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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錦毛鼠德州遭暗算黑妖狐贈刀施援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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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應聲而入。此位道爺裝束甚是奇特,黃冠混元巾,身披法袍,頭上還蒙個昆侖奴的假臉兒,手中提掛撣塵,進得殿來,便咿咿呀呀舞個不住。

葛明沒料著暗號招來這麽只活寶,怔忡半晌,轉過神問:“怎地只來了兄弟一人?”

那癲道拍著胸脯道:“賢弟稍安毋燥,須知濃縮即是精華。”

黑煞帥聽了面色更黑,悻悻道:“又不是作法事,你戴個面具做甚?”

癲道一本正經答曰:“主上有命,我等不可洩露行蹤,剛在殿外瞧著,這撥人俱都認識,劣兄還是低調些好。”

隔了軟陶假面,男聲低沈若罄。潘凝神細聽,卻辨不出分毫。

“還是哥哥想得周全。”葛明上下打量癲道,神色頗有欽羨,反觀自身,不由跺腳懊惱,“小弟身份已遭識破,哥哥打緊幫忙將他們滅口才成。”

“解決這些個倒也不難。”癲道語出驚人,“只那娃兒咋辦?”

葛明連忙答道:“娃娃自是帶回主上身邊。”

癲道攤手:“主上要的是能動的娃兒,可不是死的。”

葛明被繞得迷糊,嗑巴道:“哥……哥哥,此……此話怎講?”

“瞧你這悟性……”癲道嘖嘖搖頭,指著潘盼道,“這婆娘心狠,只怕她寧可殺了娃兒,也不願娃兒落入別人手中。全都整死了,咱們回去如何向主上交待?”

潘盼心中一動,照他言語,豈不是能以其之道,還施彼身?當下冷冷插口:“不錯。四個人,一條命。走不得,難道還死不得?”

“你少詐唬!”葛明一掌死死頂在白玉堂後心,眼色卻焦急瞟向身側癲道。

“且慢,且慢。”癲道忙跳將出來圓場,“我家主人求賢若渴,幾位也非泛泛之輩,不若化幹戈為玉帛,大夥兒交個朋友如何?”

潘盼正待出言相斥,丁兆蕙卻箍其手腕,搶先道:“怎麽個交法兒,道長倒是給說說。”

癲道應聲:“白五俠、丁二俠,兩位年少英雄,跟隨我家主上,必是前程似錦。至於這位小娘子,可捎上娃兒同去瞧瞧,我家主上是個甚麽樣的人物,倘若信得過,一並留下過活便是。”

丁兆蕙微笑頷首:“是個好主意。”

這樣的話從雙俠口中道出,潘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退半步,恚怒甩手:“休想!”

“這人吶……只有想不到,別怕做不到。”癲道意味深長接口,“當日小娘子敢進四執庫總管馬朝賢家盜寶,此去不及那時兇險,怎地畏首畏尾起來?”

四執庫總管馬朝賢?!潘盼驚駭莫名:半年前,智化設計盜禦冠栽贓馬強父子,自個兒確曾潛入馬宅竊取匙模,按說行事極為隱秘,也僅同去的三人知曉而已……莫非當前這裝神弄鬼的瘋道竟是?暗忖雙俠方才古怪,腦子裏驀地轉過彎兒來。她佯裝不動聲色,進一步試探道:“可知你這人瘋癲,總管府中守衛森嚴,我一女流之輩,又不通武藝,如何能去他家盜寶?”

癲道嘻嘻笑道:“你那藥香不是挺多?”

當日是將“雞鳴五鼓返魂香”與“合歡散”給弄岔了!那樁糗事可只有妖狐貍一人知曉!潘盼不禁臉紅,更加篤定此人身份。

雙俠拿準潘盼會意,朝向葛明道:“你放了五弟,咱們一同上路便是。”

“這可不成,我放了他,爾等若是反悔……”黑煞帥滿口回絕,“先將娃娃抱過來!”

癲道近前兩步伸手,懇切道:“娃兒予我,小道以性命擔保他毫發無傷。”

潘盼把心一橫,將烈兒平平拋出,輕叱:“接著!”

