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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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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日,錢笑笑就明白郁竹君所指為何。

山中歲月寧靜乏味,他又鎮日只能躺在床上哪兒也去不了,原該是極其無趣的。

他的頭傷看似嚴重,但撕裂傷塗塗藥不難,身上看得見的傷也都是小傷,惟獨內傷最麻煩。

「經絡問題,氣血滯塞影響你的五臟六腑,身子便會虛,這種問題急不得,得耗時間調養……」

郁竹君天天為他把脈,熬好湯藥後就以炭火溫著,再交代幾個小鬼在固定的時間端來給他飲用。

這件事一開始,錢笑笑即以冷峻的眼神抗議,怎麽可以將照顧他的重責大任托付給幾個最大不過八歲、最小才三歲的小孩!

「不然找誰?老的老、小的小,本大夫還得出門呢。」郁竹君說得可幹脆了。

於是,他也只能悶著接受了。

起初,附近鄰居白日鮮少過來串門子,幾個小孩輪流來,每回都是頭低低的送湯藥到床前給他就趕快拔腿溜了。

但他們並未離開,總會又偷偷溜過來,有時候窗戶會出現幾顆小頭,有時候厚重木門會咿咿呀呀的緩緩開啟,像疊羅漢似的,一顆顆小頭一一往上冒出來。

一開始他冷眼一瞪,幾個小娃便會摔成一團尖叫著抱頭鼠竄,但幾回下來,他們發現他只是臉色寒酷,根本不會對他們怎麽樣,膽子也愈來愈大,不僅敢擡頭挺胸的開門進來,對他做鬼臉再逃走,幾天過去後也敢在桌子底下玩扮家家酒,再也不怕他了。

「我已經可以下床了。」事後,他忍不住向郁竹君抗議,「不需要那幾個小孩來替我端湯藥。」

「是啊,可以硬撐著坐起身,人還坐在床緣就搖搖晃晃、氣喘如牛的叫下床?哈!你要是可以自己去端湯藥喝上一口,我馬上跟你姓。」他毫不客氣的反駁,「放心吧,你要喝時,湯藥不是半溫就是涼了,他們不會燙傷自己的。」

他以為他擔心的是這個?錢笑笑眉一皺,「我喜歡清靜。」

「所以呢,不讓他們過來?錢笑笑,你以為本大夫很閑嗎?準備你吃的、洗你的衣服、晚上還得給你擦澡,難道你還要我白天再留在這裏當你的奴才,伺候你吃藥?」

「我沒那個意思,再說晚上的擦澡我可以自己來。」

「你要能自己來,本大夫何必自虐的天天幫你擦澡,雖然你有的本大夫也有,但就不習慣看別人的,本大夫也會尷尬臉紅好嗎?」

就是因為他臉紅才讓他更不自在。錢笑笑抿緊薄唇,想到郁竹君替他擦拭全身,兩眼與他不小心對上時,一張俊秀的臉全漲紅了,讓他全身僵硬之餘,也懷疑這名年輕大夫該不會有斷袖之癖吧。

郁竹君腦海也浮現那畫面,一張臉再度無法抑制的紅了起來。

他黑眸微瞇,「希望你不是在想擦澡的事。」

「我是,我們不就在聊這個?但你別亂想,我臉紅是因為羞慚,」他拍拍自己單薄的胸口,「我沒你結實壯碩,可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是因為如此?看來是他多想了,再次言歸正傳,「總之,那些孩子年紀都小,他們的家人也不該放任他們老往這裏跑。」

「那些鄰居忙自家農事都自顧不暇了,哪有力氣管這些活蹦亂跳的小蘿蔔頭?」郁竹君以下巴努了努那些孩童。

此刻,天朗氣清,幾個孩童在房裏玩起你追我跑游戲,哈哈笑聲不絕於耳。

這聲音在錢笑笑聽來就像噪音,不過正在替他換藥的郁竹君卻笑咪咪的看著孩子們追逐著出了門外,不一會兒又嘻嘻哈哈的追了進來。

鬧烘烘的,吵死人了!「他們都不必上學堂?」錢笑笑繃著臉,問得直接。

「窮鄉僻壤,哪來的學堂?頂多是我有空就教他們習字。」郁竹君坐在床邊斜眼瞧他,「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是識字的,有空教教他們吧。」他替他的頭傷上了藥並重新包紮。

