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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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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緊張慌神之際,顏凝紫尖利的指甲已經刺得祁若肩膀泛疼,他面上仍然清雋溫柔地笑著,只是素日裏清明繾綣的眸光卻漸漸幽微深邃了起來,若近前仔細辨一辨,便可知他唇角下陷,分明帶了絲陰戾。

沈默了片刻之後,顏凝紫收攏心神,但突然覺得做什麽都是興致缺缺了,她又曼聲與祁若說了會兒話,待送走了祁若之後,顏凝紫突然犯困,倚著南窗邊的藤床便沈沈睡了去。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每次與祁若相處都讓她覺得怪累的。

陌桑幾次來見,但又不好打擾,心道姑娘以前從不如此,今日怎的竟然慵懶了?

“姑娘?”過了午後,見顏凝紫還未醒,陌桑終於忍不住將她叫醒了。

顏凝紫睜著迷離魅惑的雙眼,懶懶地問了句:“現在什麽時辰了?”

垂首恭立的陌桑報了時辰,顏凝紫恍然一驚:自己竟然睡了這麽久麽?忙收拾了一通,把自己拾掇的嫵媚嬌柔的,順著陌桑的耳朵輕聲交代了幾句。

陌桑聽完後暗記於心,又忍不住問了句:“這是姑娘準備給司徒公的束脩禮?”

笑得不懷好意的顏凝紫袖袍微擺,“然也。”竟是成竹於胸的做派!

看她這般有信心,陌桑心中也跟著高興,歡天喜地地便去了。

正是春水籠碧、楊柳堆煙的好時節,蜿蜒的錦河上水鷺翩翩起舞,時有錦衣華服的貴族子弟乘船游湖。

顏凝紫和雙煙翠乘著馬車興致頗高地沿著城郊的錦河走了一圈,只聽見河岸上有笙簫繚繞,有菱歌清越,有少年少女的歡樂嬉鬧聲。雙煙翠握住有些心不在焉的顏凝紫的玉手道:“既羨慕至廝,何不也下去走走?”

“我還能下去走?”顏凝紫回過頭來,放下馬車簾子,淡淡笑道。

看似言者無心,實則聽者有意,雙煙翠焉能不知道顏凝紫心中所想,卻笑道:“昔年紅塵在時,每逢這等好時節也沒少瞞著我偷跑出去過,想來她與那琴師的私會,便是趁著這等時機吧。她既如此,你也不說這個話,倒顯得我像是薄待了你一般!”

紅塵紅塵,又是紅塵,她在長安煙花地裏聲名鵲起,卻一直被人拿來與紅塵作比較,她自認為自己美艷迫人,舞技也不輸當世的任何人,卻為何總是要與那個紅塵相提並論?顏凝紫縱然不是那心高氣傲之人,這些日子以來也不禁漸漸有了惱意,此生此生定然要見那紅塵一面!

聽了雙煙翠的話後,顏凝紫點頭,接過雙煙翠遞過來的帷帽,順著車轅緩步下了馬車。雙煙翠自個也戴了頂濃黑的帷帽,緊跟著顏凝紫風姿楚楚地走下車去。

迎面撲來草葉間的河露清香,真是天地疏闊,直令人願效野間之雙鳧。河岸上,有少女們提著各色裙擺既招搖又羞怯地笑鬧著,有風度翩翩的少年乘著一葉輕舟,吹著竹笛慢悠悠地趟過碧色錦河,乍時春水起褶,光影泛皺,明媚陽光下只剩裳裾紛冉的浮色。

輕舟上的藍衣公子,漸漸吹開一曲《越人歌》來,聲音飄飄揚揚,順著輕柔繾綣的河風飄來,如怨如慕,不絕如縷。

那纏綿相思的味兒一起,頓時連河岸邊聽曲的人都靜了,嬉鬧的聲音,清越的菱歌都漸漸止歇,只剩下飄飄渺渺的笛聲幽幽靜靜地傳來。河岸邊的小姑們眼底開始泛光,那是癡慕的,情醉的,渴求的光!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頑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有清甜的歌聲彌散開來,雙煙翠目光灼灼地盯著朱唇輕啟嬌色無雙的顏凝紫,驚愕地瞪圓了眼睛,真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一手!

這歌聲甜而不膩,這情意酸而不澀,此情,此景,頓時如畫了起來!眾小姑看得心中羨妒,將目光投到那輕舟之上。

吹笛之人,清淺的眸光淡掃,便留意到了正在唱著歌的顏凝紫。

終於有人忍不住叫了出來:“是長安第一公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似的,安靜的人潮終於沸騰了,“那是與柳華庭齊名的長安第一公子!”“那人生的好俊啊!”“得他一眼相眷,死而無怨!”……

而顏凝紫,早在聽到“長安第一公子”之後便收住了歌聲,眼底那一片羨慕稱許之意化作了十分的不屑。長安自詡風流的名士有很多,而真正高華的超脫的卻沒有幾個,記得兄長曾說過:我在貴公子圈裏滾了幾遭,可恨可嘆,竟是沒有一個值得結交的!

