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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無終山盲女覓歸途大佛寺俠義斷前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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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風停雨歇,傍晚時分,蕭撻圖父子二人帶領駝隊眾人陸續由南廟下山。雙俠一行早已等候多時,再度聚首,彼此皆言此行平安順遂。蕭撻圖何等眼力,早察覺少了個娃娃,揣想是被留在了北廟,也不便說破。又寒暄了數語,俱是十分歡喜。那晌,其兄蕭撾圖亦吩咐夥計,將給養過的駱駝逐一牽出,備足了幹糧凈水,只待眾人集結出發。

潘盼被白五扶上駝背,兜好風帽,靜坐著已有一會兒。猝然聽得駝鈴咚響,鹿角聲陣陣,登時一股子積蓄已久的回家渴望,恰如子時煙花,被這聲響點燃,從心底最深處迸出,綻放在波瀾翻滾的心海之上。

駝隊緩緩行向沙海深處,無有來時的負重,腳程亦快上許多,日宿夜行,兜兜轉轉不過四日,便抵至來時的小鎮。仍是那爿連家小店,與老掌櫃贖換過馬車馬匹,又與蕭撻圖父子依依惜別,一行三人終算踏上歸鄉之路。

潘盼獨自倚靠在車輿內,盤弄著頸間的琉璃珠子,苦思冥想該尋個甚麽由頭,好說動車外這兩尊金剛,甘心情願載上自個兒往大佛寺走一趟。琢磨良久,這難度系數也忒高了些……

“潘盼?”白玉堂隔著車帷喚她。

“嗯?”潘盼醒過神來,探身掀起一側帷簾,“白大哥請說。”

錦毛鼠蹺腳坐在廂板上,一支手肘還架在驅車的雙俠肩頭,朝著她道:“我瞧這麽著,你先回陷空島安置,我那大嫂子也是醫術精湛之人,有法子治好你的眼睛也說不定。待到明年開春,雪蓮花期之時,我再到粘八葛部的‘金山雪海’去尋三指雪蓮。你覺著這樣安排可好?”

潘盼怔忡:這安排委實入情入理,簡直找不出讓人拒絕的理由麽……

驟然一聲清脆的鞭響,夾雜著馬匹痛楚的嘶鳴傳入耳內。潘盼趕緊縮回簾內:“再議……再議……”

錦毛鼠仍有些不甘,拍拍雙俠肩膀問道:“丁二哥,你覺著怎樣?”

馬車連著“咯噔”數下,想是路面坑窪不平得緊。潘盼在車輿內被顛得東搖西晃,心內哀怨不已:耗子哥哥,你少說點兒成麽……再這麽著,這車趕溝裏可怎生是好……

“不妥。”丁兆蕙冷冰冰答道。

白玉堂“噫”了一聲,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何不妥?”

丁兆蕙俊眉深鎖,輕哼了一聲,神色微哂:“五弟此言差矣。她如今是開封府懸紅緝拿的要犯,而你是禦前帶刀的護衛老爺。堂堂當朝四品護衛,私縱包庇欽命嫌犯。你攜她去陷空島?你們倒是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這有何難?”白玉堂漫不在乎道,“丁二哥多慮。待回去,小弟便修書一封,向包相爺請辭便是。”

潘盼一字不漏聽著,心中不禁感激莫名。

“說得倒是輕巧!”丁兆蕙神色更是不悅,“五弟一人辭官又有何用。別忘了陷空島上,可還有你的四位校尉哥哥。五弟是打算說服他們跟你一道向包相爺請辭,亦或是讓諸位哥哥因你而擔上個知情不舉的罪名?”

錦毛鼠志高年少,與四位哥哥更是手足情深。一旁是兄弟之義,一旁是朋友之情。如今之勢,竟是難以兩全。當下又急又氣,一拳重重擊在車轅之上,憤聲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依丁二哥之見,卻又該當如何?!”

掰得這般有理,竟讓人無言以對……潘盼呆上一呆,心道:臭小子嘴皮兒功夫見漲,跟妖狐貍比起來不遑多讓啊……

只聽雙俠不緊不慢答道:“劣兄也無有周全的法子。只不過,若與陷空島相較,茉花村更合適潘盼安置一些。”

白玉堂思忖片刻,指節輕叩車轅,“篤篤”有聲:“丁二哥此言差矣。”

“噢?”雙俠挑眉,“五弟何以見得?”

白五回首掃了一眼緊閉的帷簾,大聲道:“丁二哥的妹子與南俠早有婚約在身。論親疏,實授四品帶刀護衛可是茉花村的女婿。你這位當舅爺的,便不操心將她藏匿,會牽連丁家莊上上下下麽?”

