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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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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到底是誰,就不能是他嗎?

楚言枝見他只知道抱著衣裳歪腦袋笑, 按按他肩膀:“傻狼奴,穿衣服呀,你不知道冷?”

楚言枝只好再踮腳牽起袖子幫他套上, 一邊套一邊比劃著教他:“要這麽穿,會了沒有?”

右邊袖子剛套到一半, 狼奴裏頭那件寬大的袖子裏忽然露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楚言枝拿起一摸,是她回來的時候丟給他的糖袋子, 還沾有他溫熱的體溫。

“你怎麽什麽都喜歡藏袖子裏?”楚言枝問他。

狼奴見荷包掉出來了,殷殷切切地道:“殿下給奴的。”

他雖然覺得殿下狩獵帶回來的這東西一點都不好吃,但仍然很珍惜,始終揣在袖子裏不輕易拿出來, 想等沒有食物的時候再吃。

楚言枝打開糖袋子, 於燈下一照,雪白的椰絲糖和棕褐色的松子糖都黏在一起變了形狀、變了顏色。她兩條眉毛皺到一起,直接給丟到了炕幾上:“黏糊糊的, 都不能吃了。”

狼奴見她突然扔了小荷包,下意識就想撲過去接住, 楚言枝忙拽住他穿到一半的衣服,不讓他動:“別碰,黏手!”

紅裳用熱水擰了巾子, 拿過來給楚言枝擦手,心裏還想著楚言枝剛才的話:“殿下說要趕知暖走,可她畢竟是皇後娘娘給的人……”

楚言枝自己拿了巾子,把每根手指都細細地擦一遍, 又把狼奴那只抓著糖袋子, 不想放開又不敢不放開的爪子拉過來擦, 一邊擦一邊悶聲道:“我讓娘親想辦法。反正不要留她和我們一起過年。”

狼奴緊張地盯著被殿下再度丟到炕幾上的小荷包:“要……奴要。”

楚言枝瞥狼奴一眼, 埋怨他:“你把糖都捂化了,你要吃,就自己捧著舔吧。”

紅裳卻笑著拾起糖袋子,在狼奴灼灼的目光下將裏面黏成一大塊的糖倒在一方幹凈的絲絹帕子上,另外拿來一只吃空了的小木果盒裝上,再套上幹凈的荷包,放了回去。

趁著殿下給狼奴擦手,狼奴還不敢亂動,紅裳擡手幫他提溜好衣領,鋪平衣角。

這衣裳套在狼奴身上還是顯得十分緊繃,他兩邊肩膀撐得肩袖上的繡紋都有點變形了,不過這總比只穿裏面那件薄衣裳強得多。紅裳又把他從裏頭露出來的長袖子剪短掖進去,把衣擺卷好遮好,走遠兩步,打量站在燈下的狼奴。

楚言枝也放下他越搓越熱的手,站到紅裳旁邊跟著歪頭打量。

狼奴一頭烏發拿紅發帶半紮著,他抱著個小木偶格外乖巧地站著任殿下看,視線終於肯從那只臟荷包上移過去了,眼睛裏含著楚言枝一時間沒領悟到的期待感。

“秀氣得像個女孩兒。”紅裳如是評價道。

楚言枝笑了:“這本來就是我的衣服!”

狼奴見殿下對自己笑了,跟著牽動唇角,知道羞似的用肩膀蹭蹭臉頰:“殿下……”

楚言枝走過去,垂眸把那只裝了木頭果盒的荷包系到狼奴腰間,感覺到狼奴又輕又顫的呼吸後,故意拍了下他的肚子:“不可以把糖揣到懷裏,要這樣系著,會了沒有?”

狼奴本還不舍得那個被楚言枝丟掉了的紅包,這下被她系了個新的,還揉了肚子,嗚嗚哼哼地喘氣,眼睛又瞇起來了,甚至想把腦袋蹭到楚言枝那裏去。

見他又要撒嬌,楚言枝拉過紅裳,躲到她身後,沖狼奴笑:“你好不知道羞呀!”

