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春意盎然的北山中，待兀爾矢基本恢覆之後，一行四人再次上路。

兀爾矢在頭前探路，謝遷安押著赤溫走在中間，司午衡墊後。兀爾矢與赤溫的小腿上，都牢牢綁著繩索，走路問題不大，跑步卻邁不開腿。並且山地之間，到處都是樹枝、草叢、石頭形成的障礙，難免有需要大跨步的時候，兀爾矢、赤溫正常行走都有些費勁，要逃跑幾乎不可能。

就這樣，一行人在茂密的樹林中艱難穿行了兩天，翻過許多山頭之後，終於繞到了堰塞湖的下游。在最後一個山頭上，謝遷安、司午衡把赤溫、兀爾矢綁好，開始在附近查看地形。

“謝大哥，幸好有這個堰塞湖，否則被沖到這裏來，肯定是死路一條！”

謝遷安輕輕摟著司午衡的肩膀：“是，天地之威，確實並非人力可以抗拒。”

站在山頭上，可以明顯地看到，山谷之外，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灘塗。雖然大部分都被齊腰高的青草覆蓋，可從散落其間的巨石就可以知道，當時的洪水有多猛烈！

只要避開了赤溫、兀爾矢，對於謝遷安的親昵舉動，司午衡已經很坦然了。她順從地把腦袋倚到了謝遷安的肩膀上，這個肩膀不算很厚實，卻可以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安感覺。

“謝大哥，你說會有人在山谷守著嗎？”

謝遷安搖頭：“這如何說得準？只是我們好不容易才脫身，如果因為一個不小心又被狼族抓住，那才真是冤得慌呢！”

司午衡“撲哧”一笑：“你不說張真人在護佑我們嗎？”

謝遷安也笑了：“狼群的襲擊、狼族的追蹤、洪水的肆虐，包括後面被沖到河流中，張真人都護佑著我們闖了過來。如果我們自己不爭氣再被狼族抓住，我要是張真人，肯定不會再顯靈！”

司午衡的情緒忽然變得低落起來，悠悠地嘆了口氣：“你說得對！不管是不是張真人護佑的結果，我們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不能輕易犯錯！”

觀察結果令人沮喪，在山谷之外的草地中，明顯有活物。

“午衡，應該是人。雖然春草茂盛，看不清裏面到底是什麽，可大型動物的活動區域很大，不會這麽長時間只固定在這麽小的範圍內。並且動物無知，兩、三個時辰都看不到它們露頭，不象是動物的行徑……”

司午衡輕輕皺著眉頭：“要這麽說，我們只能等著了。”

謝遷安搖頭：“也不能等！如果這些人是吉木塔派來的，不至於這麽鬼鬼祟祟。他們刻意隱藏形跡，十有八九是屯倫的人，短期內肯定不會撤離！”

事情很明顯，赤溫、屯倫帶隊抓捕殺害小王子的兇手，被這場大洪水一沖，吉木塔肯定失去了他們的音信。就算吉木塔知道他們進了這個山谷，也只會大張旗鼓地派人前來搜索，而不會偷偷摸摸地躲在草叢中。

屯倫正好相反，根據兀爾矢所言，屯倫很可能已經回歸狼族。他為了殺人滅口，才會安排人在山谷出口處伏擊。至於大規模地搜捕，屯倫大概還做不到，畢竟狼族還是吉木塔當家。屯倫動作太大的話，沒準就被吉木塔發現了。

司午衡咬了咬牙：“這個屯倫，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謝遷安輕輕一笑：“也沒事！照娘子的吩咐，回頭我們脫身後，就把赤溫放回去，到時候屯倫不死也要脫層皮！北山那麽大，我們換個地方走就是。”

司午衡卻沒有在意謝遷安的調笑：“既然屯倫在山外安排了人，會不會也有人在附加的山頭上觀察……”

謝遷安連連點頭：“沒錯！我要是屯倫，除了安排人在外面伏擊，肯定還要安排人在周圍幾個山頭上瞭望。趁著沒有被人發現，咱們趕緊退回去！”

