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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色格伏吐 屯倫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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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腳踝還是動不了。下面出來這麽多禿鷲,恐怕不是吃咱們留下的那三匹馬。看這情形,應該是狼族留在山下的馬群出了問題。上百狼族,至少帶著上百匹馬,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不管怎樣,這對我們是好事。呆會有機會的話,你自己先跑,不要管我!”

司午衡苦笑:“怎麽跑?滿身都是傷,沒武器、沒幹糧,後有追兵、前有狼群,跑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條!再說了,斥候營的兄弟,沒有扔下自己戰伴逃跑的!”

謝遷安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你也不是我兄弟!”

司午衡輕輕嘆了口氣:“那我是你什麽人?”

謝遷安鼓起勇氣:“做我的娘子可好?”

盡管滿身傷痕,司午衡的臉依然紅了:“你別瞎說!”

謝遷安說完也有點後悔。在北境游蕩近兩個月,他渴望女人沒錯,有點喜歡司午衡也沒錯,可談及婚嫁,他自己也有些茫然。

“午衡,你不是說,脫險之後,給我說說你的事。現在看來,我們要脫險是不太可能了。既然如此,在我們葬身狼腹或者被吉木塔挖心祭奠勒格之前,你能不能……”

謝遷安話沒說完,擔架又被擡了起來。他倆乃是狼王指明要帶回去的逃犯,應該特別保護才對。剛才赤溫下令不夠嚴謹,狼族之人又機械,只顧著列隊,才把兩人扔下了。現在狼族集結起來,赤溫立馬反應過來,又安排人把他倆擡到隊伍中間的安全部位去了。狼族之中有人懂天命皇朝的南方語言,謝遷安、司午衡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此刻的狼族,圍成了一個大體呈圓形的防禦隊形。隊伍的中央,赤溫、屯倫、兀爾矢三人正在緊急商議。

赤溫大聲吩咐:“兀爾矢,你派幾個人下去探探情況,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兀爾矢就這點好,做什麽都身先士卒。也是因為這點,他的官始終升不上去。可這個武人理解不了這麽覆雜的道理,依然按自己的固有習慣行事。雖然赤溫是讓他派別人下去,兀爾矢卻親自領著兩個王庭衛士,帶著兩條牧羊犬,慢慢朝山下走去。

謝遷安、司午衡看不到,站著的赤溫等人卻早看到了。不單山坡之上有雜亂的痕跡,腳下的山谷中,也露出來一片零亂的雪地,上面散布著人、馬、狗或者狼的屍體。到處都是血跡汙痕,到處都是內臟殘肢。雖然沒有看到全貌,赤溫等人卻本能地預感到:山谷之中,恐怕沒有活物了!

看著兀爾矢三人消失在山坡下,赤溫忍不住喃喃自語:“到底是怎麽回事?”

站在旁邊的屯倫想起了昨晚的狼嘯聲,故意說道:“恐怕是附近的野狼都集結了起來,襲擊了咱們山下留守的人!”

屯倫這麽一說,赤溫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卻難得地沒有反駁。

狼族以狼為圖騰,盡管因為生存的緣故,狼族不得不與野狼發生現實層面的沖突,可在狼族的文化習俗中,對狼還是有額外的尊重。按照狼族的說法,狼族遇到狼,如果僥幸逃生或者反過來殺死了狼,那是狼神依然在眷顧你,如果被狼殺死,則是受到了狼神的懲罰,死後還要受到狼神的詛咒,再也不能投生的。

赤溫帶隊出來圍捕兇手,卻遭到狼群的大規模襲擊。狼族的邏輯簡單得近乎殘酷,上山之前赤溫射出鬼使神差的一箭,擊殺了遠在有效射程之外的野狼,得到了王庭衛士的熱烈歡呼,被大家尊稱為色格德魯哈。現在狼群襲擊了留守的隊伍,赤溫就變成了狼神厭棄之人,所有人都在若即若離地避開他!

按照狼族的傳說,狼王乃是狼神選擇的人間代理人,要想繼承狼王大位,必須得到狼神的認可。如果赤溫被狼神厭棄,還怎麽可能得到族人的擁護?