「好了,我去看看,藥應該熬得差不多了。」他越過那些嘻笑打鬧的孩子出了房門,往後方的廚房走去。

幾名孩童終於跑累了,五個人或坐或站的窩在桌邊玩起大夫跟病人的游戲。

一名女童煞有其事的把脈,還要病人張嘴吐舌,再湊近審視一番,然後點點頭道:「你這是氣虛。」

「哪是,我是體寒!」男童大聲抗議。

女孩嘟起嘴兒,「到底我是大夫還是你是大夫?」

「哼!」小男孩也不開心了,「應該我當大夫才是,我腦子比你好。」

「胡說,你去年玩耍時有傷到頭,腦子哪有比我好。」女童氣呼呼的道。

「杜爺爺說傷到腦子最麻煩了,會變笨,要我不管怎麽玩耍,絕對不可以傷到頭呢。」另一個女童也附和的接話。

「我奶奶也說人一旦傷到頭,有時連個性都會大變,還會忘了自己是誰。」

「我爺爺也告訴我,他有一個親人好會讀書,絕對可以考上狀元當大官的,結果摔到頭,連字都不會寫了。」

嘰哩呱啦、嘰嘰喳喳,好像一群麻雀飛進屋內,吵死人了!錢笑笑額上青筋暴突,忍耐已瀕臨極限,忽地沈聲低喝,「出去!」

幾個說得正熱絡的孩童突然全將目光聚集在他臉上,小小聲的說了些話後,紛紛離開椅子走到床邊。

他黑眸半瞇的瞪著幾個高矮不一的娃兒,「做什麽?」

「錢大哥哥應該記得我們的名字了吧?」其中最大的男童當代表發言。

身旁的娃兒像合唱似的,異口同聲的說:「記得吧?」

這段日子他們不時的自我介紹,還把他們的事一再的告訴錢笑笑,就是要他記清楚他們誰是誰,但他從不喊他們的名字。

其實錢笑笑哪有心情聽這群小麻雀說什麽,再者,這群小麻雀常常聊著聊著就忘了他的存在,幾個人擠在一塊兒嘰哩呱啦的又講到別的地方去了。

「不說話,又忘了嗎?可我們已經說好幾遍了呀。」

「他肯定又忘了,我奶奶說過有時候大人不回答就代表默認。」

「可是我們有這麽難讓他記得嗎?我們天天來陪他呀。」

「小大夫說了,他渾身疼,家又遭遇劇變,沒心情聽我們說什麽。」一名娃兒一副小大人似的說著。

這話倒是令錢笑笑訝異了,沒想到郁竹君能理解他的感受。

「可是小大夫也說了要我們盡量的吵他,他才沒有太多時間去傷心。」

聞言,錢笑笑黑眸又冒出了些火花,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幾個娃兒又圍成一圈嘀嘀咕咕的達成共識,一定要他記得他們的名字,他們絕對要「百折不撓」,而這句成語也是郁竹君教他們的。

當下,他有一股想要咆哮的沖動,只是還來不及發作,這群麻雀搶先有志一同的在他的床前排排站好。

第一個男孩走上前,「錢大哥哥,我叫小楞子,我爹娘在外地做生意,一年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都帶好多好多吃的穿的回來喔。」

第二個也是個男孩,他走上前來,「錢大哥哥,我叫皮皮,家裏只有奶奶,爹娘一次上山打獵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我叫小梨花,家裏只有娘,我爹很兇,久久才回來一次,常常為了錢打我娘,我討厭我爹。」接著說話的小女孩長得很清秀,日後長大應該是個小美人。