於是四人又匆匆上路，專門挑樹木茂密的地方繞行，逐漸撤回到了大山深處。到了傍晚，幾人也沒敢生火，只是就著山溪中的涼水吃了點幹糧，然後找了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依規矩把赤溫綁到樹幹上之後，謝遷安拉著司午衡、兀爾矢坐在一起商議。

“謝大哥，咱們準備繞多遠？”

“屯倫心思縝密行事狠辣，他既然安排了人在這裏守候，也不會放過附近的山口。我想著，咱們至少要繞到百裏之外才保險！”

司午衡擡頭看了看周圍起伏的群山，在昏暗的暮色中，它們就象一群潛伏的野獸，隨時準備擇機噬人：“山裏地形覆雜，繞來繞去的，也不好把握方位，要到百裏外，至少要走好幾天！”

謝遷安在她肩膀上輕輕一拍：“沒事，反正有兀爾矢當苦力，咱們看好赤溫就是！兀爾矢，你有什麽建議？”

他倆商量的時候，赤溫、兀爾矢都沒有插話。赤溫純粹是不敢，再說他也聽不懂，兀爾矢是不願意。赤溫可以用俘虜就是奴隸那套理論來說服自己，兀爾矢卻做不到。為了赤溫的安危，明面上他可以完全服從兩個南蠻的指揮，內心深處還是有些抵觸情緒。

看了眼樹幹上綁著的赤溫，兀爾矢決定還是有一說一：“附近這一帶，北山之外地勢開闊、人煙稀少，屯倫只要安排少量人，就可以把外面都監控住。即使我們走出了山口，為了獲取補給，難免要跟當地的牧民打交道，屯倫肯定已經給他們交代過。要想萬無一失，我覺得還要再走遠些！”

謝遷安問道：“那你覺得多遠合適？”

兀爾矢道：“雖然這裏多是荒地，但再向南約二百裏後，北山餘脈是一片被森林覆蓋的低矮丘陵，屯倫無法調動太多的人馬，肯定看顧不過來……”

謝遷安搖頭：“北山也不過百餘裏寬，若如此，那還不如直接翻越北山呢！”

北山也罷、祁連山也罷，對於南北交通的阻絕都是相對的。要攜帶大量輜重的大隊人馬自然無法通過，但象謝遷安等一行四人，要翻越也不是沒有可能。問題在於，好走些的山間通道雙方都有人把守，天命皇朝是建立關隘城墻，狼族則是派遣騎兵巡邏。如果不想被狼族騎兵發現，就只能爬野山。

謝遷安就是這個意思，反正都是爬野山，與其翻越到二百裏外的狼族領地，還不如直接翻越北山返回河西走廊。

兀爾矢卻不讚同：“北山主脈的要害處都有關隘，沒有關隘的地方就很險峻，並且我們在山裏繞行，實際還不知道要走多遠……”

一邊警戒的司午衡忽然擺手打斷了他：“噓，噤聲！”然後把短弩摸了出來。謝遷安見狀，一邊站起來，一邊輕輕抽出了彎刀。

短弩的弓弦被雨水浸泡之後，司午衡又找機會陰幹了。雖然比不得當初，但還湊合著能用，只是射擊的準確度打了很大的折扣。赤溫的那副獵狼弓同樣處理過，就在謝遷安的背上。不過獵狼弓太長，在山林中使用並不方便，所以謝遷安首選的武器還是彎刀。

此時天已經全黑，今夜沒有月亮，雖然滿天繁星，樹林中卻極為黑暗，幾乎就是伸手不見五指。在微風掃過樹葉的簌簌聲中，隱約傳來點異響。

兀爾矢的叢林經驗也不少，靠近赤溫壓低嗓音說道：“三王子，好象是有大型野物！”

赤溫有點驚慌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他被牢牢綁在樹上，兀爾矢雖然沒有被綁，但手裏沒有兵器。如果真有老虎之類的猛獸出現，兀爾矢也保護不了他。

謝遷安、司午衡對視一眼，謝遷安繼續警戒，司午衡則靠攏到了赤溫旁邊，拿短弩對準赤溫的同時，又遞了把彎刀給兀爾矢。兀爾矢會意，握著彎刀與謝遷安成犄角站住了。

又過一陣，一雙綠色的眼睛在草木中浮現，兀爾矢低聲示警：“小心，是野狼，肯定不止一只！”