可赤溫卻不敢辯駁。他看似魯莽,實際也有些心眼。如果山下留守的人真是被野狼大規模襲擊,在狼族根深蒂固的風俗制約下,他只能設法以某種極端的方式通過狼神的考驗,證實自己並未被狼神拋棄。否則別說接任狼王大位,不被吉木塔驅逐出狼族就不錯了!

過了一陣,兀爾矢三人終於踉踉蹌蹌地回來了,他們的臉上滿是驚慌之色:“三王子、四王子,真的是狼神顯靈了!”

赤溫臉色瞬間變白:“你們沒看錯?”

在狼神帶來的壓力下,兀爾矢根本不敢撒謊:“小的看了,確實是狼神引導野狼做的!”

屯倫心底掠過一陣得意,不過他的臉色依然鄭重:“即使如此,也只能說山下留守的人受到了色格伏吐,並不能說明別的!三哥,我說得沒錯吧?”伏吐的意思是懲罰,色格伏吐就是狼神的懲罰,南方人有文化,將其譯為神罰。

屯倫的話說得很藝術,看似為赤溫辯解,實際卻巧妙地提及了色格伏吐這個非常敏感的詞語,把大家關註的焦點引到了赤溫頭上。野狼從來不敢襲擊軍隊,王庭衛士受到攻擊,理所當然的,帶隊的赤溫才是色格伏吐的對象。

赤溫射殺的那頭狼,後來被留守的人拖下來,發覺是匹懷孕的母狼。如果讓謝遷安等不信狼神的南人來推理,肯定是那匹奸猾記仇的老狼領著狼群報覆來了。可看在信奉狼神的狼族眼中,那頭母狼肯定是狼神眷顧的後代。赤溫射殺了母狼,狼神就降下了色格伏吐!

這種話題根本不能提及,不說的話,狼族心思比較單純,有人可能還不會多想。可只要提及,不管是正著說還是反著說,都會引起王庭衛士無盡的聯想。

這些道理,赤溫沒有完全想明白,可他本能地感受到了屯輪的惡意。奈何形勢比人強,現在攻守轉換,他非但不敢隨便挑釁屯倫,反而要含糊著應付屯倫的攻擊:“四弟說的也有道理,如果狼神要懲罰的是別人,就不該是他們受到襲擊!”

屯倫繼續給他添堵:“就是!如果真是我們受到了狼神的譴責,那昨晚野狼就應該過來襲擊我們了!只要我們能夠平安返回,就說明狼神並沒有懲罰我們的意思。這事更與三哥無關,上山之前,三哥一箭就射殺了三百步外的野狼,乃是大家公認的色格德魯哈,狼神怎麽可能懲罰你?依我看,應該是留守的人當中,有人褻瀆了狼神!”

人類有很強的適應能力,不單體現在生理層面,還體現在心理層面。當信仰與常識產生矛盾的時候,人類總能找到自己能夠接受的邏輯,來折中平衡信仰與常識的沖突,否則自身就會陷入精神混亂的境地。

比如遭受到野狼的襲擊,如果盲從對狼神的信仰,那這就是狼神的懲罰,人類應該放棄抵抗,主動把自己餵給狼群。這無疑是行不通的,所以狼族又發展出自己的邏輯:野狼襲擊確實是狼神的旨意,可也是狼神的考驗,能夠通過考驗的人,就能繼續得到狼神的眷顧!

這種邏輯的成立也有一定的前提。假如赤溫一個人或者帶著少量隨從受到狼群襲擊,只要他能活著回去,狼族就不會歧視他。甚至反過來還會更敬重他,因為他經受過了狼神的考驗。可今天這種情況例外。赤溫帶著一支軍隊,顯然,狼神再厭棄他,也不可能召喚到足夠數量的野狼來懲罰他。在這種情況下,狼神只能拿山下留守的人發洩心中的憤怒。

不管面上屯倫如何為赤溫辯解,在狼族千年歷史形成的風俗習慣和慣性心理作用下,絕大多數狼族的心中已經認定:主導此次行動的三王子,已經遭受到了狼神的厭棄!

