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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惜英雄窮途末路嘆義士俠骨柔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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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一蓬血箭自阿信口中噴出,悉數濺上潘盼前襟。血液粘濁,入鼻腥臊,顯而易見,此乃身中劇毒之象。

阿信嘴角不斷有褐色血沫流出,潘盼一手將他圈緊,一手持衣角在他臉上胡亂擦拭著。“不要啊大哥……”她搖頭,淚流不止,“我們這就去找大夫……”

“大哥已是……神仙難救……”阿信艱難開口,一只手覆上潘盼的,握牢了,勉力道,“好妹妹,聽大哥把話說完。”

“我不想聽!”潘盼慟哭出聲,“他為何要下毒害你?我要帶大哥回開封府拿解藥!”

“傻丫頭……”阿信虛弱道,“南俠胸懷坦蕩,豈會行此鬼域伎倆……方才若不是他有心放我們一馬,休談出城,天牢都出不了……借刀殺人,只怕他也在那幕後算計之中……大哥這會,有三樁事要拜托於你……”

“莫說三件,三十件,三百件,小妹也要為你辦到!”潘盼斬釘截鐵應道。

阿信頷首,接道:“其一便是烈兒,還被花沖托人照看在白罡川。你替我去接出……送回大遼……包袱裏有關文玉牒,路上用得著……”略緩了緩,又道,“既然雲蘿臨終囑咐……送烈兒去千葉山,便依了她……我有個親生妹子,名喚耶律阿娃,數年前上千葉山修道……烈兒就交於他姑姑照料……切莫送去南院宰相府……他那些叔叔伯伯不會善罷甘休,若是借我夫婦二人之死挑起戰端……徒增大禍……”

“大哥大嫂為奸人所害,難道說便這麽算了?”潘盼心懷感佩,卻仍不甘道。

阿信斷續道:“人去空空,不必牽連眾多……再則我與雲蘿今生已不能將烈兒撫育成人……作父母的,虧欠這許多……如何還忍心……他小小年紀便生活在仇恨之中?人生在世……為愛付出終比為恨付出要好過一些……”

潘盼綠目蘊淚,不住點頭。

“其二要托你……將我與雲蘿的骨殖一並葬於千葉山,這般……也能陪著烈兒了……”阿信唇邊綻出一抹淺笑。

潘盼瞧見,淚珠更是串串滾落,益發哽咽不能言。

“其三你曾提起……要去大遼獨樂寺……那座寺院實為韓氏家廟……門禁森嚴,外族難以入內……你去找阿娃,她或許能幫到你……”阿信琥珀似的眸色漸漸如寒潭幽深,內裏神采一點一滴暗淡下去,突然手中一緊,攥住潘盼道,“且須記著,開封府定有內奸……即便走投無路,也萬萬不可回去……”

“大哥!”潘盼抱著他,痛哭失聲,“我答應你,全都答應你便是!”

“好妹妹……別難過……大哥又能見到你嫂子……”阿信靠在她懷中,安詳盍上雙目,“永遠……在一起了……”

月淺星疏,曠野靜謐,彼時僅餘潘盼淒厲的慟哭聲久久回蕩在天地之間。

只身上路,包袱皮裏裹著全部家當,曾經引以為靠的臂膀已化作一壇子青灰重重負於肩頭。

情義比山重,潘盼深刻覺著了。寂寞行進之時,心頭常在祈禱:大哥,大嫂,你倆在天有靈,定要保佑我順利尋到烈兒,平安抵達千葉山……

談何容易?她頭罩帷帽,立在廊下苦笑。不遠處數名官差正吆喝著往墻上貼海捕文書,圖文並茂,自個兒一雙眼珠還被刻意點成綠色,襯著“懸賞二百兩”幾個朱紅字體,真真是分外醒目。略作尋思:此地不可久留……遂低垂了黑紗,徑直朝巷尾折去。

倏而打斜刺裏閃出一人。他如何會在開德府……潘盼心驚,只裝不識,躡手躡腳便想從其身旁繞走。

“且慢。”來人伸手,一柄雁翎刀封住去路。

罷了,躲也躲不過……咬牙跺腳,索性扯下幕離,坦然向前:“不知五爺有甚麽指教?”

“小潘!”白玉堂探究的雙眸驟然轉成驚喜,刀勢一落,雙手拍向潘盼雙肩,“真的是你?”

“咳咳”,潘盼被拍得背氣兒,揶揄應聲,“是啊。二百兩銀子可不被您手到擒來了。”

“呸!”白玉堂啐一口,劈手奪過帷帽,扣於她腦門上道,“這點個銀兩便想我白老五出賣朋友?你將人想得好不值錢!”說著,拉起潘盼就走。

某人感動,細爪反攥住錦毛鼠箭袖不放,輕晃著問:“五爺真不是來抓咱的?”

