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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老將前行 沖之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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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世光的做派最散漫,他不單帶頭脫了鞋,還把腳擱在凳子上透氣,也不覺得滿涼亭的臭腳丫子味熏人。可他的臉色很鄭重,比前面那些似是而非的軍議時嚴肅多了:“有什麽不一樣,能具體說說嗎?”

葛午明搖頭:“就是一種直覺罷了,也說不出明確的道道來。”

董世光沈默了一陣:“老曲,我想到十裏堡去看看,你在後面負責幾天吧!”

曲毅新正待點頭答應,李子輝插話了:“督帥,你不是想親自繞到甘州後面去查看吧?”

董世光瞪了李子輝一眼:“就你話多!本帥要做什麽,還要你同意不成?”

李子輝卻不肯罷休:“督帥,這不僅是你個人的安危,還關系到整個西北行營的局勢,萬一有點什麽事……”

董世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得了、得了,本帥知道了!”

李子輝猜到董世光只是敷衍自己,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糾纏。這時候曲毅新提醒道:“督帥,兵部的公文上說,不幾日就要派人來督戰,你不在不合適吧?”

董世光冷笑一聲:“他們既然來督戰,自然要到一線去,哪能躲在涼州?要不是他們拖著不提供軍資,老子早帶人殺到甘州去了!釣魚城被圍了個多月,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這幫孫子只知道拖後腿,我也不能坐在涼州幹著急。到前面看看也好,沒準能夠找到突破口。”

葛午明站了起來:“督帥,我陪你去吧,那邊的情況我熟!”

張國安也站了起來,不過他是光著腳,連襪子都脫了:“督帥,屬下也陪你去!我好不容易從榆林趕過來,可不想再憋屈在這涼州城中。”

西北行營三支邊軍中,蕩北軍的壓力最大,負責整個河西走廊的防禦,從釣魚城一直到金州都是他們的防區。不過釣魚城單獨成立戰區後,蕩北軍就算是退到了二線。鎮北軍的防區是河套平原,雖然有賀蘭山、陰山等天險的阻隔,這裏的防禦壓力也不小。定北軍的防區在陜西,基本就算後方了。定北軍還是蕩北軍、鎮北軍的預備隊。一旦前方出了問題,定北軍就要頂上去。

此外,這三支邊軍施行輪換制,兩年調換一次防區,誰也別想一直躲在後面。這點就比地方守備部隊公平多了,地方守備部隊的防區是固定的,要是攤上一個危險的地段,想躲都躲不開。

甘州城失陷,董世光的責任重大,蕩北軍提督葛午明的責任更大,因為甘州是他的轄區。作為副總督的曲毅新和參軍李子輝也難辭其咎。至於甘州城內的參將、副參將什麽的,要不死於狼族手中、要不當了俘虜,倒是不必操心後面的事了。

相比之下,定北軍提督張國安和鎮北軍提督吳天鶴的心理壓力就要小許多。尤其是吳天鶴,他的心思與陜西總兵馬克難有點類似,不單要獨善其身,還想借機上位。張國安則要單純許多,他是個純粹的武人,想的就是殺敵,其它事情考慮得不多。

董世光帶著葛午明、張國安離開涼州之後,沒過兩天,朝廷派來督戰的兵部侍郎禰沖之就過來了。此人身份特殊,要知道是他來,董世光可能就不會離開涼州。留守的曲毅新不敢怠慢,一邊給禰侍郎介紹軍情,一邊親自陪著他來尋找董世光。

曲毅新陪著禰沖之抵達十裏堡之時,西北行營的另一位副總督石秋珍就在營門外候著。

“禰大人,這次兵部怎麽把你派出來了?”

滿身儒雅氣息的禰沖之微微一笑:“石大人,我也糊塗著呢!不過上官差遣,我也不得不來啊!”

在天命皇朝的官場中,禰沖之是一個絕對的異數。他不過三十多歲,就已經擔任了正三品的兵部侍郎,是天命皇朝最年輕的中央高官。可對於他的平步青雲,卻幾乎沒有人公開反對。

一來禰沖之是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成德三年的探花。有這個背景在,文官集團對他不會有太大的抵觸情緒。二來禰家的機關制造術天下聞名。天命皇朝最覆雜的戰具,基本都是禰家設計發明的,然後再交給官辦的工坊制造。天命皇朝軍隊多次靠著禰家發明的戰具反敗為勝,因此武官系統對禰家也十分敬重。三來禰沖之還是禰妃的哥哥。皇帝要提拔自己的小舅子,又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別人自然不敢多說什麽。

