直不說話,扯扯她的肩膀,又連道幾聲歉,帶著她回頭走了。

一連走出好幾步,李氏都忍不住回頭看,劉叔也回頭,卻總看不到那少年的身影。不管辛鞘是不是他們的孩子,他們見不得他孤身一個人住這麽久,每天連個說話的人也沒。

他們甚至懷疑是不是辛大人一家不要他了,否則怎麽這些天都沒人來找他?方才開門時,那孩子的眼神又是哀傷又是失落,看得他倆心裏難受極了。

“你們家住哪裏?”

身後傳來少年清亮的聲音,倆夫婦腿腳頓住了,轉頭看去,狼奴慢慢地走向他們:“我想去吃飯。”

李氏驚喜地和劉叔對望一眼,忙領著他往前走:“就,就在這條街最後面的那個!門前有兩棵柳樹,這是辛夫人的宅子,我們一直住著也不好意思,幸而會點烙餅的手藝,我倆每天出去賣餅,能掙不少錢呢!每個月,都會給辛夫人交租金,哪能一直白住著……孩子,你今兒想吃什麽,你劉嬸手藝可好!”

“我不挑食。”狼奴目光微斂,“我很好養。”

到了那座門前種植了兩棵柳樹的二進院子後,倆夫婦忙前忙後地收拾,李氏掏出錢讓劉叔趕緊多買點好菜回來,酒就別買了,他還沒多大呢,喝了會傷身。

狼奴坐在這小小的院子裏,看到他們打的井、支起的晾衣架子、架子上曬得整整齊齊的兩個人的衣服,還有廚房煙囪裏冒出的股股炊煙,聽李氏笨拙地和他搭很多話。

劉叔手腳笨,做飯時總幫倒忙,李氏罵罵咧咧地兇他,他卻一點也不惱,還同她說俏皮話。

狼奴發現他們真神奇,在外人面前,他們都笨嘴拙舌的,看起來十分木訥,可一到私下裏兩人相處,他們之間不管說什麽都妙語連珠起來,連罵人的話都很有意思。

飯菜端上來了,狼奴一口一口地吃著,並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麽味道。他吃飯素來都只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已,這是為狼的那些年養成的習慣。

李氏和劉叔還想和他說話,狼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同意來他們這裏吃飯了,也許是太孤獨。

吃完飯後,狼奴又回了自己的院子。倆夫婦一直送他送到了門口,還遲遲舍不得離開,直到狼奴把門關上,過了很久很久,才聽見他們的步子慢慢地往回挪了。

狼奴一天比一天想殿下了。

“餵,哥,你出門都不知道鎖門的嗎?”

狼奴停住腳步,看到一邊啃雞腿一邊往袖子上抹油的辛鞍從廳桌上一躍跳下來了,走到他面前,忍不住皺眉:“你跟那小公主吵架了?怎麽不回家啊,我爹昨天去長春宮找你,楞是沒見著你人影,你家小公主還問你不是回定國公府了麽。真是,她怎麽一點都不關心你!要不是我娘想起你跟著她在這買了個宅子,我爹都想發動北鎮撫司的校尉們出去找你了。你知道剛剛過來,看你這宅子門開著,裏頭一個人都沒,我多害怕嗎?啊?”

辛鞍說著說著就氣了,氣得把還剩一半的雞腿都直接扔地上了:“你咋不回家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狼奴沒有說話,好久才問:“師父為什麽找我?”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不回家!”

狼奴再度沈默。

辛鞍推他:“小公主可真沒良心啊,就算你惹她生氣了,也不能這麽趕你啊!你是不是傻啊?你好歹是錦衣衛,是我爹的徒弟,怎麽她讓你怎麽你就怎麽?”

狼奴把他油乎乎的爪子拍下去了,皺眉道:“殿下對我很好,你不要胡說,是我自己要出來的。”

辛鞍揉揉被拍疼了的手,見狼奴拿帕子在擦,劈手奪了擦自己手上的油,邊說邊翻了個白眼:“嘁,真對你好,你就不會這樣,你看你這院子有點活人氣嗎?我都能想象出來你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呆樣!”

擦完了手,辛鞍一把丟了臟帕子,過來攬他肩膀:“走,回家去!她不要你我們又沒說不要!正好江伯伯他們回來了,帶你認識認識他們。他們自從回來,一直受各種應酬,躲著好久沒敢出門,還是我爺爺親自去找他們,才把他們拉出來的。昨兒我爹就是想讓你回去見見,結果哪都見不到你人影,人都要急瘋了知不知道?”

“……對不起。”

這聲道歉又聽得辛鞍心裏不甚滋味兒了,趕緊轉了話題:“一家人,說這個存心要跟我們生分是不是?哎我跟你說,我看江家哪個人都很好,江伯伯、江伯母都是挺和善的人,就是那個江什麽,江熾!嘿呦我真看不慣他這人!就差拿鼻孔朝天當眼睛了!”

