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倫說完就出去了，赤溫覺得無趣，也不顧身上穿著鐵甲難受，氣哼哼地往地上一坐，斜靠在石壁上睡著了。鐵棱和赤溫的另外一個護衛有樣學樣，也坐下來開始打盹。反正外面有屯倫、兀爾矢領人在警戒，他們也不怕野狼沖進來。唯一盡責的是室狄，一邊繼續看護著富敏，一邊監督兩個南蠻俘虜穿皮甲。

赤溫鞭笞富敏的時候，謝遷安、司午衡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到赤溫發怒，他倆根本不敢吭氣，生怕遭受了池魚之殃。

室狄先把司午衡從擔架上松了綁，然後把皮甲往她面前一扔：“自己穿好！”

司午衡巴不得。她的扮相很成功，可也害怕身體接觸。一來女子天生不願意接近陌生的男人，二來也怕露出破綻。不過她身上的鞭痕沒好利索，皮甲又硬，穿起來十分費勁。室狄倒是好耐性，並沒有催促她。等司午衡穿好後，室狄才努嘴示意她幫謝遷安穿。

室狄的臉色平和，司午衡也就敢說兩句南方話：“謝大哥，你的傷怎麽樣？”

謝遷安卻老成，連忙用狼族語言給室狄解釋：“這位巴圖魯，我們沒別的意思，他在問我傷怎麽樣，能不能穿皮甲。”

室狄橫了謝遷安一眼，臉色依然平靜，嘴裏卻沒說好話：“少說你們的鳥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臉色平靜，不代表室狄對這兩個南蠻有什麽好感。相反，這兩人襲殺了小王子，還間接害得富敏受了一頓重罰，室狄對他們一點好感都沒有。不過室狄行事穩重，已經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在這點上，他與他的主人屯倫幾乎一樣。

室狄的語氣太平靜了，司午衡一點都沒聽出來其中的不善，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謝遷安擺手止住了。謝遷安先用狼族語言、後用南方話說了同樣的意思：“這位大人不讓我們講南方話，你不要再說了！”

司午衡不敢再多說什麽，幫謝遷安也穿上了皮甲。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謝遷安手肘和腳踝處的扭傷還沒好利索，一碰就鉆心地疼，身上的鞭痕也是如此。盡管司午衡很小心，謝遷安依然疼得嘴裏直吸涼氣。

就這點而言，司午衡比謝遷安還能忍。她身上的鞭傷也不輕，不管是自己穿皮甲還是給謝遷安穿皮甲，傷口處都被扯得難受，但卻一聲不吭。謝遷安正在暗自佩服司午衡的時候，忽然覺得腰間多了樣東西。原來司午衡借著身體的遮擋，偷偷在地上摸了塊片狀的石塊，塞到了他衣服裏面，與此同時，司午衡自己衣袖裏也藏了一片。

看兩人穿好了皮甲，室狄再次把他倆綁在了擔架上，然後在富敏旁邊坐下了。就在此時，外面響起了嗚咽的牛角號聲。

謝遷安、司午衡對視了一眼：狼來了！

號聲一響，在石縫裏輪休的王庭衛士都站起來，看似忙亂實際快捷地魚貫而出。赤溫也帶著自己的貼身護衛出去了。剛才還有些擁擠的石縫，瞬間變得空曠起來，只留下了謝遷安、司午衡、室狄、富敏四人。

室狄在富敏鼻孔前探了探，感覺他的呼吸比較平穩，終於還是轉身跑了出去。來到石縫外面，室狄很快找到了屯倫，他正和兀爾矢一起站在圍墻裏面的瞭望臺上。

“四王子，情況怎麽樣？”

屯倫微微頜首：“狼群過來了，至少有好幾百只。對了，富敏好點沒？”

室狄點頭：“皮外傷好說，抹藥後很快止血了。斷的三根肋骨比較麻煩，我只是暫時幫他綁紮了一下，真要接好，還得回去找人徹底醫治。最害怕的是內傷，這個我也看不出來，只能等著看了。”

