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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狼王入關 破狼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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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火攻帶來的空閑時間,釣魚城中,也在進行必要的善後工作。

城墻上的血跡已經被沖洗幹凈,傷兵得到了救治。

亡故士兵的屍體被火化,骨灰填充在特制的青磚中,篆刻上名字後,鑲嵌到內城墻上。這個儀式,官方稱為“勒石銘功”,民間俗稱“上墻”。

釣魚城的傳統,平時死人,都是在城外土葬,戰時死人,因為城內無處掩埋,才全部施行火化。不過平民的骨灰只能由家屬保存,陣亡邊軍將士的骨灰,才具備勒石銘功的資格。

經歷過千年的戰爭,釣魚城幾度被狼族摧毀,又幾度被天命皇朝重建。目前的釣魚城,已經屹立了兩百餘年,陣亡後勒石銘功的將士,足足有二十餘萬。釣魚城的內城墻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將士名字,構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今天就是前段時間陣亡將士勒石銘功的日子。

一大早,李定國就來到了儀式現場,親自把一枚枚篆刻著士兵姓名的青磚,塞到了內城墻上預留的缺口內。

在他身後,上千邊軍肅然而立,手中高舉著長刀、長槍等兵器向陣亡士兵致敬。城墻之下,還有數百遺屬滿臉悲痛,卻沒有誰哭出聲來。

待李定國把最後一塊青磚放好,隨著丁三兒一聲大喊:“鳴樂!”一陣低沈厚重的鼓點聲響起,然後是嗩吶高昂的悲鳴聲,中間伴隨著如泣如訴的二胡。而隨著哀樂的進行,遺屬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在場觀禮的官兵,都開始鼻子發酸、潸然淚下。就連百戰沙場的老將軍李定國,也眼眶發紅、虎目噙淚。

唯有司午衡,似乎感受不到悲痛,雖然低著頭,眼珠子卻在來回轉動,心裏不停地思索著:“屯倫挨了這麽一頓大火,回頭肯定要發起猛烈的報覆。李定國既然答應城破時放我們逃走,我能不能找機會給他提一提,讓我們提前離開?可惱謝大哥這個憨子,即使李定國同意,他恐怕也不肯走!”

屯倫這邊也在犯愁。花費大功夫挖掘了完善的壕溝體系,結果被南軍的水火夾攻徹底瓦解。壕溝自然是不能用了,即使猜到南軍的火油有限,屯倫也不敢冒這個險。再說了,即使他敢冒險,狼族也有濃重的心理陰影,誰也不肯再往壕溝裏鉆。

壕溝失去作用的同時,還給攻城增加了障礙。這些壕溝在得勝門外縱橫交錯,騎兵跨越都有困難,就更別說攻城器具了。可屯倫還不好去填,挖壕溝好說,從遠端入地,然後都是地下作業,不怕受到城頭的攻擊。可要填平壕溝的話,人都在地面上,簡直就是活靶子。

“室狄,父汗到哪裏了?”

室狄道:“剛接到消息,大汗昨晚在雁門關歇息,估計今天能夠趕到這裏。”

北山之中,有“五門”之說,也即五座最主要的關隘,天門關、雁門關皆位列其中。這裏面,天門關最險要,雁門關最大,扼守著北山之中最為寬闊的一條山谷。當然,這個寬闊也是相對的,這條山谷最狹隘處,照樣只能供人馬勉強通行。

靠偷襲拿下雁門關之後,狼族把這裏當成了最主要的通道。邪胥禽是從這裏過來,吉木塔同樣如此。

實話實說,屯倫並不希望吉木塔來,可他做不了主。盡管吉木塔同意讓屯倫帶兵南下,甚至邪胥禽在時,都指定由屯倫負責,可在吉木塔心底,還是對這個年輕的主帥有些不放心。前面戰事順利,吉木塔才不幹預,此刻屯倫攻城受阻,吉木塔就決定親自過來指揮。

“你下去叮囑一聲,讓兒郎們打起精神來。雖然攻城不順,咱們好歹不缺糧食,大不了跟李定國多耗個把月……”

仿佛張真人就在天界聽著似的,屯倫剛顯擺兩句不缺糧食,一個隨軍的狼族薩婆拉(醫生)就急匆匆地進了他的氈房:“四王子,大事不好,今天有好多人拉肚子發高燒,嚴重的都快爬不起來了!”