最後一個原因,就與禰家的家風有關。禰家行事低調,也沒什麽貪念。以他們家的技術實力,壟斷尖端戰具制造也不是什麽難事。可他們家搞完發明後,就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些費用,然後把成果完全敬獻給朝廷。

禰家如此行事,朝廷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們。戰具制造由兵部武庫司監管,還在百餘年前,朝廷就讓禰家的傳人擔任兵部武庫司天工員外郎一職,專門負責監督精密戰具制造。隨著時間推移,這個職位實際上都是他們家在“世襲”,因為別人根本勝任不了。甚至為了讓禰家能夠合理合法地“世襲”這個職位,歷代皇帝多次破例,不停地給禰家傳人賜予進士出身。

邊軍都知道,同樣是武庫司監造的兵器,天工員外郎負責的精密戰具質量非常好,從可以隨身攜帶的短弩,到攻城用的大型火炮,無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但那些不由天工員外郎負責的普通戰具,如長刀、弓箭、盔甲什麽的,質量就不怎麽的。有這個比較在,禰家在軍中的名聲與威信就更高了。

禰沖之乃是禰家這一代傳人中的佼佼者,親自改進了多款主要戰具,剛過二十歲就被昏冥侯賜予進士出身,接任兵部武庫司天工員外郎。而禰沖之也爭氣,到了成德朝,又參加科舉並高中一甲第三名進士,也即所謂的探花。有了這個含金量極高的出身,成德皇帝再要提拔他,也就順理成章了。

禰沖之擔任了兵部侍郎之後,依然秉承家風,一直把主要精力用在改進戰具上,並不太參與兵部的其它事務。這次兵部說要派人來督戰,西北行營的高層都沒有想到,居然來的是禰沖之。

看禰沖之神態謙和,石秋珍心中暗自佩服:以往兵部來人,哪怕是個小小的主事,那也是眼光沖天,哪裏有禰侍郎這麽好說話?

“禰大人,說來也是不巧,督帥只在十裏堡停留一晚,就帶人出去探查敵情了。我接到通知後,立馬安排人去找他,暫時卻沒有消息。”

董世光到了前方後,果然沒有聽從李子輝的勸阻,還是要親自去甘州附近探查情況。葛午明、張國安得了曲毅新、李子輝的叮囑,也跟著出去了。不管怎麽說,西北行營總督不能出事,否則西北的局勢無法收拾。

禰沖之點頭:“都說董督帥身先士卒,果然是名不虛傳。他既然不在,我就在十裏堡看看,順道查看一下這裏的戰具!”

石秋珍大喜:“這可太好了。十裏堡的城池太小,我正擔心狼族偷襲呢!有禰大人幫著指點,十裏堡的防禦肯定是固若金湯。”

曲毅新一路陪同禰沖之,知道他不是一個小人,說話也就放松了許多,開始如以往般與石秋珍說笑起來:“老石,幾天不見,怎麽說話都變文雅了?你說固若金湯,知道固若金湯是什麽意思嗎?”

石秋珍一楞:“呸,這不是你們老說嗎,我哪知道是什麽逑意思?”

曲毅新哈哈大笑起來:“老石,我就這點服你,懂不懂的詞,都敢拿來用,也不怕用錯了地方!”

石秋珍點頭:“你提醒得對,這是當著禰大人,說錯話沒關系,如果是別人,還不知該怎麽忌恨呢!難怪我官升不上去,估計就是言語中得罪了小人。老曲,你教我個乖,固若金湯是什麽意思?”

曲毅新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固若就不用解釋了,金嘛,自然是象金子一樣硬,湯嘛,就是用金子去砸湯,自然是毫無阻礙……”

石秋珍滿臉疑惑地打斷了他:“老曲,你又糊弄我!用金子砸湯是勢如破竹,跟牢固有個逑毛的關系啊!”

曲毅新繼續強詞奪理:“這詞就是這個意思,老石你不懂,不要瞎琢磨!”

石秋珍依然將信將疑:“禰大人,是這樣嗎?”

禰沖之忍俊不禁:“哈哈,這詞倒是堅固無比的意思,不過金是指金屬一般牢固的城墻,湯是指護城河裏的水象燒滾的湯一樣。”

石秋珍恍然大悟:“我就說嘛!鐵打的城墻、燒開的護城河,那才真是牢固呢!老曲,你以後別再想忽悠我,我可以請教禰大人。”

如果石秋珍、曲毅新見過林師父,就會發現,禰沖之與林師父一樣,身上都有種奇特的魅力,令人不自覺地感到親近。不過林師父相對自矜些,禰沖之則十分隨和。對於曲毅新、石秋珍略顯唐突的言語對白,他並沒有絲毫反感,反而很自然地融入了進去。

禰沖之在十裏堡等了兩天,期間並沒有過多詢問軍務,只是重點看了看十裏堡的城防布局和防守器械。這方面,禰沖之確實是專家。在他的指點下,那幾十門城防火炮被調校到了最佳狀態。一些射擊死角也被他發現,火炮的位置不好調整,禰沖之就在那裏補充設置了些大型床弩。

兩天後,董世光急匆匆地趕回來,單獨會見了禰沖之,然後禰沖之就離開了。

禰沖之走後,石秋珍、曲毅新一起來找董世光:“督帥,禰大人怎麽說?”