“抓你的大內高手從西門橋排到白罡川,爺還湊甚麽熱鬧。”白玉堂身形一頓,將她擋在身後,低聲囑咐,“呆著別出聲,等那幾個內衛過去再走。”

潘盼乖乖閉嘴,任由白玉堂牽著穿街入巷,那錦毛鼠竟是地形極熟,七拐八彎,直將她帶到一座清靜小廟停住。

“這裏是……”環顧空空如也的佛堂,潘盼疑竇重生。

白玉堂接口:“你且寬心,這是我一位朋友的住處,他不喜人打擾,故而尋了座真廟,混在裏面充個假和尚。”

“噢。”潘盼躊躇半晌,委實沒料著五耗子會在此間出現,還出手襄助於她,按說白玉堂也是開封府的官差,如今這個中情由,該說上幾分,留上幾分……才是正解呢?念及此處,不禁惴惴道,“你……”

白玉堂打量她幾許,也道:“你——”

潘盼囫圇將話頭咽回肚裏,只聽白玉堂搶著道:“你那同夥哪裏去了?不是撇下你跑路了罷?能讓開封府的潘盼兩肋插刀,我倒真想見識見識。”

“五爺若是見了他,必定是極投緣的。”潘盼頹然道,“只可惜這輩子不成了……”

白玉堂心神一凜,快步近前,急急追問:“莫不是爾等離去路上又出了甚麽岔子?”

“我大哥他……”舊事重提,當下心如刀絞,眼前之人不啻於漆黑混沌中的一點光亮,累極倦極如她,止不住抱住白玉堂失聲痛哭,“中毒身亡了!”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細細說與我聽!”白玉堂眉頭突緊,沈聲道。

“巨闕……劍身有奇毒……”潘盼抽噎著將當晚情景一五一十敘來。

錦毛鼠聽完,鐵青著臉道:“那貓兒真是不中用,被人當兇器使喚,還蒙在鼓裏。”說著,執起潘盼雙手鄭重許諾,“不瞞你說,我白玉堂平生最欽佩的便是如你大哥這般的人物。英雄豈能無後?孩子我與你一道去尋!”

潘盼稍楞,轉悲為喜,向著白玉堂便要跪倒:“叩謝五爺——”

白玉堂一把將她拉起,嗔怪口氣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可是不把白某人當朋友?”

這聲喝問,卻是給了潘盼當頭一棒,她窘然出聲:“獨龍橋那一遭……是我害得你……著了四爺的道……可我並非有心欺騙……”迎上白玉堂正直無邪的眼光,心頭益發愧疚,漸漸音如蚊吶,“此外……此外我也未必就是男的……”

錦毛鼠凝註於她,正色道:“我白玉堂信得過潘盼,無論他是男或女。他騙過我也好,害過我也罷,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白玉堂從不怨他。我白玉堂認準的——惟有一個‘義’字。”

潘盼感激得不知說什麽是好。

“啪——啪——啪”,佛堂外有人擊掌,跟著步進個人來。

來者約莫四旬年紀,灰衫皂袍,相貌清臒,拈著胸前三綹長須,微笑道:“不虧是陷空島五義,何時何地都這般義氣!”

白玉堂輕哼,環了雙肘覷向他道:“好你個假和尚!躲在外頭偷聽多久了?”

來人不慌不忙回應:“好你個五耗子!此廟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我在自個兒院裏頭溜達不成麽?倒是你,招呼不打一聲,私闖進來。”

“無妨。”白玉堂頷首,一雙俊目在對方周身逡巡,耐人尋味道,“往後爺要過來一定差伴當先行呈上拜貼,好讓江湖人都知曉‘九指神醫’呂存這尊活菩薩歸隱在白罡川的小廟。”

“喟!你可別給我惹事。”呂存急得猛捋胡子,“把我這清凈地兒攪了,趕明兒搬你島上去住。”

白玉堂撫掌大笑:“盧家莊單缺郎中,你要是肯屈就,咱們兄弟可是歡迎得很!”

白罡川……“九指神醫”呂存……難道此人便是花沖所說的呂郎中?!踏破鐵鞋無覓處……潘盼強捺心頭激動,顫聲問道:“呂神醫,半月之前,你……你可見過花沖?”

呂存驟驚,對上一雙碧綠眼招,心中大致明白了七八分,嘴裏卻仍是謹慎道:“不知這位小兄弟……隨身可攜了花兄信物?”

“我有!我有!”潘盼連聲應著,忙不疊從懷中掏出花沖所遺匕首,“呂神醫,我大哥的孩子……”

呂存見匕首完好,繼續打量她道:“花兄臨去再三關照,那嬰孩只可交托給一天生綠目的美貌女子。”

潘盼大喜過望,一把扯落頂巾,剎那間,滿頭青絲如烏雲流瀑,忍痛又揭了□□,露出廬山真容,快步沖到呂存眼前,急道:“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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