癲道手勢如電,拂塵揚起,將孩子穩穩卷入懷中,又迅疾閃至葛明身側。

黑煞帥瞧見,撫掌喜不自勝:“還是哥哥有辦法。”

“那是當然。”癲道應聲,冷不丁拂塵一甩,點向葛明眉心。

“哥……你到底是誰?!”葛明瞬間被制,心底是叫苦不疊。

“哈哈——”雙俠長笑,從智化手中抱過孩子,遞還潘盼道,“他叫黑吃黑。”

妖狐貍一把揭了面具,現出真容,葛明看清,如遭雷殛,好一會兒,方頹了張臉道:“罷罷罷,老子認栽,只是咱候在院外的一票弟兄,倒是怎樣了?”

智化面露讚許之色:“死到臨頭還記掛兄弟,也算有幾分義氣。”拍拍黑煞帥肩膀又道,“放心,俱被歐陽兄拿下了。待會一並上路,奈何橋上也好作伴。”

“北俠歐陽春?”

“北俠歐陽春!”

葛明驚叫,潘盼尖叫。

智化點頭:“正是。”

葛明嘿嘿一笑,凜然道:“歐陽春,智化,丁兆蕙,能送命在三俠手上,做鬼也不冤了。”

那歐陽胖胖要是曉得咱將他祖傳的《萬勝刀譜》給掰成《辟邪劍譜》,會不會殺人滅口啊啊啊……想到當許多江湖人面說出“欲練神功,必先自宮”那兩句,潘盼近乎執念了。

雙俠發覺她身軀微顫,且面色有異,以為是中毒之象,急忙扶住她道:“智兄,你瞧她可是毒發了?”

智化瞇縫了細目,輕嗤:“她雙眼因冰蟾而盲,本身即是個藥人,別說‘千日醉’,‘三步倒’也拿她沒輒兒。”

潘盼恍然:難怪那些糕點自個兒吃了竟是無事,原是冰蟾性烈,反將其他的毒性克制住了……

“嗯。我……沒事……”她心虛地擺擺手。

智化笑吟吟道:“二弟,你且在這裏照應著,劣兄要與故人敘敘舊。”說著,攙過潘盼往屋外行去。

這狐貍又耍甚麽花槍啊?該不是拎咱去見歐陽胖胖罷……不要哇……潘盼悲摧了。

拉拉扯扯繞到後園,潘盼被摁到一長條石凳坐下,頭頂上風刮葉片沙沙作響,鼻子裏聞到幽香,正應了花前樹下的意境,冷不丁妖狐貍遞出句煞風景的話兒:“這地裏蔭涼,咱叔侄好好暢談暢談。”

潘盼受“叔侄”兩字驚嚇,彈身跳起,又被摁了回去,那智化緊挨她坐了,接著道:“你可悠著些,動靜太大,仔細把我那哥哥招來。”

嗷……她只敢在心底慘嚎,熊爪亂摸一氣,撈著半幅狐貍袖子,匆匆遮住臉面,佯作抽泣:“智爺就別在杵人了,那日情勢所迫,一時口不擇言,辱沒北俠清譽,還望智爺念及往日情分,幫著勸解歐陽大爺,對潘盼寬宥則個。”

“噢?”智化為難道,“你胡謅的斷絕神功,如今可是譽滿江湖。這麽著罷,不如咱作個東道,引你去向北俠解釋解釋?”

潘盼暗忖:這胖爹本都要去大相國寺當和尚了,咱一山寨版,何必擾其清修呢……萬一他父愛泛濫,阻攔出關,再給整個包辦婚姻啥的……豈不是更添亂?念及此處,橫下心來:這爹打死也不能認……嘴角一抽,拉住智化連聲道:“可別吶!都是我的錯,這廂給二位爺陪不是了。”說著,起身要拜。

智化忙伸手攔住,打量她紅腫雙眼,遙想昔日,好一對顧盼神飛的美目,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便收斂了形狀,正色道:“前因後果,丁家二弟已大致說與我聽。此去遼境,必是關難路險,難道僅這一條路,就無有變通的法子麽?”

“多謝智爺關懷。”潘盼強施一禮,硬聲道,“實在是有非去不可理由。你也曉得我這麽貪生怕死的一個人,倘若不是別無選擇,又怎肯走到這一步?”