在這種特殊的社會心理環境下,屯倫這麽賣力地替赤溫說話,只是一種高級黑!可赤溫還無法辯解,他總不能說,狼王就是厭棄了我!而他順著屯倫的話說也不好,旁邊的王庭衛士聽了,都覺得三王子有點敢做不敢當。既然狼王降下懲罰,坦然接受考驗就是,婆婆媽媽跟南蠻似的狡辯,沒得丟了狼族勇士的臉面!

信仰帶來的壓力太大,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剛看到山谷的慘狀時,王庭衛士才會表現得那麽驚慌失措,把兩個逃犯都扔下不管。在山坡上停留了個把時辰,狼族才勉強恢覆點士氣,整隊下到山谷。山谷底下,已經變成了一片修羅場。

外圍的雪地上,到處都是狼蹄印,圍著踩成了一個環形的軌跡。環形上面,分布著許多箭羽,零零散散還有幾具狼屍。再往裏走,慢慢出現馬匹殘缺的肢體,並且越來越密集,再到核心處,才是那十幾個王庭衛士。他們的頭顱還在,軀體卻大多殘缺,特別是內臟,幾乎都被掏空了。在靠近中心這一片,一截一截的腸子、腸胃裏倒出來半消化的食糜糞便、斑斑駁駁的血跡,幾乎把雪地都布滿了!

更壓抑的是,殞命的王庭衛士,都是大家無比熟悉的袍澤,無數次在戰場上一起拼殺,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一方面是驚嚇、一方面是悲傷,最關鍵是色格伏吐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多數王庭衛士,一邊聽從命令做事,一邊心中無比忐忑,個別心理素質差的,手腳都哆嗦起來,甚至有人偷偷躲在角落裏面狂吐起來。

行走在遍地屍骸之中,屯倫卻沒有覺得有多害怕。他母親是南方的大家閨秀,給他講了很多南方的知識,在文化層面,屯倫就是一個南方信徒。因為這個,對於狼族的狼神圖騰信仰,屯倫心中根本不信。當然,表面上他從來不敢表露。

受到狼神帶來的壓力,赤溫已經不敢說話,屯倫踱步思考一陣,順勢很自然地接過了指揮權:“兀爾矢,你安排人清點清點,到底死了多少人、多少馬、多少狗、多少狼。此外,依你的經驗,昨晚又來了多少野狼?”

人、馬包括牧羊犬的屍體被野狼糟蹋得太厲害,不過野狼幾乎沒有碰他們的頭顱,清點起來並不困難,屯倫很快得到結果。留下來的十八個王庭衛士、二百三十四匹馬、七條牧羊犬無一幸免,全部喪生在狼口之下。野狼的損失也不小,足足留下了六十四具屍體,其中還有幾頭懷孕的母狼。晚上視線不好,這些狼只有少數是被射殺的,絕大部分乃是近身時被王庭衛士用彎刀砍死,牧羊犬也有個別貢獻。

清理王庭衛士殘缺屍體的時候,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淚。不過狼族崇尚勇武,他們的眼淚,往往剛流出眼眶就被擦掉了。在這種境況下,大家都只是默不作聲地做事,偌大的山谷中,近百人活動,竟然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在一片死寂中,屯倫喃喃自語:“難怪狼群如此瘋狂,原來是遭受了慘重的損失!”

謝遷安、司午衡被狼族用擔架擡著走在最後,到此時才下到山谷。看到這種慘狀,雖然遍體鱗傷,並且肚子裏幾乎什麽都沒有了,司午衡依然幹嘔起來。謝遷安則心中一凜:這不是為了生存進行的獵殺,而是典型的虐殺,難道狼族傳說中的狼神,真的會對人類降下懲罰?