「我喜歡小大夫,他要等我長大後娶我當妻子。」小梨花開心的又說。

「你長大,小大夫就老「。」皮皮不高興的說著。

「胡說,小大夫最俊了!」小梨花氣呼呼的跺腳。

其中一個女童突然小臉兒紅通通的看著坐在床上的錢笑笑,「錢大哥哥也好帥喔,我長大後想嫁他。」

「羞羞羞……」

幾個小娃兒又笑又鬧的將矮不隆咚的小女孩推向錢笑笑,個個笑得前俯後仰。

錢笑笑好無言,但就算冷眼瞪這幾個小娃兒,他們也不像第一回時那樣嚇哭,只能說孩童的適應能力很驚人。

這時,一陣風從門口吹進屋內,夾帶著一股食物的香味。

「炸年糕!」孩子們頓時眼睛一亮,一臉饞嘴樣,還吞了吞口水。

同一時間,門口出現郁竹君纖痩的身影,手上還多了一碗冒著煙的湯藥,卻不見炸年糕,孩童個個眼巴巴的看著他。

他露齒一笑,「炸年糕就擺在外頭的亭子裏,你們去吃吧,別吵錢哥哥了,嘿,小心,別碰到我。」

話才說了一半,幾個小孩已大聲歡呼,一哄而散了。

終於安靜下來,錢笑笑從沒有這麽感激郁竹君的出現!

他的表情顯然透露出他的心緒,就見郁竹君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這些孩子不是爹不在了,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生活也很困苦,沒有零嘴可吃。過年時的年糕是他們的最愛,雖然離過年還遠,但城裏有個賣年糕的店家一年四季都有做,讓人祭祖或祝賀時……」

「我沒興趣聽這個。」他冷冷的打斷他的話。

又來了!郁竹君不悅的抿抿唇,將湯藥放到桌上後再走近他,「你感興趣的是我到城裏看診,有沒有見到有人在尋人的?我不是說了,有,我就主動說,沒有,你問了也是白問。」

他冷眼看著他,沒再說話。

郁竹君壓抑著胸口冒出的一團火兒,耐著性子道:「我知道,你急著想知道自己是誰、為何會墜落河,但你也聽過『隨遇而安』……」

「我的傷究竟要多久才能好?」沒有人尋他,他就出去找答案,天天困在這偏僻山區也不會有答案的。

又打斷他的話,這家夥真是倔強又霸道!「你從不聽人把話說完的?搞清楚,這是我家,你是我救的,要不要我教你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本大夫可沒欠你一絲一毫!」郁竹君沒好氣的訓起他來。

第一次見到這張俊秀的臉龐板起臉來,錢笑笑這才勉勉強強的吐出一句,「抱歉。」

氣氛僵滯,郁竹君是最受不了這樣的氛圍,「算了,沒關系,我這個人不記仇的。」搖搖頭,他又恢覆了笑臉,「我回答你的問題吧,我想你原本的功夫應該是不弱,即使渾身傷仍能以深厚的內功護住心脈,只是內腑還是受了重傷,皮肉傷好得快,內腑的傷得耗時調理,快不來的,那些苦死人的藥你勢必得喝上兩、三個月。」說到這裏,他連忙回身將那一碗湯藥端給他,「這一碗很貴,趁熱喝吧,全是人參燕窩熬出來的。」

錢笑笑接過手,只見幾片殘餘菜葉在黑黝黝的湯藥裏飄浮,很貴?他直覺的瞟了郁竹君一眼,那一眼有著滿滿的質疑。

郁竹君露齒一笑,「這叫老百姓的人參燕窩,營養一樣,湊合著喝唄。」

其實那是山中野芹,很補身,可以調整體內失衡的陽氣、補肝血,再加一些藥材,可是營養得很。

錢笑笑看著他,沈默的喝了一口,但一入口旋即濃眉一皺,這碗藥苦得讓他反胃想吐,但他還是一口接一口的喝下,若非靠著強韌的自制力,他肯定吐了!