司午衡罵了一句：“難怪叫狼族，跑哪裏都招狼！”

就在此時，一雙接一雙的綠眼睛在樹林中出現，圍成扇形慢慢逼近過來。

謝遷安、兀爾矢也退到了大樹下面，一左一右把赤溫、司午衡護在了中間。

“發現了七頭狼！午衡，你放開赤溫，然後你們先上樹！”

如果是白天，七頭狼不算什麽，謝遷安、兀爾矢基本就能對付。可夜間視線不明，也搞不清楚叢林中是否還有更多的野狼。保險起見，謝遷安決定避到樹上去。

說起這個，還應該感謝兀爾矢。這次在山裏行走，棲息地點都是兀爾矢挑的。兀爾矢的標準也簡單，那就是安全。有洞窟之類的自然更好，如果沒有洞窟，那就要找棵足以容身的大樹。

在野狼的圍逼下，四人手忙腳亂地上了樹。這群狼的行動很反常，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其它動作，只是在樹下圍住了。

僵持一陣後，兀爾矢滿腹狐疑地說道：“這群野狼真是作怪，現在樹林裏也不缺獵物，它們死守著我們做什麽？”

謝遷安對北方野狼的習性並不了解，聽了兀爾矢的話，才意識到情況不對：“兀爾矢，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兀爾矢道：“北方的野狼早被人打怕了，只要有別的獵物，它們一般不會招惹人類，象今天這樣死死圍住我們就更少見了……”

司午衡打斷了他：“你別吹牛，我看不是野狼怕你們，而是你們怕野狼！當時在山谷中，野狼不照樣圍困你們，把你們都嚇哭了！”

兀爾矢直搖頭：“那時情況特殊，雪災之中，狼群餓急了，才會圍攻我們，並且後面我們射殺了那麽多野狼，北方狼群的報覆心很強……咦，不對，這些狼圍著我們，莫非也是曾經參與過圍攻的狼群，現在報仇來了！”他一邊說一邊點頭，“沒錯，山裏的狼群數量並不多，當時好幾百頭狼聚集，沒準周圍數百裏範圍的野狼都過來了。這裏離山谷頂多百裏左右，這群狼十有八九跟咱們打過交道！”

仿佛是為了印證兀爾矢的話，一只野狼忽然仰頭長嘯起來，把大家嚇了一跳。

赤溫連忙問道：“兀爾矢，這狼是在呼叫同夥嗎？”

對於赤溫越來越怯懦的表現，兀爾矢已經無語了：“三王子，我雖然知道些狼的習性，可也聽不懂狼嘯！”

司午衡聽不懂他倆的狼族對白：“兀爾矢，你們說什麽呢？”

兀爾矢只好翻譯了一遍。

司午衡也有點擔心：“單是這幾只狼倒罷了，天亮之時，我們自然可以殺退它們。萬一招來更多的狼群，我們可就麻煩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司午衡的話音未落，在黑黝黝的群山中，又有狼嘯聲隱隱傳來，並且不止一處。

謝遷安苦笑起來：“這些野狼，莫非與屯倫是一夥的，跟著他一起圍堵我們來了！”

司午衡端著短弩：“要不我們先動手？”

謝遷安搖頭：“黑夜之中，你的短弩又被浸泡過，哪裏射得到它們？先看看情況吧，不行天亮再說！”

司午衡：“就怕到時候來的狼太多！”

兀爾矢插話：“聽狼群呼應的動靜，似乎數量也不是太多。還是等白天吧，弓箭雖然勉強能用了，箭矢卻是有限。”

赤溫有點擔心地看了眼司午衡。兀爾矢說話的語氣有點沖，赤溫雖然聽不懂，還是覺得兀爾矢會挨收拾。那個小南蠻刁鉆古怪，可不是好惹的。想不到的是，司午衡卻沒有計較。

隨著時間的推移，又過來了幾群狼。好在兀爾矢估計得不錯，仔細點一點數，也就是二、三十頭。後面來的狼群就沒有那麽安穩了，不時沖到樹下高高躍起試圖咬人，可謝遷安等人手裏的彎刀、長鞭也不是吃素的，那些狼毫無收獲不說，還被砍傷了兩頭。