狼奴茫茫然地看著摸完自己肚子又跑走了的殿下,期期艾艾地朝她走近:“殿下,摸奴呀……”

楚言枝又躲又笑,不顧紅裳無奈的哎呦聲,一次又一次避開狼奴想拽自己袖子的手。

狼奴一開始還不明白,以為自己又惹殿下不喜歡了,急得用胡亂的語言解釋著,直到發現楚言枝一直在笑,一會兒探出來招他,待他靠近了又笑著躲開,他才意識到原來殿下沒有生氣,是在同他玩。

他在北地的時候,也有小狼愛和他這樣玩,親昵地過來假裝要咬他,等真的咬住了,又一下子臥倒在地跟他打滾。

狼奴便興致勃然地去捉殿下,抓住她的袖子,露出曾被她摸過的那粒虎牙假裝要咬她。但被殿下一兇,他趕忙遮住了虎牙,半咬著下唇無辜地望著她。

楚言枝朝他扮鬼臉。

紅裳被兩個小孩子夾在中間鬧,最後實在受不了躲開了,站到炕幾旁邊看楚言枝被狼奴拽了袖子躲不開,狼奴還想拉她的手摸自己肚子,她想掙掙不開,急得臉都紅了。紅裳捂著唇笑。

“壞紅裳!”楚言枝沖她抱怨。

鬧了一會兒,外間傳來年嬤嬤的聲音,她打著呵欠推門進來了:“還沒睡吶?殿下,您那三個姨姨走了,美人剛喝完藥,讓奴婢叮囑你早點睡。”

“娘親已經睡下了?”楚言枝停下和狼奴的打鬧,側頭往外問。

“是啊,快一更天了。紅裳,去廚房端水來給殿下洗漱吧。”年嬤嬤傳完話轉身便要走。臨轉步前,她忽然瞧見穿著一身女孩衣服的狼奴,手裏竟還拽著楚言枝的袖子不放,忙朝他招手,“奴奴,回去睡覺了!”

狼奴把楚言枝的手拉到自己肚子上揉,舒服得想仰起臉來,聽到年嬤嬤的話,對楚言枝露出一個又羞又期盼的笑:“奴不回,殿下要奴。”

紅裳端了洗臉架上的盆往門外走,對正撐著門框皺著眉往裏面瞧的年嬤嬤道:“嬤嬤,可快點把狼奴哄走吧,有他一直在這纏著,殿下今晚都沒法兒睡覺了。”

年嬤嬤邁步進去,見狼奴不松手,對楚言枝道:“殿下,別同他玩了,一會兒得讓小福子給他換藥呢。”

經年嬤嬤一提醒,楚言枝想起來了,狼奴得三天一換藥,小福子劈完柴還要去守門,不能誤了他睡覺的時辰。她拍拍狼奴的手背:“放開,你得回去了。”

狼奴搖頭,還對她笑:“殿下玩奴,奴要殿下。”

楚言枝知道,他的意思是以為她還在跟他玩鬧,他還想和她待一塊兒。

楚言枝幹脆站起身,拉著他往外面拽:“我玩累了,要睡覺了,快走啦狼奴!”

狼奴怔怔然被楚言枝拉動了兩步,很快就止住腳步,立在那讓楚言枝拖也拖不動了。他扯扯她的袖子提醒她:“奴跟殿下,一起睡覺。”

年嬤嬤聽了,“啊呀”一聲打在他的手背上:“狼奴!要死啊你!”

楚言枝也被他的話驚到了,恍然間明白在廡廊時他抱著小木偶指向耳房時的意思。

她又驚又氣,驟然用力甩開他的手,躲到了年嬤嬤身後,皺眉對他道:“狼奴,你沒有規矩!”

她是殿下,他是小奴隸,他竟想和她在同一間屋子睡覺?太放肆了!而且他是男孩兒,就算是太監也不能跟她同屋睡的!