一邊回答，一邊室狄也看到了。馬屍圍墻外面，大約兩、三百步遠的地方，在月光、雪光的映照下，密密麻麻都是發著綠光的眼睛。盡管有心理準備，室狄依然覺得心中一寒：野狼的綠眼睛都快變成滿天繁星了，照這麽估計，沒準還不止幾百頭狼呢！

狼群顯然很有經驗，並沒有貿然進入獵狼弓的射程範圍。屯倫正在觀察，冷不防側後方飛出一個燃燒的火把，正好落在圍墻之外的柴火堆上。提前灑好的松明子“轟”地一聲燃燒起來，瞬間把篝火點亮了！

屯倫很生氣：“誰擅自點燃篝火的？”

他話語未落，又有兩個火把飛出去，並且準確命中目標，把另外兩座柴火堆也點著了。防線之外，屯倫安排人堆積了七堆柴火，如此一來，已經只剩下四堆沒燒起來。

屯倫氣得夠嗆，可他還沒來得及找到根由，鐵棱已經洋洋得意地在人群中回話了：“四王子，三王子有令，點燃篝火阻嚇狼群！”

原來屯倫領著兀爾矢觀察情況的時候，赤溫領著鐵棱和另外一個貼身護衛就在後面不遠處觀看，不過他們重點觀察的不是狼群而是屯倫。

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會本能地遮掩自己的缺陷，但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一旦這些缺陷暴露，就可能會變得肆無忌憚：反正都原形畢露了，還不如索性依著性子幹個痛快！

赤溫就處於這種狀態。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還是這支隊伍至高無上的指揮官，抓到謝遷安、司午衡之後，更是志得意滿，滿以為回去之後，可以在吉木塔面前好好露一把臉。可狼群夜襲造成的場面太過震撼，一下子把他從天堂打入地獄，徹底暴露了心底那點怯懦。雖然後來逐漸穩住心神，影響卻已經擴散出去，沒有辦法挽回了。

屯倫借機搶奪指揮權，迫於形勢，赤溫不得不順水推舟躲到二線去，心底卻很不服氣，只盼著屯倫也在狼群面前栽一個大跟頭。現在看屯倫人模狗樣地在指揮，赤溫就忍不住想破壞，暗中在後面吩咐自己的兩個貼身護衛提前點燃篝火。

有人可能覺得奇怪，赤溫如此不顧大局，就不怕防線失守嗎？大家別忘了，赤溫已經穿上了野狼根本咬不動的鐵甲，只要及時退到石縫裏面去，即使馬屍防線失守，也很難威脅到他的生命安全！

所謂有其主必有其仆，赤溫心胸狹隘，他的兩個護衛也好不到哪兒去。得到赤溫的授意，鐵棱兩人當即遵照施行。因為謀奪富敏的皮甲不成，鐵棱尤其惱火，一個人就相繼扔了兩個火把出去。

凡事有利有弊。點燃篝火是能夠嚇阻狼群，即使狼群強行越過篝火發起攻擊，也有利於防守方觀察情況。可現在狼群並沒有發起攻擊，赤溫讓人提前點亮篝火，反而會影響視線，導致屯倫等人無法觀察狼群的動向。

按照屯倫的算計，如果狼群來得不多，就點燃少量篝火，如果狼群大肆攻擊，就要找合適的時機全部點燃這七座篝火。七座篝火連成一線突然點亮，肯定會對狼群造成很大的幹擾，甚至把後面的狼群嚇回去。屯倫就能集中優勢兵力，提前清除掉突入圍墻的狼群。現在七座篝火被浪費掉三座，無法形成完整的防線，已經難以達到屯倫設想的戰術目標了。

不單屯倫生氣，兀爾矢、室狄和多數王庭衛士也氣得夠嗆。這個戰術是屯倫拉著他們一起設計的，還提起做了布置，什麽時候點火，點多少，誰負責點火都有安排。如果狼群的攻擊超出了防禦的極限，這就是扭轉戰局的關鍵。可這麽一個殺手鐧，居然被鐵棱打著赤溫的招牌破壞了。知情之人，心中無不恨得牙癢癢的！

屯倫的腦海中瞬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然後向來平靜的臉一拉：“兀爾矢，把這個違抗軍令的特尼格給我抓起來！”