在此期間，謝遷安、司午衡又故技重施，往手臂上纏繞了一圈小樹棍。當然，也不能漏了赤溫和兀爾矢，面對野狼的時候，這兩人也是可以利用的戰力。

天亮的時候，情勢就很清楚了。那頭缺了塊耳朵的老狼赫然還在，身邊圍著六頭狼。這才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昨晚就是它們最先發現了謝遷安等人。兀爾矢的判斷有誤，這裏離當初遭受野狼伏擊的山谷並不遠，只有二十餘裏，正是這群野狼的勢力範圍。只是一行人在山裏繞來繞去的，兀爾矢也失去了方位感。

這群狼之外，還有三個狼群，分散在四周的樹叢中，卻是後來被召喚過來的。

經過山谷的鏖戰之後，不單王庭衛士傷亡慘重，狼群也好不到哪兒去。幾乎每個參與圍獵的狼群，都損失了一半以上的成員，有的狼群甚至被團滅。

還是那句話，野狼不會邏輯思維，可它們有它們本能的直覺。如果沒有暴風雨的幹擾，在仇恨的驅使下，野狼絕對是不死不休，不把那群可恨的人徹底消滅絕不休兵。不過被暴風雨一打斷，野狼體內的生物激素恢覆到了正常水準，也就不再糾纏此事，而是回到自己的領地繼續生存。

謝遷安等人也是倒黴，剛好遇到了那匹老狼領銜的狼群。對於射殺了母狼的赤溫，老狼可謂是恨之入骨。聞到赤溫的氣味，它再次被仇恨控制，開始召喚其它狼群過來圍獵報仇。可惜的是，現在山中不缺獵物，幾聲簡單的狼嘯也無法表達那麽覆雜的含義，因此響應者寥寥。

“兀爾矢，狼群躲那麽遠，你能射到嗎？”

天亮之後，狼群就拉開包圍圈，退到了數十丈之外。謝遷安端著獵狼弓擺弄了半天，卻始終沒有信心激發。弓弦被水泡過後，彈性變化很大，並且受力不再象當初那麽均勻，確實不好操控。無奈之下，他只好找兀爾矢。

兀爾矢搖頭：“說不好，具體要看弓弦的狀況！其實三王子的箭術比我強很多，這又是他的獵狼弓，讓他射最好！”

謝遷安也搖頭：“給誰也不能給他！你試試，看能不能操控得了！”

兀爾矢拿著武器問題不大，他肯定不會拿赤溫的生命冒險。赤溫卻不行，他可不會顧及別人的安危。這是謝遷安、司午衡老早就商定好的原則，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給兀爾矢武器，但絕對不能給赤溫。並且即使要給兀爾矢武器，也必須控制住赤溫。現在赤溫就被綁在樹枝上，司午衡端著短弩坐他旁邊。

兀爾矢接過獵狼弓，伸出手指在弓弦上從頭到尾細細捋了一遍，又拉開試了試力道：“湊合能用，但野狼離得有點遠，我沒太大把握！”

謝遷安等人在樹上擺弄獵狼弓時，故意躲到了茂密的樹葉間，那些野狼並未看見，依然傻乎乎地原地等著。兀爾矢找了個方便立足的位置，全力拉開獵狼弓，透過樹葉瞄準了那頭缺耳朵老狼。

隨著“嗡”地一聲弓弦響，一支狼牙箭掠空而去，“咚”地一聲釘在了老狼身邊的一棵大樹上，箭羽還在不停地顫動。

兀爾矢滿臉遺憾：“唉，還是射得不準！”

與此同時，狼群也反應了過來，紛紛往遠處跑開。那頭老狼發出一陣悶哼，也不知是什麽意思，然後往後退去，飛快地消失在山林中。

謝遷安等人又在樹上等了許久，沒有看到狼群出現，這才小心翼翼地下來。司午衡也是作怪，她讓兀爾矢拿著獵狼弓在後面警戒，她自己則端著短弩，逼著赤溫到前面探路。謝遷安看到赤溫滿臉惶恐、兀爾矢滿臉無奈的樣子，差點沒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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