楚言枝臉都被惱紅了,推著年嬤嬤:“嬤嬤,你把他帶走!”

狼奴先是被年嬤嬤打了手背,又被楚言枝一連串的反應弄懵了。見年嬤嬤擼著袖子靠近,他抱緊了小木偶,往後躲:“殿下,不要嬤嬤抓奴!”

年嬤嬤要去拽他的手腕,但想到他腕上有傷,只好叉著腰語氣嚴肅地教育狼奴:“奴奴,你是奴!殿下同你玩是對你好,但你自己心裏不能失了分寸!飯不可同殿下一起吃,坐不能同殿下一起坐,睡覺更不成了!想你是狼窩裏出來的,說了這等大逆不道的話,殿下能原諒你一次,以後再這樣,殿下定要把你送回上林苑去!”

年嬤嬤說得太快,狼奴已不能完全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麽,但知道絕不是什麽好話。他急得對躲在年嬤嬤後面兇巴巴沖自己皺眉毛的殿下“嗚嗚”地叫,怯怯地喚她:“殿下,殿下……不要抓奴……”

“不許叫我!”楚言枝實在太生氣,還有點陡然襲來的害怕與委屈。她知道自己是女孩兒,是這一宮的公主,絕不可以被一個奴隸這樣輕辱,否則是觸犯宮規,會被重罰,娘親也會受牽連……

她話都氣亂了,哽咽著兇他:“……你不乖,明天就讓錢公公把你鎖回籠子裏!”

這話狼奴聽懂了。

“不乖”是說他惹她生氣了,“錢公公”是那個很討厭的人,“籠子”是那些討厭的人用來關他的東西。

狼奴突然不動也不躲了,他抱著小木偶的手臂松了松,臉上耳上的紅都迅速消褪,原本飽含歡喜與期待的眼睛怔忪著垂下了。

他想著殿下說的這些話,想她肯摸他肚子,肯拉他進自己的小窩,肯把自己穿戴過的皮毛套到他身上,還肯和他玩鬧……他以為這些是因為殿下很喜歡他,把他當作最親密的小狼。他以為從此就可以和殿下睡在一個窩裏,不用自己一個人窩在那個又冷又黑的地方了。

但殿下並沒有想留下他。嬤嬤說,他是奴,奴不可以和殿下睡在一起。

狼奴內心在今夜積累的所有欣喜與期望都在這一刻碎了,他想對殿下解釋,但嗓子哽得難受,他很努力也只能發出一點微弱的“嗚”聲。

年嬤嬤拉住他的手,見狼奴沒有半點反抗,便把他往門外帶。

狼奴帶著最後一絲希望回頭看向殿下,希望她看到自己真的乖乖聽話了後能別再那麽生氣,卻看到殿下往旁邊連躲了好幾步。這是對他極其嫌棄的意思。

狼奴的腿像一下子忘了怎麽走路,突然左腳絆住右腳,把自己絆倒了。

年嬤嬤忙彎腰扶他,他甩開她伸來的手,兩手撐著地面,仍然以不肯使膝蓋觸地的姿勢強迫自己站起來。

他不要年嬤嬤拉著自己,也不再回頭看,只緊緊抱著殿下那天丟進籠子送給他的小木偶,一步一步,主動離殿下遠遠的,跨過門檻往那個黑冷的屋子走去。

狼奴走了,年嬤嬤站在門口看他小小的身影一點點沒進黑夜裏,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兒。她知道,狼奴說想和殿下睡在一塊兒,其實並沒有多臟的心思。他畢竟是個還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紅裳端著洗臉水從廚房那一路走過來,見狀問年嬤嬤:“狼奴怎麽了?”

年嬤嬤眉頭蹙了蹙,往四面張望了下,推著紅裳進屋,不以為意似的揚聲回道:“他打翻了殿下的糖盒子,被殿下兇走了!”