董世光長嘆了一口氣:“禰大人這次來,是他主動請纓!他與我說,兵部有股暗流,一直在阻撓收覆甘州。可他又抓不著真憑實據,兵部的公文、驛路的書信都不可靠,只能借此機會過來當面提醒我。”

如果是別的文官來說這番話,董世光肯定不會相信。可禰家與武將集團的關系一直很好,加上禰沖之自身良好的口碑和特殊的魅力,董世光對此毫不懷疑。

石秋珍破口大罵:“兵部這幫鳥人,是不是都是狼族的野種,要不怎麽胳膊肘老朝外拐?”

曲毅新扯了石秋珍一下:“老石你稍安勿躁!兵部刁難邊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狼族再厲害,也打不到順天府去,他們自然不急。”

石秋珍氣哼哼地坐下了:“那我們索性放狼族進去……”

董世光擺手制止住了石秋珍:“這話怎麽能亂說?釣魚城的老李在兵部與禰大人共事過,他曾經說過,兵部上下,也就禰大人心裏還有邊軍將士。不過禰家向來潔身自好,不肯參與這些齷齪事。這次連禰大人都看不下去了,可見這股逆流有多麽囂張。我在邊軍這麽多年,最怕的不是狼族,而是兵部的這些大人們!”

有些話董世光並沒有說出來。他自以為與兵部的關系還算不錯,兵部有什麽大動作,他總是能夠提前收到消息,可這次卻例外。禰沖之不跑過來當面提醒的話,董世光依然蒙在鼓裏。

董世光原本以為,兵部軍資供應遲緩,只是習慣性的官僚作風。可現在看來,這裏面大有玄機。他有種不詳的預感:朝廷可能不想這麽快收覆甘州。而如果遲遲不能收覆甘州,那問題又來了,黑鍋誰來背?顯而易見,董世光這個西北行營總督首當其沖,他的份量也夠,足以給朝野一個交代。

石秋珍滿臉沮喪:“那這仗還怎麽打?時至今日,五萬大軍都來了,糧草輜重卻只有隨身攜帶的這點,連一個月都支持不了。尤其是攻城要用的火炮、沖車、雲梯、濠橋、弩箭等物,連影子都還見不著。”

董世光沈默了半響:“禰大人也給我解釋過此事。你們也知道,因為歷史上邊軍叛亂過幾次,朝廷對邊軍的戒心很重,不肯把軍資交到我們手中。並且邊軍以防守為主,確實也用不著那些大型攻城戰具。只是這次狼族突然拿下了甘州,搞得我們變成了攻城方,而我們的後勤配備都是按照守城方式來的,一時自然難以到位。”

“禰大人也說,雖然暗流湧動,但收覆甘州乃是民心所向,也沒人敢明著阻攔。到現在,兵部下屬的倉庫已經收到命令,正在向涼州發送戰具,武庫司也讓各家工坊全力開動,不過從生產到運輸,沒有兩、三個月,我們是拿不到東西的。我們這裏倒是等得起,就怕老李那裏吃不住勁啊!”

提及釣魚城,石秋珍、曲毅新一時都沒有說話。以兩千多補給不足的士兵困守孤城,那是怎樣一種困局,他們都能想象得到。董世光最擔心的也是這個,釣魚城一旦失陷,狼族的後勤線就打通了。到時候狼族的援兵源源不斷,要收覆甘州就更難了。如果出現這種情況,董世光不單要丟官,搞不好還要丟腦袋。

“對了,禰大人還說,他設計了一種靠火藥激發的車弩,一次可以發射數百箭矢……”

石秋珍忍不住插話:“督帥,我沒聽錯吧?不是弩車,而是車弩?”

