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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生死關熊貓逢援手存亡路花蝶顯真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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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開封府的監牢,並著典獄房跟獄神廟,統在府衙最西邊兒的角落。城中百姓稱之為“西獄”,南衙西獄走一遭,饒是皮糙肉厚的江洋大盜也沒了精氣神,窩在雞籠般的囚室裏只有惴惴不安的份兒。

入夜牢內靜謐,一溜排羊皮紙燈懸掛中路,映射出道道昏黃。辛小乙是皂班新進的獄卒,這日恰逢他與老馮夜值,老馮滑頭得緊,哪有不欺生的道理?推稱肚腹不適,打二更便不見了蹤影。辛小乙無人打岔說話,不覺有些困頓,一邊惦記著老馮是否掉茅坑裏了,一邊犯著瞌蟲。倏地腦袋朝前猛沖,重重磕於桌沿之上。

“嗳喲!”辛小乙撳著塌陷的鼻梁叫苦不疊,不經意瞅見前方墻壁上有個碩大黑影浮在半空晃悠。辛小乙只道撞得眼花了,揉揉雙目,定睛細瞧,竟辨出個人形來。他本是個膽小的,乍見此狀,不由嚇得大叫,“親娘也,有鬼!”

周遭的犯人經他這麽一喊,也紛紛起身扒到圍欄邊探看究竟,但聽得又有人怪叫:“不好了!那個誰誰誰?吊死了!”

“吵甚麽吵?”老馮剛贏了半吊錢回轉,便聞見牢房喧鬧,忙連聲喝止眾人。

“差,差爺……”一囚犯指指他身後,怯生生道,“有……有人上吊……”

老馮倒抽一口涼氣回首,只見一身形魁梧的男犯吐出半截舌頭,正吊在窗棱上顫悠,窗框承受外力,還發出“咿呀咿呀”的低響,回蕩在囚牢之中,煞是可怖。“死小子!”老馮一把從辛小乙腰間奪過門鑰,罵罵咧咧道,“當的狗屁值守!”

手忙腳亂將人卸下,一摸鼻息沒了,身子還是溫的,老馮對其人中、承漿幾個要穴連掐帶戳,折騰了半會子,也沒啥反應。

辛小乙知曉闖下大禍,益發魂不附體,戰戰兢兢問:“馮,馮……這,這……咋辦?”

“咋辦!”老馮懊惱跺腳,“喊人去呀!”

“哦。”辛小乙連滾帶爬出了囚室,往最近的典獄房跑去。“張伯!”他捎帶著哭腔叫門。

一陣悉索聲響,老張頭掌了盞燈一瘸一拐走到廊下,應聲道:“誰啊?大半夜的……”

“張伯,我小乙吶。”

“咋的了?”老張頭連忙取下門閂,見他一臉焦急之色,不免也是吃驚。

“方才有個犯人上吊了!”

“啊?!”老張頭唬了一跳,旋即鎮定道,“走!上牢裏看看去。”

二人覆又回到囚室,老張頭細細翻看了一遍屍身,搖頭嘆息:“沒救了。”

老馮聽了,捶胸頓足道:“咱上茅廁之前,人還都好好的。這剛回來……”說著,看向呆杵在一邊的辛小乙。

辛小乙語無倫次分辨著:“我也不明白咋整的……眼一閉一睜,人就吊著了……”

老馮搶白道:“正當值呢,眼睜眼閉的,你睡大覺哪你!”

“都別吵了。”老張頭擺一擺手,吩咐道,“快去稟報主簿大人。”

未有多時,公孫策亟展昭一行匆匆趕來,簡短問了因由,便令人擡了屍首,往仵作處校驗。待到天明,有人回稟道:死者無毒無傷,系自縊身亡。

展昭聞見,沈思不語。

公孫策揮手,示意隨行退下,問向南俠道:“展護衛,你覺得陶甘可會自殺?”