疏螢提著燈從碧霞閣那走來,正想喊年嬤嬤說美人已經睡下,該由她換值了,就見年嬤嬤張望著把紅裳攬進翠雲館,還把門關上了,心裏不由泛起疑惑。

她轉而走到側廂房問靠在門框上捧著茶喝的知暖:“這是怎麽了?”

見她回來了,知暖攏了攏身上厚厚的冬衣,讓她趕緊進來,把門關上,自己則躺倒床上摸出一把西瓜子邊嗑邊道:“小孩子玩鬧唄。狼奴有沒有打翻糖盒子我不知道,我就看見他穿了七公主的舊衣裳。哎,果然是從窮人家出來的,住麽,現在也是住在最偏僻的地方,上上下下一點規矩都沒有。”

疏螢放下燈,開始收拾自己睡的鋪蓋,聞言動作微頓:“他穿了殿下的衣裳?”

“是嘛,你說說,見過這種事沒有?”知暖連聲嘖嘖,“這不就相當於給黃豆穿三殿下的舊衣裳?三殿下那般喜歡黃豆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哎你說,要這事兒被捅出去了,他們不得遭殃?”

“行啦,你磕一天瓜子嘴皮子不痛嗎?”疏螢收拾好自己的鋪蓋,埋怨了她一句,接著提桶出門打水洗漱去了。

知暖撇撇嘴,覺得沒意思,放下那半捧瓜子,端茶解渴,喝完就吹滅燈窩回床上直接睡了,也沒給她留點光。

疏螢一路走到東殿廚房,看到有光從左耳房的門簾縫裏透出來,便站定了腳步,隱約聽到小福子的說話聲。過了一會兒,她覺得風有些冷,進廚房舀完水就回去了。

小福子拿著藥罐子站在床邊哄狼奴把衣服脫下來,狼奴卻怎麽都不肯。一著急,小福子就想直接上手給他扯下來,狼奴卻立時呲起牙,作勢要咬他,五指還一下捏住他伸過來的手腕,疼得他叫都叫不出來了。

看到小福子眼裏都閃有淚花了,狼奴想起自己裏面那套衣服上有他身上的氣息,手漸漸松了。殿下對他也很親近,如果自己傷了他,殿下定會生氣。

狼奴松了手,趁小福子哎呦著揉手腕的時候,拉著被子把自己和小木偶緊緊裹住,對著窗外的月亮一動不動地躺著。

他小心翼翼地嗅了嗅自己的袖口,對小福子左求右饒的話充耳不聞。

狼奴覺得冷。

他一遍遍回憶殿下對自己說過的話、對自己做過的事,還有年嬤嬤叉著腰說的那些。是從哪裏開始有問題的?

是因為他對殿下沒用處,所以殿下不喜歡他嗎?可如果不喜歡,殿下為什麽要摸他的肚子……如果喜歡,又為什麽不許他與她在同一處睡覺呢?

奴,是因為奴奴是奴嗎?

這幾天,狼奴能模糊地感知到,在重華宮裏殿下與美人是地位最高的人,像狼族中的狼王一樣,其他人都要聽她們的話。

可為什麽紅裳可以與殿下睡在同一個窩裏,他卻不可以……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他沒有用吧。

紅裳會給殿下倒水,給殿下穿衣服,給殿下洗臉……這些他還都不會。

那是不是只要他全都學會了,殿下也會同意他跟自己同窩睡呢?

狼奴的眼睛又亮了。

他都能學會的!明天就能!