其實道理也簡單,人類有感情,獸類同樣如此,只是表現得不如人類覆雜罷了。赤溫射殺的那匹母狼,正是老狼最喜歡的。老狼發怒,當時雖然遁走,到晚上卻發出狼嘯,把周圍山地中的野狼都招了來。那狼嘯的含義,就是我們的領地上來了大群的獵物,邀請大家一起過來圍獵!當時屯倫在山上聽到的群狼夜嘯之聲,正是狼群之間在聯系。

山地野狼都在因為雪災而餓肚子,聽到這種召喚,自然全部到位。而野狼進攻留守王庭衛士的時候,又遭受了慘重的損失。北地野狼的報覆心很重,一旦同伴發生傷亡,狼群都會群起覆仇。懷孕的母狼乃是狼群的重點保護對象,她們被殺死,狼群的反應就更激烈了。到後來狼群紅了眼,就把圍獵變成了報覆,飽餐一頓的同時,還對留守的人馬進行了瘋狂的虐殺。

狼群的領地意識很強,正常情況下,狼群都不會越界,否則就會引發激烈的爭鬥。今天這種情況,確實很少發生。看在狼族眼中,就認為野狼是收到了狼神的旨意,才能拋開領地意識一起來圍攻自己。

“兀爾矢呢,他怎麽沒回來?”一邊詢問,一邊屯倫看了眼臉色發白的赤溫,心底禁不住冷笑:額吉說得對,赤溫就是色厲內荏之輩,就這膽子,居然還想當狼王?

額吉就是母親。屯倫受其母的影響,學了很多南人的文化、歷史,甚至心底更喜歡南方。可在面上,他卻必須遵從狼族的習俗,也就習慣了狼族的稱呼。

旁邊一個王庭衛士躬身答道:“稟四王子,兀爾矢大人還在查看野狼的足跡!”

要查證清楚來了多少野狼,就必須仔細觀察外圍的足跡。經過昨晚的搏殺,近處的足跡十分淩亂,兀爾矢必須走到遠處查看一整圈,這就比較耗時間了。

半響,兀爾矢腳步沈重地走了回來:“四王子,至少來了四百多條狼!”

屯倫心中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從這裏出山,沒有馬匹的話,咱們要走多久?”

兀爾矢默算了一下:“大概要六、七個時辰。”

屯倫看了看頭頂略略偏西的太陽:“現在都過了午時,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山裏過夜了。”

兀爾矢把屯倫沒敢明說的話說了出來:“四王子,你可是擔心狼群晚上還會過來?”

在正常情況下,以近百王庭衛士的實力,再大的狼群也不敢招惹他們。可凡事都有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數百匹狼,如果在夜間的山谷中,已經足以威脅到這支小規模的軍隊了。況且他們失去了馬匹,很難正面與野狼搏鬥。

“唉,狼性記仇,這種可能性很大啊!”言畢,屯倫微不可察地掃了不遠處的赤溫一眼,心裏暗自後悔,不該這麽早出頭!如果他一直不吭氣,赤溫依然是此行的主帥,再遭受狼群襲擊,也是赤溫承擔後果。此時他站出來,再受到狼群的攻擊,就是他也受到了狼神的厭棄。

想起關於狼神的種種傳說,向來膽大的兀爾矢也有些害怕:“四王子,你有什麽主意?”

屯倫下定了決心:“你趕緊整理隊伍,我們去溫泉附近的那個石縫過夜,看看狼群晚上到底來不來?”

兀爾矢有點遲疑:“那個石縫太過狹窄,可藏不了這麽多人!”

屯倫耐心地解釋道:“上山時我觀察過了,石縫附近都是懸崖,只要我們在石縫外圍構築起基本的防線,狼群也沒這麽容易攻進來!”

兀爾矢依然不明白:“可這冰天雪地的,我們怎麽構築防線?”

屯倫指了指遍地的屍骸:“把完整些的馬匹屍體拖過去碼好,然後弄些溫泉往上面一澆,夜間凍上後,就是再好不過的掩體!”

兀爾矢恍然大悟:“還是四王子高明!”

屯倫苦笑:“不得已而為之罷了,有什麽高明的?”

兀爾矢又問:“那些安達的屍身,小人也安排人掩埋了吧?”

屯倫點頭:“可以!不過你要區分一下輕重緩急,先把防線構建起來,再說收斂屍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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