聽到江熾的名字,狼奴腳步微頓。

那天從三公主府回來後,殿下一直心情不好,就是因為這個人在上元節的時候一直盯著他們看,之後還找人打聽他。三公主提醒他們要遠離這個人。

可他是江霖的兒子,江霖和師父師公關系那麽好,他當然無法避免和他打照面。

閑步走到定國公府,裏面安安靜靜,前院既有錦衣校尉把守,也有身披黑甲的江家軍持紅纓槍而立。辛鞍一直領他到後院,狼奴才看到辛恩與江家眾人。

“嘿你這孩子還知道回來!知不知道小恩那崽子昨晚上都快急死了!”一看到狼奴,老定國侯就瞇著眼睛跑到他面前,一伸手就要拍到他身上去。

“哎呀祖父!你打人也請把叆叇戴好吧!你打我身上幹嘛呀!”辛鞍哀嚎一聲,引得眾人往這邊看了過來。

老定國侯哼一聲,給狼奴補了一掌,還踢了辛鞍一腳:“打的就是你,你連你哥去哪兒都不知道,找半天才找著人,不打你打誰?”

“這位小公子就是辛大俠的愛徒?”見辛恩面帶笑意地走到狼奴身邊,頗為仔細地給他撲了撲身上的灰,安國公江霖一臉欣賞地打量著他,笑道,“不錯。”

狼奴擡目看向江霖,稍歪了下頭與他對視。

江霖與辛恩雖是差不多的年紀,身形氣質卻並不相同,他渾身肅殺氣甚重,皮膚粗糲偏黑,五官深刻,目如鷹隼。站在他身旁,一向令鎮撫司眾人懼怕的辛恩都顯得和藹平易近人了不少。

被狼奴這麽一雙純亮烏黑的眼睛一凝視,江霖不由也與他對視,過了好半刻,狼奴也只眨眨眼,並不避開視線,江霖哈哈大笑兩聲,拍拍辛恩的肩膀:“這小子有意思,看眼睛就能看得出來,必是心底純良的好孩子,怨不得你們全家上下這麽疼他。”

辛夫人在旁邊點頭道:“哪個見了不誇?不像辛鞍,真是,平時不知道叫我操了多少心!”

“小鞍也是好孩子。”江霖拍拍辛鞍的肩膀,辛鞍呲著大牙笑,“江伯,我看這一整個院子,也就你會這麽誇我了。”

“你也知道!你看看鞘兒,再看看人家小熾,一個個可都比你強多了!”

“誒,辛嫂快別這麽說,我看孩子們個個都好,非得這麽說的話,不是叫他們一會兒相處的時候尷尬嘛。來,熾兒,見見你這位……”

辛恩道:“鞘兒年紀應該和小鞍差不多,平時小鞍叫他哥哥,小鞍今年十七。”

江霖攬住漫步走過來的江熾,介紹道:“來,見過你辛鞘哥。”

江熾個子比狼奴稍矮些,他打量半晌,唇角勾起一抹笑:“辛鞘哥。”

狼奴對這個人沒一點好感,但江霖確實不錯,且眾人都在場,狼奴不會讓師父他們尷尬的,便道:“江熾小弟。”

江熾唇角的那抹笑拉平了。

一直在旁邊悄悄翻白眼的辛鞍噗嗤笑出了聲,拍拍狼奴的肩膀,在辛夫人和辛恩瞪過來之際,“咳咳”兩聲板正了臉,對江熾也故作認真地喊了聲:“江熾小弟。”

“聽說辛鞘大哥功夫不錯,可願同我比試一二?畢竟,你是能貼身保護七公主的侍衛。”江熾瞥了眼他腰間掛著的木奴和那把重劍,眸中玩味更濃。

“嘁,知道我大哥功夫好,你還自取什麽辱呢?咱可沒那麽無聊,天天就知道打打殺殺的。娘啥時候吃晚飯啊!”

辛鞍一把摟住狼奴的脖子往旁邊走。他知道江熾少年將軍的威名,人還沒到京城,各種誇張的傳聞都出來了,什麽十歲一劍挑死敵方三位精兵、十二歲就能在營帳內決勝千裏之外、十三歲就夜襲敵營……也忒離譜。反正他是不信,但是吧,畢竟對方是真上過戰場的,大哥雖然功夫一頂一的好,他也摸不準這倆人要是碰上了,到底能誰贏誰輸。

昨天的時候這些人就攛掇他跟他比,辛鞍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只要一直不和他比試,自己就一直不會輸,不會輸那就是贏啊!那必然也不能讓大哥輸,他功夫不如大哥,大哥輸了就是他輸。

“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這才剛到申時,你午飯在肚子裏屁股都沒坐熱呢吧!”辛夫人白了他一眼。

“辛鞘大哥,可否請教一二?”江熾嗤一聲將視線移到狼奴身上,狀似謙恭地朝他比了個請的手勢。

狼奴垂目看他,實在不想和這個人有半點接觸,怎麽看怎麽討厭:“你有傷,我不和你打。”

江霖意外地笑了下:“小鞘眼力不錯,還能看出來他有傷?”