兀爾矢遲疑了一下，室狄卻跟他的主子一樣，不發作時一派平和，發作起來毫不猶豫，正是所謂的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屯倫的話音未落，室狄已經從瞭望臺上一躍而下，身子還在半空中，腰間的彎刀已然出鞘。等他落地之時，彎刀已經架到了鐵棱的脖子上。

鐵棱也是色厲內荏之人，平時仗著赤溫撐腰，誰也不放在眼裏，甚至連屯倫都敢頂撞。此刻感受到脖子上彎刀散發的殺氣，他卻忽然膽寒，不單不敢抵抗，反而顫聲求援起來：“三王子，救命！”

赤溫在人群後面高喊：“屯倫，你什麽意思？”

屯倫根本沒有看赤溫，只是用比萬年冰山還冷峻的聲音說道：“違令不遵、擅自行動，軍法當斬！室狄，行刑！”

室狄真不愧是屯倫的心腹，與屯倫的默契程度極高。屯倫前半句話出口，鐵棱還在失魂散魄之際，室狄就已經心領神會，把彎刀高高揚了起來。待屯倫行刑二字出口，彎刀已然在空中掠過一道光影，一顆大好頭顱淩空滾落，一道血泉噴灑而出，濺落在已經被踩成一片泥濘的雪地上，然後是撲通一聲，鐵棱那無頭的屍體栽倒在地。

赤溫的眼睛都紅了，拎著彎刀就朝瞭望臺上的屯倫沖了過去：“屯倫，你敢擅自斬殺我的護衛！”

兩位王子之間的沖突，王庭衛士根本不敢幹預，下意識地讓出一條通道來。包括兀爾矢，一時也楞住了，沒想到要去阻止。

看主人動刀，赤溫的另一個護衛也算忠心，同樣拔出彎刀沖了上來。不過他沒跑兩步，就被室狄揮刀攔住了。

面對氣勢洶洶的赤溫，屯倫好整以暇地一躍而下，根本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裏。

狼王吉木塔的幾個兒子中，赤溫以勇力聞名。屯倫長相斯文，平時幾乎沒有公開動用過武力，看在別人眼中，都認定屯倫是王子中最為文弱的一個。狼族推崇武力崇拜勇士，其他王子排擠屯倫，也與這個有很大關系。

現在赤溫要找屯倫拼命，王庭衛士都覺得，屯倫肯定抵擋不住。室狄只阻攔那個護衛卻讓開了赤溫，他們都以為室狄是不敢與赤溫對敵，卻不知這是室狄刻意為之。只有室狄、富敏等極少數人才知道，若論武藝，赤溫差著屯倫十萬八千裏！此刻赤溫沖上來，正好給屯倫立威。

赤溫瘋了一般沖到屯倫跟前的時候，兀爾矢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上去阻攔。除了正在拼命的兩位王子，他乃是現場職務最高的人。如果兩位王子出現傷亡，他怎麽都脫不了幹系。就在兀爾矢抽刀向前準備阻攔的時候，赤溫、屯倫已然短兵相接。

兀爾矢還沒來得及把速度提起來，又一頓腳站住了：打鬥已然結束！

原來就在赤溫彎刀劈下的時候，屯倫一個巧妙的轉身，幾乎是擦著刀鋒轉到了赤溫身側，彎刀順勢一抹，就把赤溫的手腕劃傷了。與此同時，趁著赤溫手腕受傷握不住彎刀，屯倫左手已經把他的彎刀奪走，右手則把彎刀架到了赤溫的脖子上。兩人的姿勢，與前面室狄逼住鐵棱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一下如同電光火石，不懂行的人看不明白，懂行的人才知道，赤溫穿著鐵甲，要在錯身之際割傷他沒有鐵甲保護的那一小截手腕，同時把刀擱到脖子上又不傷人，屯倫的刀術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高度。

“三哥，我的護衛沖撞了你，你盡可以教訓，你的護衛不服從軍令，我也不得不予以懲罰！”