那長安第一公子,名聲在外,乃衛氏一族生得最玉面無雙的公子,他正是衛秦長子,年方十九的“衛少將軍”衛栩。此人雖被人稱為“少將軍”,卻全是為著衛大將軍的名頭,他自己從來不思武力軍中之事,生平最好吟詩作畫,以及花叢流連。他從不來風月弄中尋歡,坊間卻傳出了不少他與良家女子的風流韻事。衛秦對其無可奈何,但見他雖然言行放縱,總還有些分寸,多年未惹出什麽禍端來,索性也就由他去了。

但這衛栩卻是個頂頂心氣兒高的,見顏凝紫側身與雙煙翠答話,竟似有離去之意,他頓時沈了臉色,囑咐輕舟上撐篙的船夫:“給本公子劃上去!”

不一會兒,船靠了岸,衛栩整理了下被河風吹亂的衣冠,風度怡然地走下來,河岸邊原本一直坐著的小廝頓時跟了上去,將心思沸騰正欲撲上來的小姑們排開,讓出一條道來。

衛栩藍衣翩然,玉冠簪發,眼似天星琥珀,眉如虹跡下弦,手裏拿著玉笛輕輕敲打著另一手心,含著笑意的,輕輕踱過來。

看似好相貌,顏凝紫卻不以為然地扭過頭去,這人皮相精致毫無瑕疵,但比較起來,她寧願對著張揚跋扈的小閻王的臉也不想看見這個人!她看了衛栩幾眼之後,登時摘下了帷帽,露出裏面精致嫵媚的嬌顏來。

一旁的雙煙翠知道這是個得罪不得的人物,正要去扯顏凝紫的衣袖,顏凝紫卻笑道:“雙姨,你還是上車的好,我正要些事要與衛公子說一下!”她的眸光澄澈安然,唇畔笑意吟吟,只是拂袖捋發的動作怎麽看都透著一種淡淡的不屑與嘲弄!

衛栩的眸色森冷起來,雙煙翠退回車中之後,他握著玉笛拱手道:“敢問姑娘芳名?”

“衛公子果然直接!”顏凝紫抿著嘴兒笑道,“賤妾是風月弄中媚紫閣的頭牌妹紫,賤名而已,當不得衛大公子一問。”

她這話分明說的極是恭敬,可是眼角眉梢那嘲諷輕蔑之味竟然散都散不掉,饒是衛栩自幼家教良好,此刻也不禁動了怒了,施禮之後,他長身而立,冷笑道:“姑娘與人說話都是這般口氣?”

顏凝紫不疾不徐地回道:“衛公子與人說話也是這等口氣?那賤妾實不知這‘長安第一公子’的名頭是怎麽來的了!”

聽聽!聽聽!她說話便是這般令人著惱!衛栩氣得肺疼,正要發作,卻聽見一聲清亮的高喊:“表兄!”

眾人齊刷刷地回頭,正見河岸邊的一葉輕舟上又跳下個藏青衣裳的少年來,他招搖地向這邊擺著手,墨發散得張牙舞爪,眉眼吊著灼然如煦景般的笑意,短衣長靴,正是春衫年少的好模樣。

然而這一少年跳下船之後,岸上的少年少女登時散了七七八八了。

衛栩也忍不住暗罵:“死小鬼!”

聽到這聲罵,顏凝紫突然心情轉好似的,淡淡笑著。風淩弈幾步跑過來,將河岸上的人紛紛嚇走了,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攥著衛栩的胳膊,嘟囔道:“表兄,聽說小月齋又釀了新酒了,弟弟嘴饞,但是最近手頭有點緊,你看……”

不待揉著額角的衛栩說話,他又興高采烈地說道:“表兄,這樣吧,今日咱們哥兒倆去小月齋不醉不歸!”

不遠處叢林裏,有森冷的刀光一閃而過,按著刀柄的人終於沒了動靜了。

顏凝紫暗暗心驚,因為就在風淩弈耍賴使橫之際,青藍的天空下,有日光反射的刀影閃過她的眼睛,雖然快得來不及捕捉,但是千真萬確!隨意一瞟,但見密林森森,絲毫不見人跡。

衛栩無奈,拿著玉笛敲了敲他的肩膀,將腰間的一袋銀錢扔到他手裏:“呶,這些應該夠了,你一個人去吧,我與這位媚紫閣的頭牌姑娘還有些話說!”

趁勢,風淩弈偷偷瞟了顏凝紫幾眼,佯作無心地拉著衛栩退開兩步:“媚紫閣又跑不了,你幾時不能和這姑娘說話,你今日要是不去,小月齋的新酒可就被喝完啦!你小心我告訴舅父,說你……”

顏凝紫低低笑了,這衛栩要找她麻煩她豈能不知?她雖無絲毫懼意不願卑躬屈膝,但對方到底是不能招惹的人物,如此甚好,她甚至有些感激地瞅了風淩弈一眼。

十七歲的少年,眉角還飛著笑,張狂又肆意的模樣,竟讓人想要不顧一切地去留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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