想通這一點,狼奴心裏重新燃起希望,把這繃得身子有點兒難受的袖子往外抽出一小節,用臉輕輕蹭了蹭,然後小心地枕在臉下。

他身體蜷縮得更厲害了,用小木偶抵著下巴,盡量把自己與小木偶完全包括進這能讓他感到安心些的氣息裏。

他閉上眼,心裏想,熬過這一夜就好了。

小福子看狼奴這樣,沒了辦法,把藥膏放回床頭,提上燈籠縮著脖子去門房睡了。

好心給他換藥都不肯,狼奴真不知好歹。

小福子心裏埋怨著,但臨出門的時候,還是把門與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不讓風透進去。

翠雲館內,聽隔壁沒了動靜後,年嬤嬤把紅裳與楚言枝都拉到內堂,只留一盞燈點著,一邊看紅裳洗巾子給楚言枝擦臉,一邊小聲叮囑道:“殿下切莫再對狼奴太親近了!紅裳啊,以後也絕不能再讓狼奴隨便進翠雲館了。”

紅裳自從聽年嬤嬤說了剛才這兒發生的事,眉頭就沒松開過。狼奴確實太不像話。怎麽能說出要和殿下一起睡的話來?

別說殿下是大周的公主,就算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也斷沒有與男孩子同席而眠的道理。哪怕是待在一起玩,也要有大人在旁看著。

這話若被有心人聽了去,整個重華宮都沒好果子吃。

楚言枝擦了手臉,坐在床上,一邊看紅裳給自己脫襪洗腳,一邊抽抽噎噎地搖頭:“……他真不懂事。”

年嬤嬤覺得心酸又好笑。小殿下自己才多大點?就知道什麽叫懂事,什麽叫不懂事了。

見楚言枝氣得直哭,年嬤嬤知道她心裏對這些男女大防的規矩已經有點忌諱了,稍稍松了口氣,坐到她旁邊,幫她把佛串摘下,理她細軟的碎發,輕拍著她的背哄道:“狼奴也不是故意的,回頭嬤嬤再好好教狼奴說話。他才剛有個人樣,事事都要人教呢。”

年嬤嬤幫她把佛珠放到小妝奩裏,拿梳子回來給她一下一下慢慢梳頭。

楚言枝的情緒從年嬤嬤這一下一下輕柔的梳弄裏緩過來了。等紅裳幫她洗凈擦幹了腳,她窩到床上躺下,感覺到四肢暖意漸起,悶不吭聲想狼奴走時的樣子。

年嬤嬤便親自給她灌了湯婆子,套好棉套子給她塞進被子裏,然後坐在床頭講些燕子回巢的故事,轉移她的註意力。過了一會兒,楚言枝困意上浮,眼皮子都開始打架了。年嬤嬤這才住了聲,輕腳出去了。

紅裳送走年嬤嬤,回來給楚言枝掖好被子,松了床帳。等聽到她的呼吸聲愈發平緩,紅裳輕輕嘆息一聲,吹滅燈到外間去睡。

躺下來後,紅裳開始為這事發愁。狼奴雖是殿下的小奴隸,但畢竟男女有別,再大些怎麽辦呢?

難不成把他送到凈身房裏?倒不失為一個辦法……但也太可憐了些。

聽小福子說,他當初就差點死在了凈身房。要不是遇上他那位願意耐著性子一口一口給他餵粥喝的幹爹,以他這身板,哪裏挺得過去。

這事還是讓姚美人和年嬤嬤想辦法吧。紅裳屏退思緒,也沈沈睡去。

年嬤嬤從翠雲館出來的時候,擡頭望了望天。那鉤下弦月已經漸往中天移去了,照得地上似覆了一片白霜。

年嬤嬤揉捏了下鼻梁,攏攏袖子盯著提燈底下,扶著墻慢慢往東殿的方向走。

她的眼睛在夜裏愈發難以失物了,走到廊前的時候,她差點被臺階絆倒。她揉揉膝蓋,不耐地用蘇州話罵了句:“這瞎翹石頭!”