這樣的湯藥,真該再加點蜂蜜或甜汁中和一下苦味。

像在回應他似的,飄散在空氣中的炸年糕香味愈來愈濃,聞起來真的很香,而他完全沒有記憶那吃起來是什麽味道。

「哈哈哈!」一群孩子笑咪咪的拿著一盤炸年糕跑進屋內,一個個咬著、吹著年糕,一邊喊著「燙燙燙」,但眼裏的滿足及嘴角的笑意,還有那迫不及待再咬一口的餓死鬼樣,在在都說明那炸年糕有多麽好吃。

沒多久,年糕全都入了肚,幾個小鬼還舍不得的吮了油油的手指頭,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然後眼巴巴看著郁竹君。

但他很有魄力的下了逐客令,「吃飽了就快回家去,不準到處亂跑。」

這些孩子算很乖的,沒敢再討吃,開開心心的回去了。

錢笑笑悶悶的喝完湯藥,不自覺的看向空空如也的盤子,連郁竹君拿了空碗走出去也沒察覺。

再返回時,郁竹君手上多了個小碟子,上面還有兩塊熱騰騰的炸年糕,「特地為你留的,剛炸,很燙。

「聞起來很香吧?我將年糕裹了加了蛋跟鹽巴的面團再炸得金黃酥脆,試試。」郁竹君大口的替他吹了吹。

見狀,錢笑笑的腦海立即浮現「臟,有口水!」,但滿嘴的苦味更難受,兩相比較下,高下立見。他伸手拿走郁竹君遞給他的炸年糕咬上一口,「昨喳」的酥脆聲音立現,他輕輕咀嚼,甜中帶點鹹味,有股純樸的好味道。

好吃!他驚喜之餘,忍不住再咬上一門,再咬一口,正要吃第二塊時,卻見郁竹君直接拿走盤裏的另一塊年糕。

他蹙眉,那不是特地留給他的?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有意見?」郁竹君先是瞪他一眼,然後眉開眼笑的咬了一大口年糕。

大膽!從來沒有人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向他挑釁!錢笑笑半瞇著黑眸盯著郁竹君的笑顏,而後察覺……

從來沒有?他究竟是誰?為什麽有這樣狂傲的想法?

半個月過去了,錢笑笑的外傷好得差不多,倒是內傷只好了幾成,要利落起身仍有點困難,只能勉強走個幾步,最糟的是他的記憶仍是半點也沒回來。

郁竹君說幸好他體內有股極強的真氣,覆原速度比起一般人迅速多了,但也提醒他,身體好全了之前不得冒然妄動真氣,免得無法控制走火入魔就慘了。

在山中的歲月沒有所謂好與不好,若真的要說有什麽適應不來的,就是他的胃口實在不太好,許是他過去就嘴巴刁或嗜吃美食,可一個窮困的人能在食物上奢求什麽呢?只是身體、味覺會說話,他就是覺得每一道菜都難以入口。

但對上老是挑眉瞟他的郁竹君,他不能有一聲抱怨,因為兩人吃的都一樣,吃人嘴軟,他只能乖乖吞下。

倒是炸年糕他可以連吃好幾塊,那是他惟一認為能入口的食物。

但郁竹君說了,「炸物易上火,不可常食也。」

說是這麽說,可他時常聞到炸年糕的味道卻沒吃到半口,於是開口問他。

「就炸一塊,解饞而已。」郁竹君這麽回答。

錢笑笑有些氣悶,縱然想吃,他也開不了口乞討,惟有那雙黑眸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我吃掉了!」郁竹君笑咪咪的又說。

黑眸霎時一黯,認命的等待下一次。只是往往炸年糕的那日時,那群小麻雀就會像蝗蟲過境般掃光一大盤炸年糕,吃相太過優雅的他只能嘗到一塊,不是他不想吃快,而是他的身體有自己的節奏,一口完再接一口,想吃快就只有嗆到的分兒。

「有沒有那麽嬌貴啊……」這時候,郁竹君便會同情的看著他,並且特地再留個兩塊給他。

在錢笑笑心懷感激又想著他會不會再咬走一塊時,他會笑咪咪的說:「我替自己留了四塊。」

狡黠的笑顏配上那高舉的四根手指頭,著實幼稚,讓錢笑笑哭笑不得,不知該說什麽。

心中暗暗發誓,待有一天他有錢時,一定要買一大堆炸年糕來吃。

又過了半個月,錢笑笑終於能下床,不僅在屋內走動不成問題,頭傷也好了大半,除了內傷仍需調養外,其實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你今晚應該可以自行洗澡,不必我幫你擦澡了。」

郁竹君看著他,再次腹誹這人實在很習慣讓人伺候,他要是不主動開口,錢笑笑可能會無止境的讓他伺候下去!