屯倫立馬站了起來:“怎麽回事?不是有什麽疫病吧!”

狼族南下,最怕疫病。南方氣候溫暖潮濕,病菌繁殖得很快。南人習慣了沒事,狼族卻很難適應。所以狼族南侵,多選擇秋冬季節,開春後就返回。即使如此,大軍行動群居群宿同吃同住,稍不註意,就可能發生大的傳染病。

薩婆拉攤開了手:“應該不是,我覺得是吃壞了。這是我從糧倉拿來的米,都有點發黴了!”

屯倫松了口氣,以為只是糧食存儲環節出了問題。他卻不知道,老早之前司午衡所獻的計謀,現在終於開始發作。

“那也簡單,把這些黴米扔掉就是!室狄,你去看看,這幫小子不會經管東西,好好的大米,怎麽從甘州拉過來沒幾天就黴了?難不成是讓水泡了,我也沒讓他們把糧食往地下放啊!”

狼族習慣吃肉,谷物吃得並不多。屯倫帶人南下之後,從甘州附近搜羅到許多牛、羊、豬、狗。這一段時間,狼族並不缺肉食,消耗的谷物有限。也是因為這個,司午衡的計謀才發作得這麽晚,但也正因為發作得晚,就來得特別厲害。

原來當初司午衡獻計,要設法破壞狼族的糧食。南軍搜羅了諸多動物屍體,在其中養了些老鼠。等老鼠吃夠腐肉之後,再把老鼠養到糧倉中。糧倉中的糧食,後來再故意送給狼族搶奪。

狼族搶到糧食後,直接送回了甘州糧倉。因為存糧頗多,直到最近,狼族才吃到了這些被老鼠汙染的糧食。

大米發黴乃是常事,屯倫並沒有太在意,他的心思,還在吉木塔身上。可他還沒想到什麽好辦法,室狄又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

“四王子,情形不對,這批運來的糧食,基本都發黴了,甚至其中還有死老鼠!”

屯倫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是說不讓糧食進壕溝嗎?”

室狄搖頭:“糧食是存在地面,並沒有受潮。那個薩婆拉又改口說,從兒郎們的病情看,他們不單是吃壞了肚子,而可能沾染了某種疫病,甚至可能是鼠疫!”

屯倫瞬間色變:“這個季節,怎麽會有鼠疫?”

狼族怕疫病,尤其怕其中的鼠疫。

歷史上,狼族曾經打到過天命皇朝的絕對南方,都抵達了長江流域。可也是因為打得太過深入,第二年開春後,狼族就沒有來得及撤回,或者說沒有舍得撤回。

結果那支英勇善戰的虎狼之師,就被看似柔弱的江南水鄉徹底擊垮,初夏時節的一場鼠疫,使得狼族全軍覆沒。

室狄搖頭:“這就搞不明白了!”

屯倫臉都白了:“這糧食全軍都吃了,如果真是鼠疫,難不成我們也要全軍覆沒?”

屯倫再博學,畢竟沒有現代的科技做支持。

糧食雖然遭受了汙染,煮熟之後,頂多吃壞肚子,卻不會爆發鼠疫。狼族軍中大規模患病,是管理糧食的人不註意,把病菌攜帶了出去,然後逐漸擴散開來。那些拉肚子、發高燒的人,有的只是吃壞了,並不一定就沾惹了鼠疫,有的則是鼠疫發作。

這麽覆雜的病因病情,薩婆拉也搞不明白,屯倫就更糊塗了。可屯倫畢竟見多識廣,治病他不會,防疫他卻懂。

“不管原因如何,先把生病的人都隔離開來!糧倉裏的糧食都燒了,軍營各處,用生石灰消毒,特別是水源。派人回甘州糧倉看看,同時提醒他們註意鼠疫……對了,父汗那裏,也要去人通報。疫情未明,兩軍暫時不能回合!”

這時那個薩婆拉又跑了進來:“四王子,大事不好,馬匹之中,也爆發了疫情!”