對狼族武士而言，最大的恥辱就是比武失敗，而象赤溫這樣，剛剛一個照面，彎刀就被對方奪走，要害還被人制住，那簡直就是恥辱中的恥辱。可冰涼的刀鋒貼在脖子上，赤溫嘴裏雖然不肯退讓，心底卻已然膽寒：以己度人，如果他與屯倫互換位置，沒準就假裝收不住手，順勢一刀把屯倫給結果了！

“屯倫，你想怎麽樣？”

屯倫把赤溫的刀扔在一邊，然後一揮手在赤溫脖子側面砍了一掌，赤溫就“咚”地一聲倒了下去。

“三王子太激動了，室狄，你把他扶回石縫裏面，讓他好好休息休息！”

室狄也不顧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跡，把昏迷的赤溫往肩膀上一架，轉身就拖著他往石縫裏面去了。

屯倫、赤溫的打鬥結束得很快，室狄與赤溫那個護衛的搏殺更快。屯倫用彎刀架住赤溫的時候，室狄已經在對方的脖子上劃了一刀。頸動脈被割開，那人早就躺在地上沒有動靜了。

兀爾矢這個實在人終於也機靈了一回：“四王子，我也去看看！”

屯倫微微掃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怕自己借機安排室狄對赤溫不利：“嗯，你去吧！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再安排兩人照顧三王子，不過要把他綁住了，否則還可能出人命！”

好不容易動點心思，還被屯倫說破，兀爾矢滿臉尷尬：“四、四王子，小人……”

屯倫又微微一笑：“你去吧，不用解釋，我不會計較的！”

石縫之中，謝遷安、司午衡正在偷偷用石片磨繩子，室狄半拖半拽地把赤溫架了進來，“撲通”一聲扔在了富敏旁邊，然後指著謝遷安問道：“我這個同伴中間醒過沒？”

謝遷安搖頭：“沒有，一直昏迷著！”

室狄彎腰查看了一下，心裏默念道：“嗯，呼吸還算平穩，看來內臟沒有大事，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了……”

就在此時，兀爾矢帶著兩個王庭衛士進來了，其中一個就是朗格爾：“室狄，四王子有令，讓我派人在裏面監視俘虜，同時負責照顧三王子與富敏！”

室狄猶豫了一下才說道：“你安排人負責沒事，就怕呆會三王子醒來要拿富敏洩憤，你的人敢阻攔嗎？”

兀爾矢挺佩服室狄與屯倫的默契，兩人沒有商量過，擔心的事情卻完全相同：“四王子交代過了，讓你把他綁住！”

再老實的人也有點小機心。屯倫讓兀爾矢捆綁赤溫，兀爾矢卻推到了室狄的頭上。這個老實人也知道，赤溫心眼小，受了委屈就要找地方發洩。他未必報覆得了屯倫，如果知道自己捆綁他，正好拿自己開刀！

老實人撒謊，效果特別好，室狄根本沒料到兀爾矢會哄自己：“行，我把他綁好就出去。野狼隨時可能發動進攻，四王子那邊還要有人照顧！”

室狄、兀爾矢出去後，朗格爾和另外一個王庭衛士就開始討論剛才兩位王子之間的打鬥。

“四王子看著瘦弱，可出手太快了。都說三王子勇力過人，想不到在四王子面前竟然不堪一擊！”

“我看三王子也是大意了！並且四王子的手再快，到了戰場上也沒用，還是要靠力量大！”

……

謝遷安聽了一陣，低聲對司午衡說道：“午衡，原來赤溫是被屯倫打暈了。屯倫怕他在這裏鬧事，才又讓人把他綁了起來。”

司午衡點頭：“我也猜到些，不過沒那麽清楚。既然現在輪到屯倫做主，赤溫又被綁起來，在被押回狼族王庭之前，我們就不用再這麽提心吊膽的了！”

謝遷安卻有不同看法：“都不是善茬啊！赤溫雖然兇惡，屯倫卻更加陰險狡詐。狼族都說屯倫軟弱，可他突然翻臉，居然就把赤溫制住了……”

他倆沒說兩句，就被朗格爾喝止住了。一時無事，兩人對視一眼，都沈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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