左耳房內,狼奴的耳朵警覺地動了動,睜開烏亮的眼望向被風微微吹動的門簾。

作為北地最會狩獵的小狼,狼奴有一雙在夜間亦能視物的眼睛,任何一點陌生的動靜都能使他驚醒。

他把小木偶抱得更緊了,屏住呼吸等待著,直到門簾一掀,屬於年嬤嬤的氣息一發湧進來,他渾身肌肉才在這一刻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

狼奴仍睜著眼睛,看那提著燈卻還兩手胡亂摸索的婦人走進來,瞇著眼睛費勁地點亮一盞燈,端著放到床頭,慢慢坐到另一邊的床沿上。

她似乎沒發現他還醒著,嘴裏低低嘟噥道:“狼奴啊,今天摔了多少回?疼不疼吶。”

看到床頭的藥膏,年嬤嬤拿起來放到燈下看了看。她伸手摸向狼奴的肩膀,身上還穿著殿下那件舊衣裳呢,想必小福子沒能讓他脫下衣服換藥。

感受到掌心下那纖瘦的身軀在輕輕抖顫著,年嬤嬤輕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還沒睡吶?狼奴,乖乖脫衣裳讓嬤嬤給你上藥好不好?”

狼奴沒動,但也沒反應激烈地要擰年嬤嬤的手臂。

年嬤嬤耐心地同他講道理:“殿下看你可憐,才把你撿回來的。你以前是狼,可從今往後在重華宮,你就是人,和我們一樣的人。你同嬤嬤與紅裳還不一樣,你是男孩兒,不能總纏著殿下不放。殿下身邊只能由宮婢伺候。你懂了沒有?”

狼奴不想聽這些,可他即便閉上眼,也阻止不了年嬤嬤絮叨的聲音一下一下地鉆進自己的耳蝸。

狼奴只聽出來自己與殿下是不同的。不止因為他是奴,還因為他是男孩兒。這讓狼奴困惑極了。他只知自己是狼,而殿下是待自己最好最好的人。

年嬤嬤也不管他能不能聽進去,一點一點把他這身衣裳解下來,拆開肩背上的繃帶給他換藥。

模模糊糊看到那些還沒愈合或正在愈合的傷,年嬤嬤咂舌道:“狼奴啊,你怎麽活得下來的!”

她拿藥匙挖了藥膏給他細細塗上。狼奴感受到後背變得一片清清涼涼後,咬住了小木偶的手臂,在她碰到極深的傷口時,忍不住發出悶悶的“嗚”聲。

年嬤嬤想著今天發生的事,心裏已有了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她知道姚美人近日已決定不再躲在重華宮,而想要為殿下掙一份恩寵了。那狼奴必不能像現在這樣,天天緊纏著殿下不放。因為殿下是公主,這總歸是不合規矩的,如今沒人理會當然不要緊,可萬一在將來成了人家對付他們的把柄怎麽辦?

年嬤嬤想過直接送狼奴去凈身房,這絕對是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但年嬤嬤是窮苦人家出身,最看不得這般大的孩子受苦。她一想到今天狼奴乖乖巧巧幫自己殺鴨子剔魚鱗燒火做飯的樣子,就不忍心極了。

好好的,為什麽要給弄殘了呢?

再者,殿下帶他回來的初衷,就是不想他被關在籠子裏受打受罵,最終撞死或者與野獸搏鬥而死。如果送他去凈身房,他很有可能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且這般屈辱苦痛,與讓他直接死在上林苑有何區別?

他原先可是北地的狼啊。

小殿下也定不會同意送他過去的。

不如把他送去東廠。年嬤嬤看著自己身上這件陽生補子,想到對重華宮態度極為和善的東廠廠督錢錦。

東廠不是只有太監,裏頭不少貼刑官都是由錦衣衛擔任。雖然聽說錦衣衛指揮使辛恩素來不屑與閹黨為伍,更不願同錢錦結交,但畢竟有那麽一層關系在。狼奴體質卓然,以後若能好好習武,進錦衣衛,那就能隨意出入皇宮內外,絕沒人敢說什麽,更何況宮裏還有錢公公呢?他多少能庇護著一點重華宮。