自從錢笑笑知道郁竹君替自己擦澡時會臉紅,是困窘自己身材不如人而非有斷袖之癖後,他就沒再拒絕過讓他服侍了,如今既然郁竹君提了,他也從善如流的點頭。

郁竹君看著他,忽然很想嘆息,這家夥為何全身散發著一股養尊處優的氣質,好像被他伺候是天經地義的事啊,見鬼的,他分明就是個穿補丁破衣的窮酸小子呀!

「我想你可以幫點忙,畢竟洗澡水不會自己跑到你的房間來。」

錢笑笑一楞,再度點點頭,跟著郁竹君往後方廚房走,在他的指示下提了滿滿一桶熱水,郁竹君再提了半桶冷水與他一同回到房間,將浴桶從墻角拉出來,冷熱水註入,小小房間頓時熱氣彌漫。

「你自己來啊,我去做些事去。」郁竹君走了出去,將門掩上。

錢笑笑脫掉上衣坐進沐盆裏,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望著放在一旁的澡豆及毛巾,他拿來洗澡竟有一種好陌生的感覺,好像他從來沒有自己洗過澡。

這時,郁竹君又推門進來,手上多了一套幹凈的衣服。

盡管屋內彌漫著氤氳迷離的水氣,仍清晰可見錢笑笑的身材相當結實,郁竹君走近認真的瞧著已經結疤的傷口,再伸手摸上一摸。

錢笑笑黑眸一冷,「你做什麽?」

「人躺著跟坐著時,體格看來果然差很多。」他一臉認真的回答,「你以前肯定很勤勞練武吧,即使養傷一個月,肌肉還硬邦邦的。」他再往他光裸的胸肌戳了兩下,「手感還真不錯!唉,我這輩子都練不到這樣的體格。」

錢笑笑有一種被輕薄的感覺,極不舒服,「我正在沐浴!」

「我要回避嗎?大夫的眼裏是沒有男女的,而你也不是閨女,更甭提我還是男的,有唁問題?」郁竹君拍拍他結實光滑的胸肌,站起身雙手環胸,「再說了,當初是誰將臟兮兮的你洗幹凈的?這個月誰替你擦了幾十遍的澡?能看的早就看過了,緊張什麽,何況你有的,我也有。」

錢笑笑只能瞪著他。

他失笑,「快洗洗,等你洗完了,盆裏的水拿去外頭倒掉後到我房裏來,就是右手邊的那一間,我有事請你幫忙。」語畢,他轉身就走,順手將門給帶上。

他咬咬牙,起身擦拭身子並穿上夜服,將水倒掉後步出房間來到郁竹君的房間,見他老舊幹凈的房裏已經安置好熱呼呼的洗澡水,顯然準備要洗澡了。

難道是要他替他擦澡?潛意識裏,錢笑笑抗拒了,他絕不幫任何人擦澡!

沒想到,郁竹君一看到他,開口卻說:「去幫我守在門口,我要洗澡了。」

他一臉的不以為然,「剛才誰說又不是閨女,緊張什麽的,難道你也失憶了?」剛剛才說得大刺刺的,現在竟要他守門?

郁竹君怎麽會聽不懂,但就是故意裝不懂,「什麽失憶,去去去,去守著。」

錢笑笑難以置信的瞪著他,看看他會不會有半點困窘,但沒有,他的臉皮如銅墻鐵壁般厚實,似乎馬上忘了自己剛剛說的話。

他咬咬牙,氣呼呼的往門口走去。

「別想偷看啊,我這身子只給我未來的娘子看,除非你不介意當個娘兒們。」

錢笑笑腳步急煞,憤然回頭瞪著他那淘氣的笑臉,忍不住出言諷刺,「我躺在床上時,你都不洗澡?」他今天能起身沐浴,就得替他守門,那之前呢?

