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會議室裏安靜得，仿佛得不像話。

徐芮瑩挽著康提手臂走進會場的時候，眾位高層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父親的秘書洪欣洪女士當場宣布了之前徐長清對女兒的股份轉讓合同，並鄭重介紹了裴氏集團代表。

康提闡明了裴氏的態度，希望配合挽救，但如果有必要，宏達會隨時面臨破產。

他先一步走到懂事主位，等芮瑩到自己的身邊，這才伸手拉開椅子，讓她坐了下去。男人看起來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每一個動作，卻都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徐芮瑩坐姿端正，目光從眾位叔叔伯伯臉上一一巡過，然後聽見他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相信大家不用我說，也知道現在形勢嚴峻，自去年以來，房企倒閉、停工的消息不絕於耳，上千家房企從樓市消失，市場研究機構認為，當前樓市分化仍然明顯，中小城市房地產市場仍暗藏風險，將仍有大量中大開發商被淘汰出局。在當前的樓市環境之下，即使是我們這樣的公司，也面臨了倒閉破產的窘況……”

投影儀放出來的資料庫，也準備得很充分，芮瑩微微偏著臉，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那樣的無知，住在象牙塔裏面的公主，還懂得人世間的悲歡，而她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了，宏達的情況比她想象得要更糟糕。

她能看見很多很多的人，臉上都是灰色的表情。

康提總結了一番，站在幻燈片面前做最後的陳述：“但我們還是有希望的，因為一旦破產，其衍生的連鎖反應會對市場造成更大的影響，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甚至被解讀為全國房企倒閉潮的真正開始。所以現在有很多人關註我們，包括政府，那麽現在，我們需要有各種方案來做最後的努力，你們準備一下，只有一天的時間。”

在會期間，又討論了各種效應可能，高層們都憂心忡忡，徐芮瑩則一言未發，只用她那張尚還年輕的臉，木著表情看著他們。

是的，她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不要緊張。

即使聽不懂也不要緊張，坐了一個多小時，手機忽然毫無預警地響了起來，芮瑩的鈴聲已經改成了一首英文歌曲，低沈的男聲清唱著myshoulder。

是昨天晚上她改的，這聲音有兩年沒聽過，此時聽在耳中讓她安定不少。

站起來說了聲抱歉，徐芮瑩拿著電話走出了會議室，外面走廊裏也靜悄悄的，於小強的電話打來的正是時候，她有些坐不住了，只覺得窒息。

一接通，裏面就是小強可憐兮兮的聲音：“芮瑩，我能不能和你說件事？”

徐芮瑩嗯了聲：“什麽事？”

於小強忐忑地聲音越來越小：“能不能撤銷對湘湘的控告，如果她真的在這個時候被勸退，一輩子就毀了。”

窗外都是高大的建築物，靜止的。

所以感受不到風聲，芮瑩打開窗戶，那種窒息感這才少了些：“怎麽了？你也覺得我太殘忍了是嗎？”

於小強沈默片刻，才嗯了聲：“有點，昨天晚上，林湘湘自殺了，幸好手腕割得不深，所以沒事，我現在就在醫院裏，才看過她，她一直哭……”

一直哭啊！

洪欣跟著出來敲了敲門，芮瑩連忙說了聲抱歉：“晚點我給你回。”

然後掛斷了電話。

走回會議室，她站在了緩步臺。

下面已經亂成了一團，康提站在臺下看著她，之前來的時候她就問他，自己需要準備什麽，可他說現在準備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根本無需準備，就叫她本色走個過場就好。

徐芮瑩站在暖光當中，踩著比平時高出一倍的高跟鞋噠噠走到了講臺的中間，然後啪地一聲關掉了投影儀，暗色調讓她的表情看起來更冷峻了些。

她能看見康提眼中的笑意，在她覺得世界都是灰白的時候，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有那樣溫柔的目光看著她。於是她在自己腦子空白一片的時候，就連聲音也淡定了許多。

芮瑩：“好吧，今天到此為止，散會。”

康提背對著眾人，對她眨眼，還無聲說了公主這兩個字。

洪欣適當去收拾各種文件材料，眾位高層也都站了起來，徐芮瑩揚著臉，可就在她大步一邁的時候，突然忘記了自己還在高臺上面，一腳下去差點摔倒。

幸好康提就在臺下，伸手扶住了她。

可是，她低頭，右腳上的高跟鞋已經掉了臺下了。

不知道這個時候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男人向前傾身，穩住她的身形：“別低頭。”

說著，彎腰拿起了她的高跟鞋，眾目睽睽之下放在了高臺上面，他蹲著身子，溫熱的掌心握住了她的腳踝，似乎就連舊傷都撫平了。

之後她就像個機器人，最後和康提一起離開了總公司。

陳淑芳已經趕到了醫院，確切得到了陳思晨已經清醒過來的消息，因為他不配合護士，鬧情緒非要見家人，兩人正開車趕往醫院，在途中徐芮瑩用手機播放了她的那個手機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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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

youcanrunawaybutyoucan'thide

lynight……

清唱的聲音不高，但卻略有點耳熟。

康提單手握著方向盤，車速很慢：“這鈴聲不錯。”

