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得到帝焚的首肯之後，風淩弈自衛府中拿出來一只紫色妝奩，其餘物事盡管多年常用卻一樣未動，便搬去了新宅。

一腳踏出門檻，一支玉笛伸過來攔住了他的去路。只看這通體盈盈的玉笛，不用擡頭也知道是衛栩。

風淩弈不甚煩擾，揮袖打落，“表兄還有事麽？”

衛栩一步逼至他的身前，“你這是要徹底與衛氏決裂了？”

聽到這兒，風淩弈佯作驚奇：“難道我以前做的都不夠明顯麽？”似是玩笑的一句話，說來輕飄飄的，只是他的嘴角莫名帶了幾許譏誚。

衛栩俊美的臉上有些泛青，因為這個小鬼，從來不會也從來不敢這麽說!衛栩按著碧玉笛的手悄然收緊，骨節修長的手上青筋微露，“風淩弈，衛氏何處虧待於你？你如今不仁不義……”

“不仁不義？”風淩弈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諷刺也最好笑的笑話，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肚子都痛了，然後，他止住笑，眸色一厲，冷聲道：“呵，你衛氏又何嘗善待於我衛栩，你能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話麽，除卻錦衣華服，除卻寶馬雕車，衛氏給過我什麽你若想要，將來我得了俸祿，必然加倍奉還!”

說完最後不留情面的四個字，風淩弈越過衛栩離去。衛栩的肩膀被撞的生疼，他一轉身，正見風淩弈毫不留情的肆意冷然之態，只是他的手上，還緊握著一只紫色的妝奩。

衛栩一時怔然。從小到大，無論衛栩要同風淩弈爭什麽，他都目光倔強地往他身上一扔，嘲諷又不屑，但只有這只漂亮得欲引人買櫝還珠的紫色妝奩，他卻始終緊緊握著，衛栩只要多看兩眼，他便會揮著拳頭迎上來。

但是風淩弈沒回到自己的宅子，便先在自家宅院大門前遇上了顏凝紫。紫衣凜冽的少女俏立門前，發如星懸，眉如月掛。風淩弈瞬間似被奪去了呼吸，他猛然地將手背後，把那只精致的紫色妝奩藏了起來。

然而那個明媚的少女柳眉微豎，聽到腳步聲，猛地回頭來，一見是風淩弈，她即刻幾個箭步沖了上來，風淩弈只覺得冷意撲面，卻不料眼前的少女緊逼而來，冷聲沖著他吼道：“風淩弈，我本以為你雖然欠缺獨挑大梁的能力，但總算是懷著一份對家國天下的責任心，可是，你竟然如此卑鄙!”

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事，風淩弈只覺得胸悶如絞!

顏凝紫見他不動聲色地立著，怒意更甚，“我兄長何故得罪與你？你使下如此詭計暗算我真是瞧錯你了!”

一字一句，出言如刀。風淩弈咬著唇看著她，顏凝紫氣勢淩人還不退縮，他忽然道：“是不是祁若有什麽事，全都應當算在我的頭上？”說罷，他偏著頭長呼吸了一口，再轉頭又冷笑道：“顏凝紫，你怎麽不承認，其實你一直以來便是這般想我的什麽責任心，托詞而已，我風淩弈胸無大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顏凝紫冷冷地瞇了眼睛，“堂堂風少，做過之事，何必不承認？放眼長安，誰會暗中助你，誰會冒著得罪衛氏的風險助你你也不必想把這些推給別人。你風淩弈之心，路人皆知。”

門前的兩名閽人聽他們這般爭執了許久，終於有一個大著膽子上前來，不顧風淩弈冷冷含笑的眼神，不怕死地規勸道：“少爺，晚膳時間到了，是否請這位姑娘同去？”

“不必了!”兩人答得異口同聲。

只楞了片刻，顏凝紫蹙起眉，卻聽風淩弈道：“也不必站在這了，你是如何想的，本少一點都不在乎。你若想把欲加之罪全都扣在我的頭上，那請便，若是拿得出證據，這騎都尉之位，我風淩弈拱手讓出!”

顏凝紫冷笑：“等著便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身離去。

風淩弈急匆匆地奔進了院門，一轉眼，下人瞧見他其實早已淚流滿面……

“心中無鬼，何事驚慌”顏凝紫扯著唇角，喃喃自語道，“風淩弈，我真的看錯你了麽？”

她記得前天夜裏，林中所有駐紮人馬都撤去，連衛秦也終於回頭不顧的時候，心中的那一絲痛與悔，當真燒得如火如荼。

早該知道，這浮華萬千鬼面人心的長安，沒有真正的情義與愛，衛秦的賞識，不過為了祁若之才，若這才其實無用，那他便會掉頭離去，毫不念及舊情。而至於漢皇當然尤甚，更何況，他本身便不看好祁若……

猛然的，一個想也不敢想的念頭跳進了腦海!

她回身眺望了一眼那逐漸遠去的朱雀樓宇，再聯想到風淩弈的冷笑……其實，誰又不是身不由己之人呢風淩弈雖然使了陰謀手段，但若是帝焚相逼，他又何敢相抗？

漢皇那無來由的欣賞與愛重，當真可怕!