屯倫直皺眉頭:“看來真是鼠疫,你們好好消毒吧,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司午衡的計謀此刻發作,也是有利有弊。有利的一方面,是甘州的糧食、飼料被大面積汙染,屯倫不單馬上要面臨糧草匱乏的困境,人、馬的非戰鬥減員也很嚴重。不利的一方面,則是天氣轉冷,病菌繁殖得比較慢。屯倫這幾條針對性措施一實施,疫病基本就被控制住,並未能大規模爆發。

因為鼠疫的緣故,吉木塔沒有進屯倫的大營,而是把他召了過去。

“拜見父汗!”狼族不興磕頭,屯倫見了吉木塔,也只是躬身行禮。

吉木塔的臉上並沒有明顯的喜怒:“屯倫,你辛苦了!來,先坐下,把這邊的情況仔細說說!”

屯倫說完經過後,主動進行檢討:“父汗,都怪孩兒大意,中了……”

吉木塔擺手打斷了他:“且不說這個,既然甘州的糧草受了汙染,保險起見,你還是趕緊傳令下去,都燒了吧!糧食的問題也好解決,不行就殺馬!”

吉木塔出發時,光猜到屯倫被南蠻火攻,卻不知具體損失。如果屯倫徹底崩潰,那南軍很快就會收覆甘州,如此一來,狼族就前功盡棄了。因此吉木塔帶著身邊的兩萬騎兵,日夜兼程趕到了這邊。

山路難行,加上匆忙出發,吉木塔只隨身攜帶了少量的糧草,尤其是馬匹所需的草料和飼料。想不到的是,本以為甘州糧草充足,沒想到剛出雁門關,就聽說這邊糧草出了問題。

屯倫低著腦袋:“是,孩兒這就去辦。”

吉木塔揮舞了一下右手:“你通知下去,明天開始,全軍猛攻!我就不信,近三萬大軍,拿不下一個小小的釣魚城!”

屯倫滿臉懊惱:“唉,都怪孩兒……”

吉木塔再次打斷他:“你不必過於自責!首先從功過論,若沒有你的奇策,我們就到不了這!能夠奇襲天門關再拿下甘州,已經是我族前所未有的戰績。所謂瑕不掩瑜,後面遭受的一些挫折,遠遠不能抹殺你的功勞。”

“再說對手,董世光、李定國都是百戰老將。你孤軍深入,能夠與他們抗衡這麽久,並且擊退了董世光的反攻,即使換我來,也未必能夠做得更好。”

“沒有帶過兵的人,很難體會到,世上豈有必勝之戰?南軍利用難民襲擊糧道也罷,借水勢發動火攻也罷,都是世間罕有的奇策,比起你的奇襲天門關之計,更加匪夷所思。你猝不及防之下,吃點虧也正常。”

《孫子兵法》的影響非常深遠,不單南朝知道世間無必勝之戰的道理,狼族同樣如此。

屯倫點頭:“父汗說得是,孩兒還是經驗欠缺!”

吉木塔又道:“這些一時的勝負,在大戰過程中都不算什麽,關鍵是要把握住大局。回過頭來看,從大局選擇上,可能急攻比圍攻更好!這事不怨你,圍而不打的策略,是我核準的……”

吉木塔的口才並不差,但平時不怎麽說話,特別是在幾個兒子面前,那真是惜言如金。今天他一氣說了這麽多,其中既有寬慰也有指點,可以說是對屯倫的特別看重。

屯倫的情商也不低,一聽就明白了。吉木塔說話的時候,偶爾他也插嘴問兩句,並且恰好撓到了吉木塔的癢處。父子倆一個問一個說,居然一氣談了半個多時辰。

“屯倫,關於後面的作戰,你還有什麽想法?”

“嗯,既然糧食不足,抓緊時間進攻是必然的。可釣魚城防禦堅固,就怕一時半刻拿不下來。孩兒建議,攻城的同時,最好再發些兵馬過來,順便多帶些糧草。不單這缺糧,甘州也是如此。”

吉木塔點頭:“我過北山時,山頭之上,已經開始有積雪了。頂多再有半個月,大雪就要封山,後續想來人也來不了。山路阻斷之後,再拿不下釣魚城,萬一南蠻大舉反攻,我們反倒變成了被圍困的一方。不管怎麽說,必須盡快拿下釣魚城。至於後援,現在能夠調集的人馬很有限,暫時是指望不上了。在眼下,我們還必須采取其它手段!”