芮瑩伸手在車窗上面畫圈圈：“嗯，這是我壓箱貨，很難得的。”

男人笑，註意看著路況。

她在後面敲著車窗：“我是不是搞砸了？”

正好紅燈，康提回頭在她低著的的額頭上面彈了一指頭：“沒有，你做得很好，都說過了別低頭，任何時候，不要低頭就好。”

芮瑩被他這種語調暖到，重新打起了精神來：“好吧，那麽給我講講吧，如果真的破產了，會影響到很多人嗎？那樣的話……嗯，對給我講講。”

綠燈通行，康提繼續慢慢開車：“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講，房企破產都會有以下這幾個征兆：第一、工程進度極慢的樓盤，停工。第二、交付時間無限期延遲的樓盤，又延期。第三、小型房企定位偏差而滯銷的樓盤，業績基本不動了。第四、拖欠款項而維權頻現的樓盤，糾紛不斷。等到無法挽回的是，有的人靠法律手段可以得到部分賠償，有的人會失去用所有積蓄換成的房子，只剩下不斷的打官司打官司，而被告，就是……嗯，這樣。”

徐芮瑩擡眸：“然後呢？”

他停頓了片刻：“然後他們依舊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

車窗外的路人們都行色匆匆，很多人的生活都不如她。

就像林新陽那樣，他很辛苦。

但是兩個人的差距，那不是她的過錯。

手機叮地一聲又響了起來，徐芮瑩打開一看是微信信息，於小強發過來一張醫院裏面的照片，林湘湘白著張臉，似乎已經睡著了，她爸爸媽媽一邊一個似乎在爭吵。

她別開眼，很快，於小強的第二條信息就到了：“芮瑩，算了，原諒她，好嗎？”

徐芮瑩看了眼沒有回答她，距離到醫院還有段距離。

她在後面叫康提停車到路邊，隨即下車走到了前面去敲窗。

康提打開車門，女人對他直勾手指：“按照你的速度什麽時候能到醫院，我來開車。”

男人聳肩非常配合她這就讓了位置：“抱歉，我有心裏陰影開車快不起來。”

到醫院的時間直接減半，走廊裏到處都是哭泣著的病人家屬，因為八樓是重癥監護室，多半的家屬都在焦慮當中度過著每一天。

裴向南在白天的時候住在附近的酒店裏，這時候已經去睡了。

陳淑芳已經先一步到了，此時正在大夫面前哭泣，陳思晨醒過來以後，拒不配合治療，正在重癥監護室大鬧，不吃不喝真的是用生命在抗爭。

電梯門一開，芮瑩就急匆匆走了出來。

她的超高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噠噠直響，走起路來竟然也出奇的穩，陳淑芳回頭看見她就奔了過來：“芮瑩可怎麽辦，陳思晨一直不吃東西……”

icu病房是不允許病人家屬進入的，但是特殊情況，也不得不破例。

陳思晨要見姐姐，只得讓芮瑩穿上了個隔離服，戴上口罩跟著護士從後面緊急通道偷偷進入，以免引起其他家屬的情緒波動。

當然，見也只能見幾分鐘。

五分鐘以後，徐芮瑩原路返回，重癥監護室裏面那些恐怖冰冷的儀器在她眼前浮動，陳淑芳和康提一直站在外面等她，她脫下隔離服以後全都扔進了垃圾桶，胸口很悶。

生老病死，只這一個病，就叫人肝腸寸斷。

陳思晨整個人都被綁在那裏，手腳都綁著，因為手術的原因話語不清，見了她只是落淚。

她就像小的時候那樣，摸了摸他的臉，讓他別害怕……可回來的時候穿行在各種機器旁邊，看著那些個被捆綁著的人，卻覺得無法呼吸了。

不知道是怎麽走到康提身邊的：“回去你開車。”

這就一直走到了窗口通風處。

生命誠可貴，徐芮瑩拿出電話來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那邊很快接聽，男人的聲音和她手機鈴聲如出一轍，還是那樣的低沈，帶著他那獨有的腔調：“芮瑩？”

她長長地出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更公式化：“是我，之前謝謝你幫忙了，但是現在我不想起訴了，麻煩你……”

他和她並未在一個頻道上面：“今天去公司了？怎麽樣？”

芮瑩繼續：“我是說林湘湘的事情麻煩你……”

話未說完，那邊又變換了頻道：“聽著是在醫院，叔叔有消息了嗎？”

她忍無可忍，頓時惱了：“餵！燕容和！我是說林湘湘的事情，不用起訴了，ok？”

男人的反應是直接掛斷了電話。

十幾秒鐘以後，容和的律師聯系了她，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將林湘湘事件解釋了一遍，容和對他說過，姿態是需要擺一下的，但是真要是起訴的話，怕她後悔，所以，不必有任何的動作，此案已結。

剛才她幹什麽來著？

發火了？

伸手捶了下窗臺，芮瑩在心底懊惱地將容和又罵了一通：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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