郁竹君答得幹脆,「就是因為你能起身了,我得防你啊。」

錢笑笑冷哼一聲,「我對男人沒興趣。」

「你都忘了你是誰,哪記得對啥沒興趣?」郁竹君馬上反問。

「我希望你這話不是認真的,這是羞辱。」他的口氣更冷,「再說,防我還要我守門,你就不擔心我破門而入?」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郁竹君頗為得意的指指外頭,「你的影子會照在窗戶上,我看得到,你一動了我就有警覺,早就準備好棍子了。」他再指指門後。

錢笑笑順著方向看過去,發現門後真的放了一根粗棍子,他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你是認真的?不必防我了,我可以馬上離開。」他說完真的轉身就走。

哎呀,生氣了。郁竹君連忙上前拉住他,再擋到他面前,尷尬的道:「好吧,我道歉,我不是防你,是要防一些女人。」

他蹙眉。

「我在城裏醫館當坐堂大夫,附近有間妓院,有時候我也幫那些女人看病,她們挺喜歡我的,知道我一個人住這裏總想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甚至負責……咳,某方面的需求。」郁竹君揉揉額頭,說得無力,「曾經有姑娘躲在我房裏,也曾經有姑娘在我沐浴時從窗戶爬了進來。」

錢笑笑一臉難以置信。

「她們不是淫蕩只是想從良,在她們眼裏我為人正派、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但我在男女這方面很被動,迫得她們只能主動些。」想到她們脫衣撲上他的那幕,郁竹君的臉都漲紅了。

錢笑笑直視著他,不得不承認郁竹君的確是少見的美男子,尤其此刻他無奈的臉上泛著暈紅,黑白明眸映著羞澀的光芒,分外迷人,難怪那些妓女願曲意承歡,何況成為一個大夫之妻,身分便不同,未來的子女也會有不同的命運。

「我在這裏的這段日子,她們也有過來?」

他用力點點頭,「來過幾回,但孩子們眼利,也不喜歡濃妝艷抹的她們,故意氣到她們走人,事實上今天下午孩子就趕過人了。」

「今晚還會有人來?」他問得犀利。

郁竹君一楞,心不甘情不願的答道:「誰知道,可按往例是不會了。」

「那為何還要我守門?」

郁竹君沒好氣的瞪大眼睛,「小心駛得萬年船啊,我替你做那麽多事,這點要求也不過分吧!」

錢笑笑瞪著他,一副他就是在無理取鬧,這個要求非常過分的表情。

氣氛頓時僵住,他沒動,郁竹君也賭氣不動,僵持須臾,錢笑笑忽然又要走人。

「嘿!」郁竹君再次拉住他的衣袖,扣住他的手臂。

錢笑笑回頭,冷冷睇視,「我要出去替我的『恩人』守門,你還要阻攔?」

滿口的嘲諷,眼中的冷意更是可以凍死人了。郁竹君吐口長氣,看來不說清楚講明白是不成了。

「好吧,我承認,因為我患了病,一洗澡就害怕,有人守門我才能安心洗,沒人守我就洗得匆忙,老擔心有女人爬窗或是藏在什麽地方,再加上這門閂老舊,多撞幾下門就開了……」他愈說愈憂心,忍不住東看西看,上看下看,俊秀的臉龐皺得像苦瓜,好像已經要被女人侵犯了。

那明眸裏不尋常的驚惶讓錢笑笑有些意外,相處這段日子以來,他第一次看到他有這樣不安的眼神。

他抿抿唇,「我守,你洗吧。」

郁竹君暗暗在心裏籲了口長氣,見錢笑笑轉身走了出去,這才笑開了臉,雖然打心裏相信他是個正人君子,但他防的不是男的,所以還是將房門上了閂,把擺在墻邊的屏風挪了挪圍住浴盆後,才安心的脫衣跨入浴盆。