那日夜裏她獨自在林中尋了良久，月色將斑駁的葉子照得透亮，篩下一地零落的碎玉。層層墨色掩映間，她灰喪著臉，開始有些絕望，漫無目的地來回踅了幾遍，直至濃黑的夜色裏終於出現了那皎白若雲的身影。

白衣墨發的男子，甚至是有些狼狽的，身上傷痕斑駁，臉上也留下了一道自額際劃下右鬢的傷痕。可是再看到她的那一瞬，那陡然清亮起來的雙眸令顏凝紫深深地心疼。

她以前怎麽就會以為祁若是個無堅不摧不論何時面色不崩的人呢，分明那日屠村之際他便是那樣失態!

她穿過一層一層的林梢，穿過一縷一縷的月光，穿過無盡的擔憂、畏懼、驚喜、餘悸，她緊緊地沖上去擁住了祁若。淚水如泉，浸濕了他的脖頸，“對不起，兄長，對不起!”我再也不相信別人了，我只相信你，我只有你了，你不可以出事。顏凝紫終於懂得那些天祁若的心情。

祁若單手攬著她，慢慢地勾起了唇角，“阿紫，我沒事。”

松開懷抱，顏凝紫的纖纖玉指撫上他的臉頰，劃過那道猙獰的可懼的傷痕，淚水簌簌不絕。

“疼麽？”

“不疼。”

溫柔清俊的男子，笑容疏懶，在未遇見顏凝紫之前，他的神情是疲憊的，甚至是有些頹喪的，直至此刻，他終於恢覆霽月清風的含蓄淺笑，“阿紫，對不住，讓你擔憂了。”

顏凝紫方想起來，她伸手拭去淚痕：“兄長，到底出了何事，我不相信以你的馬術，你竟然會輸。”

往事不願回首，祁若幽幽嘆息，水汽化煙，氤氳纏繞，滲在渺茫的月光裏，徐徐碾磨。“我中道與他分道了，但總覺得不對，為何賽道不一致當時我想了很多，可能是馬道狹窄亦或是漢皇想要刻意縮短風淩弈的行距我都想過，可我就是沒有想到，我策馬迎著馬道沒有騎多久，突然腳下一空，接著人仰馬翻，整個人便摔進了一個陷阱裏。”

月光下他的聲音清寒低迷，話裏沒有絲毫的怨懟、不滿，盡管這事實對他來說是如此不公。顏凝紫的眼角還是濕潤的，直是過了好久，祁若才慢慢托起她的下巴，然後蜻蜓點水般地吻了一下，然後慢慢離開。

皎淡的明月清光如酒，斟了一壺醉意。他的唇瓣素色涼薄，淡粉間微微透亮。顏凝紫含羞帶怯，然而臉紅時淚痕不減，依舊有水色含在明眸中，將滴未滴，似落未落。

這一吻之後，祁若的嗓子都有些啞了，“阿紫，我從不怨天尤人，從不慨嘆命運不公，因為還有你。只要你在，我什麽都能接受，就算再多的打擊降臨在我身上，我也不會退縮。失去了騎都尉不算什麽，往後的日子還那麽長，總會有機會的是不是？”

來不及回話，祁若溫柔地笑了，他伸出白皙的交織著傷痕的手，捧著她的頰輕輕地道：“我心在覆仇，在大漢，在天下，那麽這一次的失敗又有何要緊，阿紫不必如此沮喪。便是不能謀個職位，我也總有機會上戰場的。”

那般隨性自然，平和無華，他總是這樣!

“兄長何必逆來順受，風淩弈使出這等卑鄙手段，豈能讓他白白得了這便宜？”顏凝紫掙開祁若的手臂，朗聲道，“他明明答應過我，一定會保證這場比賽的公平的!他既如此不義，兄長又何必忍這口氣？”

祁若微笑望著她，搖頭不應，眼神裏的微光星點如浪。

然而此刻的顏凝紫，在漸漸遠離了騎都尉府之後，她站在站在人湧如潮的朱雀長街上，各色鮮麗的衣飾倏爾飄閃斑駁了視線，她的心卻格外的沈寂下來。

曾對風淩弈那般指責，其實仔細想來，這事也怨不得誰。風淩弈那人心高氣傲，應是不會使出暗箭傷人的卑鄙伎倆。怕只怕，這事是帝焚在背後一手操縱的，他是存心在打壓祁若!

雖然有那麽一瞬間，她是憤怒的不平的。可是擡起頭來，看這一街之人，熙熙而來，攘攘而去，誰不是為一利字而活？衛氏柳氏想要得到更高的權柄、財富，漢皇想驅逐獫狁北漠、加強中央集權。這諾大的棋盤之上，他們只是任人操縱的棋子而已，執棋人神色淡漠如霜，翻手覆手殺伐果決。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雙煙翠卻並不這麽看，“哎喲，我都不相信你竟然也會有如此悲觀的一天，那個高傲又冷情的顏凝紫去哪兒了？還記得我第一天見到你時，你對我說‘他日我的成就必在紅塵之上，不用我是你損失’，那時我就想啊，你這人真是強硬到無禮，可是，我偏偏喜歡得要緊。現在，你只要找回你自己便行了，不過從頭來過而已，以你之能，又有何懼？”

從頭來過有多艱難顏凝紫不知道，但是也唯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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