“說得好。”智化合掌輕擊,緩緩道,“耶律阿信果然沒有看錯人。”

“你!”潘盼大驚退後,顫抖著細指,點向前方,“你……如何能道出我義兄名姓?”

“契丹人使劍的不多,而劍術高明到足以向三清觀觀主下研武貼的……”智化神色驟然一黯,像似憶及某些久遠之事,默了半晌終道,“唯有你義兄了。”

她脫口問道:“比武之事你也知曉?!”

智化點頭答道:“三清觀觀主魏真,與智某淵源頗深。前些日子,我與北俠在大名府談佛論道,曾接到過他發來的書簡。”

潘盼眼盲,瞧不見智化面色有異,耐著性子聽完,心中仍是驚疑不定:“莫非……智爺與義兄還是舊識?”

智化輕嗯一聲,恢覆先前輕松口氣:“舊識倒也談不上,早有耳聞罷了。事到如今,你打算將你義兄血脈送往何處?”

略琢磨了,她實話實說道:“我要帶孩子上木葉山。”

“千——葉——山——”智化失聲頓足,左肩舊傷倏然刺痛,不啻鈍刀剔骨,他運了指力按壓下去,須臾,已是汗透衫背。他強忍著,咬牙提氣,“薩滿教的聖地,你去那裏做甚麽?”

潘盼合著眼不動聲色,心下一把算盤撥得啪嗒作響:狐貍大叔的尾巴藏得是相當隱秘啊……聽他所言,遼國的地形人事俱是熟衽,就憑大叔張張嘴,便能把死人說活的能耐,犯上幾朵異國桃花,也非未有可能咩……想到這裏,潘盼頗感安慰:咱雖然失去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好在還有一顆善於捕捉□□的心麽……於是迂回游擊:“去見一個人。”

智化急急追問:“是甚麽人?”

潘盼垂了眼皮,慢吞吞答:“女人。”

妖狐豈不知她存心試探,可已決意助她一臂之力,只得苦笑搖頭:“別在這繞彎了,你義兄的妹子——耶律阿娃是罷?”

“嗯哪。”潘盼暧昧應聲。

“送你樣東西,或許路上用得著。”智化覆又拉她一道坐下,從懷裏掏出個素絹包裹的物事,遞到潘盼手心。

潘盼握了握,是個狹長物件兒,隔著絹帛,猶能感覺到內裏冰冷的質地,“這是甚麽?”她疑惑道。

智化不答,只道:“收好了,小心割傷手。”

潘盼益發好奇,小心翼翼將掌中之物觸撫一遍,片刻,攥著光滑的手柄唏噓:“好快刀。”

“是。”智化淡淡接口,“情深緣淺,只是一刀。”

潘盼聞之一怔,心頭默念良久,低聲道:“智爺,北俠既然也到德州了,為何,為何……”她吞吞吐吐,卻是難以啟齒。

智化了然於心,微笑替她說道:“為何不與你照面,是罷?”

“正是。”潘盼哼唧,“本以為他會提刀追殺於我。”

智化笑映眼底:“你既怕他來尋你,卻又怕他不來尋你。見與不見,好生著難。我說得對否?”

誰說不是呢?此刻她不敢與北俠相認,但一想到北俠或許並不在意此事,心底直覺得空落落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丁兆蕙先頭提到一句,潘盼由衷佩服道:“丁二俠說這人名字會起錯,可綽號絕不會錯。”大叔你簡直是妲己的男版轉世啊啊啊……

智化幹咳一聲道:“那小子說的話,你也信?”

潘盼窘了,頗為喪氣道:“我心中便如智爺所想,只是歐陽大爺的心意,委實讓人捉摸不透。”

“北俠心意只怕與你一樣。”智化凝神註視著她,“有誰願意抱著希冀而來,反失意而歸呢?”

潘盼茅塞頓開,從袖中摸出一卷綿紙油封,朝智化鄭重道:“這裏有些書信,勞請智爺在潘盼出關之後轉交北俠。”

“好。”智化爽快接過,看也不看,便塞入懷內,篤定道,“盡管放心前行,再有不識好歹的追來,我同歐陽兄會幫忙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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