“你可能沒留意,我說是帶了兩萬人,實際營中卻只有一萬。另外一萬人,我派到北山之中去了。那些殘存的難民,我準備都驅逐過來,當成攻城的第一撥炮灰。還有,你手下的病卒,到時讓他們混在難民之中,看能不能趁亂進入城中……”

屯倫聽了,佩服之餘,又有些心驚肉跳。他自以為心腸夠硬、行事夠狠,可跟吉木塔比起來,卻覺得自己不知差了多遠。

難民攻城,是狼族慣用的伎倆。可在其中夾雜病卒,一般人就想不到了。並且吉木塔這樣做,並非想直接拿下城池,而是想把鼠疫傳播到城中去。

以狼族的醫療水平,一旦患上鼠疫,基本就沒有治好的希望。這些兵卒遲早是死,繼續治療,不單浪費藥物、糧食,還要耗費人力照看他們。照看的過程中,一不小心,還可能造成更大面積的傳染。

鼠疫發生後,屯倫就在頭疼此事,作為統帥,他又不能無緣無故地放棄這些病卒。吉木塔的方法,絕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病卒死於攻城,不單合情合理,以狼族的理念,甚至這還是能夠去往長生天的最榮耀的死法。

兩天之後的一個清晨,李定國剛剛醒來,就聽到外面隱隱傳來一陣喧囂:“丁三兒,怎麽回事?”

丁三兒跑了進來:“將軍,不好,狼族在齊聲呼喊色谷坦,不會是吉木塔過來了吧?”

所謂色谷坦,也即狼族語言中狼王的發音。一般情況下,狼族提及狼王,都用大汗,只有在狼王出席重大慶典的場合,狼族才會齊聲歡呼“色谷坦”。

李定國凝神聽了聽:“確實是在呼喊色谷坦!走,去城頭看看!”

李定國登上南城之後,一眼就看到,在初陽照射下,一個身披金甲的高大狼族,騎在一匹同樣高大的純白色駿馬上,正在檢閱狼族的軍隊。

本來士氣低迷的狼族,見到狼王駕臨,立馬沸騰起來,一邊歡呼“色谷坦”,一邊揮舞著彎刀朝空中亂劈。看這架勢,只要狼王一聲令下,他們就能夠把釣魚城砍成兩半。

“丁三兒,擊響破狼鐘,全軍戒備、全民登城!”李定國經驗豐富,一看這架勢,就猜到狼族要傾力猛攻,連忙下達了緊急動員令。

沒過多久,一聲蒼涼而悠遠的鐘聲在釣魚城中響起,激蕩出壓抑了千年的不甘。整座釣魚城,瞬間被一股肅穆浩大的氣息籠罩。狼族驚天動地的呼喊,完全被破狼鐘壓制了下去。

在連綿不絕的鐘聲中,所有釣魚城軍民,上至八旬老翁、下至幾歲孩童,都飛快地穿好衣甲、整理好戰具,自動按戶、甲、裏排好隊,向著城頭進發。

與勒石銘功一樣,破狼鐘也是釣魚城特有的標志。所謂破狼鐘,也即釣魚城中央的一座大鐘,該鐘本名破城,只在城池即將被攻破時才敲響。一旦破城鐘響起,等於就下達了全民動員令,所有釣魚城居民,不論軍民,只要走得動路的,都要投入到城防作戰中來。

後來有人說兆頭不好,破城破城,似乎在說城池一定會被攻破似的,才改成了破狼鐘,寓意殺破狼族取得最終的勝利。

聽著耳邊的鐘聲,吉木塔摸出一個油光鋥亮的牛角號,親自吹奏了起來。隨之,狼族所有的號手,都吹響了牛角號。釣魚城外,響起了一片揪心的嗚咽聲。與此同時,兩千多南朝難民,在狼族的驅趕下,步履蹣跚地向著釣魚城進發。

近十萬難民,在饑餓、疾病、戰亂的連番打擊下,多數已經倒斃在北山之中。其他人則分散開來,靠捕獵小型野獸和挖掘草根謀生。吉木塔派人搜查兩天,也只找到一千來人。這兩千多難民中,還包括屯倫早期俘虜的民夫。現在糧食緊張,吉木塔連自己的病卒都要派出來送死,就更別說這些民夫了。

吉木塔說缺糧就殺馬,只是表明一種態度。馬匹乃是狼族的第二生命,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吉木塔不會走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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