「嘻嘻,善有善報,救人還是有好處,我好久沒有這麽放心的洗澡了。」舒服爽快之餘,郁竹君忍不住叨叨念念起來,「錢笑笑傷好了,能自由行走了,態度還是冷冰冰的不見半點高興,因為還是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吧……」

泡在熱水裏,郁竹君好久沒這麽放松了,就這月餘對錢笑笑的觀察,他對他有絕對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對自己完全沒有邪念,他可以放心的休息,想著想著,他的眼皮逐漸沈重……

門外,錢笑笑靜靜佇立看著月光如橋的山林,山路間隱隱可見有簇燈火緩緩的往這裏移動,他半瞇起黑眸,不會吧?真的有半夜偷溜進屋的女子?

樹影交錯間,移動的燈火更趨近了些,遠看提燈人的身形還真像個女子,他轉過身想也沒想的就直接敲門,「有人來了!」

門內,沒有傳出半點聲音。

「叩叩叩!」他又敲敲門,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錢笑笑火大的再敲,「喀」一聲,門閂被敲開了,門咿咿呀呀的打了開來。

他揚高聲音,「有人來了!」

裏面還是沒有任何聲音,他不得不走進去,見屋內多了一道屏風遮掩,屏風上面除了掛著郁竹君剛剛所穿的衣物外,還有一條長長的布條。

錢笑笑皺了皺眉,握拳直接敲敲屏風,「有人來了!」

近在咫尺的突兀聲響讓郁竹君從熟睡中驚醒過來,睡眼惺忪的看到屏風後方的高大身影,瞬間倒抽一口涼氣,急急將身子往水裏潛,尖聲大吼,「你幹啥進來?也不喊一聲!」

「我喊了,連門都敲開了你仍沒反應,我還能不進來?快著衣吧,有人來了。」冷冷的說完這句話,錢笑笑轉身就走。

走了?郁竹君大大的松了口氣,但又忍不住想逗逗他,「你不幫我一下,兩個人穿比較快嘛,不然來的人看上你怎麽辦?我會來不及救你的呀。」

他就不能正經點?錢笑笑不悅的抿唇,他身邊從未有人這麽大膽敢戲謔他……

他突然停下腳步,又是「從未」,過去的他究竟是誰?

片刻之後,郁竹君衣著整齊的坐在房裏,坐在他身旁的是附近村落的獨居老婆婆,人不舒服過來看病。

因為她,錢笑笑難得看到一向不太正經的郁竹君,臉上出現認真的神態。

「聶婆婆,你頭暈目眩是嗎?」

聶婆婆點頭,一邊忍不住好奇的將目光看向站在門邊的陌生男子。

「聶婆婆,他是我的遠親,叫錢笑笑。」郁竹君邊把脈邊介紹錢笑笑給聶婆婆認識。

聶婆婆朝他一笑,錢笑笑卻是面無表情,眼神也漠然。

生性膽小的她愈看愈害怕,老臉也跟著發白。

見狀,郁竹君馬上回頭,「你先出去,不然我還得開安神壓驚的藥給聶婆婆吃呢。

「抱歉,婆婆,他沒惡意,只是長得一張惡人臉。來,我看看,你眼睛充血,熱氣積在肝中消耗陰血,無法抑制的肝之陽氣竄至頭部,我開個釣藤散……」

錢笑笑邊聽邊走出門外,心想原來他有一張惡人臉?他不知道,事實上失憶的他連自己的長相都覺得陌生。

不知過了多久,郁竹君提著油燈走出來,一手拿著藥包左顧右看,見他站在涼亭旁便快步走過去。「我帶聶婆婆回家,你先睡。」

他微微點頭,看見聶婆婆就站在屋前,一看到他,嚇得又轉頭。

他真的有一張惡人臉嗎?

錢笑笑悶悶的看著郁竹君笑容可掏的走向聶婆婆拍拍她的肩膀,頭也不回的揮揮手,然後貼心的拿著油燈為她帶路,兩人的身影愈走愈遠……

聶婆婆回家了,可他呢?明天、後天或者未來的某一天,有沒有人會來到這裏帶他回家?錢笑笑神情凝重的仰望天上繁星,心裏有些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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