“是啊,傷在手臂,太不小心了。”狼奴拉著被辛夫人訓斥的辛鞍往旁邊走。

“不過是點小傷,權當我讓了你一回。”江熾微笑道。

江霖笑罵他一句:“跟你說多少回了,說話做事別這麽狂傲,以後有的是虧等你吃。”

“可是父親,我也沒哪回真的落了下風啊。”江熾抱臂緩步走到狼奴面前,再次笑問,“莫非辛鞘大哥真看不起我,認為我功夫絕對不如你?”

狼奴停下步子,蹙眉看向他,很想說是的,你這人就是長了副讓人很難看得起的樣子。可是顧忌到師父他們,狼奴不能把這話說出來。

辛恩不由道:“鞘兒,不必怕輸,為師之前跟你怎麽說的?‘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盡管比試,有輸才有贏。到時候,再讓你江伯為你指點一二。”

狼奴沈默幾息,把辛鞍搭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去了:“那我聽師父的。”

辛鞍還想勸勸,辛恩和老定國侯嫌他吵鬧搗亂,趕他收拾院子去了。

院子收拾幹凈後,狼奴和江熾相對而立,互行禮閉,江熾示意他先出手。

狼奴懶得和他多費功夫,先用內力震出一道勁風過去試探了下。

江熾輕巧躲過,這便閃身至他面前出了招。

眾人都圍在廊下看著,辛鞍是最緊張的那個,時不時就想出點聲音給狼奴加把勁兒,辛恩與老定國侯倒是一臉輕松,和旁邊的江霖品評著院中兩位少年各自出的招數。

江霖原本舒展的眉漸漸皺了起來。江熾開始還占著上風,幾十回合下來,對面依然松弛有度,不見一絲緊迫,江熾漸漸加了功力,加到七成時,對面才像稍微認真了一點,出招、收招的動作都迅捷起來。等到將近一百五六十個回合過去,江熾有了落後的趨勢。

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習武奇才。江霖一向認為江熾的筋骨是他這些年見過最好、最適合習武的,自得多年,從他兩三歲剛會走路的時候就想盡各種辦法訓練他、教導他,指望他將來繼承衣缽,保家衛國。同齡的少年裏,也確實難見到能與他匹敵的。

今天見到狼奴這樣的,江霖都不禁有些嫉妒辛恩了。怎麽這麽好的苗子就落他手裏了?還落得有點晚,八.九歲了才開始教,多耽誤。

老定國侯正拿叆叇細看著,笑呵呵道:“別說,這麽個年紀的少年郎,那都是一樣的意氣風發,老夫瞧他倆長得還挺像。是不是?”

“像我和辛恩年輕的時候。”江霖慨嘆道。

聽到這外頭的動靜,一直在正堂閑談的老侯夫人、江夫人與辛鞣都走了出來。

江夫人是北地駐軍守將之女的出身,江霖當年離開京城時還未曾成親,是以眾人並不認得江夫人。江夫人雖是北方人,相貌秾麗大氣,性格卻偏溫婉,由於十幾年前生產後沒能好好休養,身體落了病根,平時有關養生的書看了不少,和辛鞣倒挺聊得來。

江夫人目光欣慰地看著江熾的身影,走到江霖身旁,江霖擡臂攬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江家所有的希望都在江熾身上了。

申時過半,廚房那傳來了飯香,狼奴見辛鞍鼓著掌對自己叫完好又揉起了肚子,抿抿唇一招收勢,把還想提步躍來的江熾揮退了足有三丈遠。江熾捂著胸口勉強站定,咬咬牙正要再出一招,辛夫人在前頭喊人吃飯了。

老定國侯和辛鞍率先鼓起了掌,辛恩與江霖也滿意地點點頭,走到兩位少年面前,互相品評指導了一番。

雖然未見明顯勝負,但江熾再拖著和他打下去,也會漸漸體力不支而輸,狼奴始終只使了五成功力,他耐力、體力一向異於常人的好,江熾根本和他耗不起。江霖拍拍江熾的肩膀,笑道:“早教導你別狂,這回終於遇上敵手了吧?”

江熾緩緩呼吸,慢條斯理地拍整著衣袖上的灰塵:“局未過半,明天有時間了,辛鞘大哥可願與我去馬場一試?”

他是在北地戰場上長大的,毫不誇張地說,會走會跑地時候就能被大人帶著坐馬上騎了,那才是他的優勢所在。

狼奴嫌這人事實在太多了,比當年纏著他玩的辛鞍還煩人,正想著怎麽拒絕,師父和師公卻率先為他答應了。辛鞍見江熾吃了癟,心情更是格外得好,比他應得還快。

到了前院,院子裏重新擺上了八仙桌,下人將飯菜布置上來,眾人一一落座,倒酒倒茶。狼奴又被辛鞍拉到一塊坐下,江熾亦被江霖安排坐到了他身邊。挨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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