丁兆蕙正待辯駁,倏地身後車帷“嗤啦”一聲響動,但見潘盼探身而出,神情淡然道:“二位哥哥莫在計較此事,沒得傷了和氣。依我看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且行且看罷了,有甚講究。”

聞聽此言,丁二、白五對看一眼,各自按捺不語。

拒捕、行刺、通遼、劫獄……攤上哪件兒都是掉腦袋的大罪。從公門中人轉型為在逃欽犯,如此“華麗”的蛻變,僅不過月餘。潘盼回味個中艱辛:心痛有之、頹喪有之、感激有之,後悔之意卻是半點也無。暗暗嘆息一聲:陷空島也好,茉花村也罷。只怕是上哪兒,都要擾人平安。想來這宋境,橫豎是回不去了……

平……安?潘盼腦海內靈光驟現,差點兒失聲喚出。她疾忙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探入衣襟掏摸半天,總算將前回忽悠白老五,上大佛寺求的那只平安符給翻了出來。輕輕搓捏幾記,心中已有了主意。

“丁二哥,薊州可是快要到了?”潘盼收斂了形狀,似不經意間問道。

雙俠頷首答道:“四五十裏地罷。”

“那……”潘盼略沈吟又問,“不知天色如何?”

白玉堂執手搭了個涼棚,日頭已照到頭頂,裹在棉花堆似的雲團裏,映得官道兩旁的樹木,灑下一溜兒淺淺朝北的影子。於是答道:“近正午了。”

潘盼暗地裏舒了口氣:這個點尚好,縱是繞行大佛寺一趟,也決不致耽擱回程。自個兒的提議怕是不能被駁回……“嗯……”她謹慎言道,“既然天色還早,二位哥哥能否往無終山方向去,我想到大佛寺還個願想。”

“還願?”丁兆蕙轉過身,神色警惕端量她,“這一路我竟不知,你是何時在大佛寺發過願?”

“並未親自去。”潘盼趕緊伸手向前,掌心中托著一枚五色絲線編成的金剛結,“這是托白大哥幫忙求的平安符,保佑我能順順當當將烈兒送上木葉山。如今看來,確是應驗了的。”

“噢?”丁兆蕙探詢的眼神掠向身側的白玉堂。

“確是我去求的。”白五點頭,下意識地整了整衣袖,似乎仍然粘嗒嗒、皺巴巴的,便補充道,“被她誆去的。”

潘盼托著平安符的手,握拳回縮,紅了臉訕訕道:“白大哥好記性。”

“既是如此。”丁兆蕙松口應充,“少不得要跑這一趟。”

潘盼大喜過望:“多謝二位哥哥成全。”

無終山乃是薊州玉田一處知名所在。因戎人曾助武王伐紂,受了封賞,興國於此地,因而得名無終。山雖不甚高,卻峻落有致。合則“戰國七雄”中的燕國,有一位雄才大略的燕昭王,一把龍骨也是長埋於山中。幽薊十六州在太宗年間才劃歸契凡版圖,遼人治之尚短,亦不勘其詳,可有一名生於斯、長於斯的漢臣,即當今權傾朝野的韓氏家族先祖——韓匡嗣卻知曉此處王氣蟄伏,實為大大的風水寶地。為將祥瑞延福於後人,故邀來獨樂寺原主持談真和尚,在山下附近倡修新寺,以為家廟之便。

車行大半個時辰,已繞過無終山。沿途僧侶、香眾漸多,連叫賣冥器的小販也出來好些。潘盼聞聲嘖嘖稱讚:“這大佛寺果然香火非凡,想是裏頭的菩薩十分靈驗。二位哥哥有甚所求,也盡管拜上一拜罷。”

白五頗不給面子地道出實情:“上回來,並無這般熱燥。你有所不知,今兒已是七月初五,盂蘭盆會將至,一應大小寺廟必得設齋、解制。人流眾多,倒也不足為奇。”

潘盼揉著眉心腹誹:這五耗子擱現代,一準兒堅定的無神論者……

“無終山……無終山……”雙俠低聲念叨了數遍,滿腹心事重重。

白五奇道:“丁二哥,你一路總在念叨這山名做甚?”

丁兆蕙看他一眼,緩緩道:“我是在想,無終二字,所為何解?”

“有甚麽難解?一座山名而已。”白玉堂撫掌而笑,“丁二哥,怕是想多了罷?”

“是麽?”丁兆蕙點點頭,“那五弟倒是說說看。”

白玉堂毫不遲疑道:“無終,無休無止,無窮極也。”

丁兆蕙不置可否,冷不丁拔高了聲調:“潘盼,你覺著如何?”

潘盼心底有鬼,正蜷在車廂內假寐,滿腦子都在琢磨如何能給那“轉世靈珠”開光。驟經雙俠發問,當即唬了一跳,不知所雲回道:“我覺著……還行。”

“你這是哪對哪兒。”白五啼笑皆非,同她解釋道,“丁二哥是問無終山無終二字,是為何意?”

“那自然是……”潘盼被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呆了一呆答道,“無有結果。”

丁兆蕙面色漸沈,咬牙道:“好一個無有結果。”

潘盼驟覺失言,怯怯地問:“不知……丁二哥,有何高見?”

“無終,不必結束之意。”雙俠目光投向遠端,長籲一聲,勒韁駐馬,“大佛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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