年嬤嬤想著想著,便同狼奴慢慢說了。

狼奴哪裏聽得懂這些,但聽到錢公公三個字,他就覺得討厭極了。殿下今天才說過要讓錢公公把他關進籠子裏的話。

他甚至覺得,比起自己,殿下好像更願意跟那個錢公公親近一點。怎麽可以這樣呢?錢公公不是好人……他是狼,狼的感知能力一向很靈敏。

年嬤嬤聽到狼奴極不樂意時嗓子裏發出的低嗚聲,忍不住笑了。她一邊幫他纏上新的繃帶,一邊笑著問他:“奴奴以後想光明正大地跟著殿下嗎?要是想,那就聽嬤嬤的,以後找機會習武,練就一身本領,能守在殿下身邊不讓她受人欺負,殿下就能讓你跟著她了。”

狼奴有些聽得懂這段話裏的意思了,他終於肯抱著小木偶轉身面向年嬤嬤。

他眨眨眼睛,鄭重地問她:“跟著殿下?”

“是呀,你要是能保護殿下,殿下去哪都會帶上你。”

年嬤嬤把藥罐子收拾好,正要幫他重新套好衣服,就見狼奴搖著頭避開了她的手,自己笨拙地牽起袖子往手臂上套,不無驕傲道:“狼奴自己會穿!”

說到後半句,他聲音又小下去了,垂顫著睫毛:“……殿下教奴的,奴會了。”

說完他擡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教會他做飯,又半夜過來給他塗藥的老嬤嬤。狼奴知道,年嬤嬤是和殿下一樣好的人。

今天她打他的手,是為了維護殿下。一定是因為他說了不好的話,嬤嬤和殿下才會不高興的。

狼奴拽拽年嬤嬤的袖子,壓低聲音困惑地問她:“嬤嬤,奴不可以和殿下一起睡覺?”

狼奴從沒一下子說這樣長的一句話過,年嬤嬤心裏驚喜得很。他果然是極聰慧的孩子,能從狼群嘴裏活下來,又能躲過獵人的捕殺,還鬥贏了老虎,現在話也越說越利索了,若能真的好好習武,必定會有所成就。

殿下和美人身邊將來能有人護著,年嬤嬤也能放心了。

她耐心地同狼奴解釋道:“狼奴不能和殿下睡覺,誰都不可以,除了美人與她將來的駙馬。狼奴這話大逆不道,說了不但對殿下不好,你自己還會被拉出去殺頭的。殺頭怕不怕?就是一刀從你脖子上切過去,比殺雞還快呢!”

狼奴對年嬤嬤說的殺頭,不但不害怕,還有些好奇。他歪著腦袋想半天,還是更想問問她前半句:“駙馬,殿下的駙馬?”

年嬤嬤便笑了,點點他眉心:“你還小,不懂別問。總而言之,這天底下所有男子裏,只有駙馬能與殿下同床共枕。狼奴今後也要幫殿下看著,要想辦法為她尋一門好郎婿。千萬不能讓她落到像那兩位長公主與大公主的境地去……”

這話說得遠了,狼奴當然聽不明白。年嬤嬤累一天,也沒精力繼續跟他說下去了,就讓他安心躺下,等過兩天她給錢公公送還衣服的時候,再看看能不能提送他去習武的事。當然,前提是得跟姚美人商量好。

狼奴還有一肚子的疑問。他原以為自己能像紅裳那樣會這個、會那個,殿下就能同自己親近了,原來不能嗎?只因為他是男孩兒?

什麽叫男孩兒,什麽叫女孩兒?

那駙馬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為什麽他能同殿下親近?駙馬到底是誰,就不能是他嗎?

狼奴不想給殿下找駙馬。他想自己做與殿下最親近的小狼,不要別人。

但年嬤嬤困得不行了,且他大多數時候,說話還是太亂,根本表達不清楚意思,狼奴沒辦法再纏著她一口氣將這些疑問全部解釋清楚了。

年嬤嬤讓他繼續乖乖睡下,滅好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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