董世光點頭:“他給我張圖紙,回頭你看看就明白了。這東西威力無窮,可於崇法借口未經試用,不允許大規模生產。禰大人只做了十幾架樣品,都準備送給我們,再過些日子就到了。且不說這個,還是先顧眼前,我本來想繞過甘州,遣人直接去支援釣魚城。可這次出去走一遭,卻是徹底熄了這個念頭……”

對於甘州城後面的局勢,在座的三位武將都清楚。只是董世光不死心,依然冒險親自查看了一番。

屯倫拿下甘州之後,面對武威的東南方向,采取了被動收縮策略,面對釣魚城的西北方向,卻采取了主動擴張策略。從甘州到釣魚城的大、小道路上,屯倫設置了諸多游動哨,日夜擒殺南軍的斥候。與此同時,屯倫或用計、或強攻,已經拿下了北山之中的諸多關隘。到這個時候,狼族的補給線基本打通。只是山路險峻,狼族也習慣以戰養戰,除了必要的人員、馬匹,其它物資還是主要靠就地解決。

此外,屯倫的堅壁清野措施也有附帶效果。這片區域已經被燒成了白地,既無補給也無遮擋,村莊被焚毀、水井被填埋。斥候在這裏行動,想找個幹凈水源都困難,就更別說大部隊了。

如果要繞開甘州城派人去支援釣魚城,一應軍資都要隨身攜帶。可東西帶多了,行軍速度就慢,必然會狼族軍隊糾纏住。到時候非但支援不了釣魚城,恐怕自身都需要別人來救。

董世光這裏,因為種種原因,盡管士兵基本到位,卻遲遲無法展開對甘州城的反攻,也無法繞開甘州直接給釣魚城提供支援。甘州城中,屯倫也沒有急著去攻打釣魚城。不過他指揮奇襲甘州得手,上面的吉木塔對他滿意得一塌糊塗,下面的狼族士兵對他也十分敬畏,他說不打釣魚城,倒也沒多少人提出異議。

“室狄,野外都清理幹凈了?”

室狄連連點頭:“釣魚城方向,我們來來回回掃了五、六遍,連最偏遠的山村都沒有放過。到現在,外面的莊稼全部被我們收走,收不走的也燒了,人口則全攆到了釣魚城。”

“王庭那裏,父汗又發了封信過來,說董世光很難在十月份發起進攻。父汗還在問我,說要不要再派些人來增援,好兩面夾擊,一舉拿下釣魚城!”

室狄雖然有心機,軍事指揮上卻剛開始入門:“四王子,你如何想?”

屯倫什麽話都跟室狄講:“兀爾矢告狀的事,父汗面上沒說,心中難免對我有所疑慮。後來我身先士卒拿下天門關,又順利攻克甘州城,父汗的疑慮才減輕些。可眼下我遲遲不去攻打釣魚城,父汗肯定又覺得有問題了。”

室狄道:“那我們去打釣魚城就是!”

屯倫搖頭:“南人兵書中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可也要看具體情況。釣魚城外地勢逼仄,我們的人再多,在那裏也施展不開。要強攻釣魚城,缺的不是人,而是攻城器械。即使父汗給我們這增兵,對拿下釣魚城也沒有幫助,反而增加了糧食消耗。所以我想再等等,讓釣魚城因缺糧而自行崩潰。父汗疑慮就疑慮吧,只要我們最後兵不血刃地拿下釣魚城,一切自然煙消雲散。”

室狄還是不明白:“那三王子呢?”

屯倫哈哈一笑:“南人豈會交個活著的赤溫給我?即使他們願意交,我還不願意收呢!我們就這麽拖著,釣魚城中至少收容了十萬百姓,就他們的存糧,能不能撐到十月份都不好說。”

屯倫分析得沒錯,現在李定國最頭疼的,就是糧食。在戰場上,向來是防守方玩堅壁清野,南朝多次拿這招來對付狼族。這次屯倫來了個照貓畫虎,也把李定國逼得非常狼狽。

釣魚城本城有上萬人口,所轄的鄉村還有幾千人,再加上屯倫從甘州那邊驅趕過來的老弱婦孺,小小的釣魚城中,目前已經聚集了十一萬多人。這麽多人,連住都住不下,只能露宿街頭。

住都是小事,難的是吃。李定國已經大幅削減了難民的口糧,可糧倉裏的糧食,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飛速消耗。屯倫估計得沒錯,即使他不來攻,再過個把月,釣魚城內的人也都要餓死了。

“知機,你再幫我想想,有沒有辦法搞到糧食?”

劉知機搖頭:“將軍,只能把那些鄉民驅趕出去。否則不用狼族來打,我們自己就會崩潰!”

李定國直搖頭:“那怎麽行?且不說我李定國背不背得起這個罵名,這些百姓多與邊軍將士沾親帶故,把他們攆出去,邊軍不反叛就不錯了!”

劉知機長嘆一聲:“那就只能等著董督帥來救了!”

李定國終是不甘心:“你讓人把謝都尉和司隊正請來,我看他倆做事不拘一格,沒準能有什麽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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