“似無可能。”展昭俊眉一挑,微微搖首,“陶甘系江湖中人,此番在同門裏醉酒滋事,毆打路人,我才捕他下獄。按說,犯不著這般想不開罷?只是……”

公孫策捋一捋須道:“展護衛但說無妨。”

展昭略作沈吟,接道:“若是他殺,又何來無毒無傷?再者陶甘武藝高強,囚室眾目睽睽,又有誰能不驚動獄卒與一幹人犯,神不知鬼不覺,將其吊死呢?”

公孫策頷首讚許,伸出雙手比劃道:“展護衛可曾註意到陶甘頸間的勒痕?尋常人自縊,當是將布絳穿過窗棱,結扣位於頸下。而他,頸間卻是甚為光滑的一道。”

南俠驟然站起,急道:“難道是說是兇手在窗外施招,將他吊起不成?!”

“極有可能。”公孫策揣測道,“江湖之上,各式迷藥層出不窮,或許他便是……”

南俠執手抱拳:“先生稍候,展昭這就去一探究竟。”

“有勞展護衛。”

片盞茶的功夫,南俠轉回桂籍堂,朝向公孫策,言辭欽佩道:“先生神算,陶甘腹內果然驗出十香軟筋散的殘跡。”

公孫策擂一擂手掌,面色凝重道:“這樁案子,怕是不簡單了。”

展昭追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前幾日有線人來報,滎陽皇陵附近發生毆鬥,死傷甚眾,這陶甘也曾參與其中。相爺正欲徹查此事,他卻在這節骨眼上遭人滅口。”公孫策略頓一頓,又道,“龐府得來的消息說,龐豹連日以來,一直在遣人追殺兩名男子及一名嬰孩。其中一個碧眼瘦削,形容倒與小潘有幾分相似。”

南俠近前一步請纓:“展昭這便前往探查。”話音隱隱透著焦慮。

*****我是淚流滿面的分割線*****

不過半日,阿信與潘盼兩個幾乎將永利鎮翻了個底朝天,還是不見花沖與烈兒的蹤影。

只剩五風口。

五風口歷來便是亂葬崗,早在前朝,曾有義軍數千人被屠此處,鄉鄰避諱,方圓十裏未有人煙。二人一商榷,拍馬趕來。

時值初夏,荒郊仍是陰冷,一路空翠濕人衣,合上思緒如狂潮湧退,到了林間,潘盼已覺得是透骨的涼了。

馬速陡慢,她心頭驀地一沈,雙手死死攥住阿信一袂衣角,偌大的林子寂靜,只聞見她牙齒“咯咯”打戰的聲響。“有血腥味……”她強捺住恐懼,低低說道。

“是的。”阿信一手策馬,另一只手已輕輕扶上了劍鞘,“很濃。”

潘盼心底疑慮甚多,卻不敢再問,眼下危機四伏,若是打鬥起來,丁點兒忙幫不上,唧唧歪歪反擾人神智。

兩側豁然開闊,她正琢磨這是行到哪兒了,手底倏然感到阿信身子一僵,真真切切。她唬了一跳,忙偏了頭朝前端夠望,入目的卻是血跡斑駁的屍體,有七八具之多!

“下馬!”阿信吩咐。

潘盼腦子一片渾噩,也不知是如何從馬背上滑落,著了地便被阿信架了走,她反手拖住阿信一條胳膊,跟汪洋之中撈到塊浮木一般,呼吸一窒一窒的,半個字也吐不出聲。

阿信在一具屍身前停步,輕輕拂開死者面上的亂發,竟是前日劫殺潘盼一行的山寨男!只見他周身被利器捅了四五個窟窿,玄色衣服遭血跡洇柒,呈現一種僵硬的紫烏色,形態煞是可怖。

“是……是他!‘京江四絕’裏那個彈琴的……”潘盼捂著嘴,生生兒把一聲尖叫咽了回去。四下環顧,又見著幾個熟臉孔,“都是那天追殺我與花沖……”她喃喃念著,幾欲說不下去。“他們……人呢?”她木然問道。

“那邊!”阿信眉頭越蹙越緊,拉起她朝密林深處掠去。

一襲青衫短靠,倚身樹下,腳邊是桿寒芒凜凜的銀槍,曾經擅閱人心的雙目微闔著,嘴角還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各人各性,他一貫便是如此,哪怕踏上奈何橋,步調也是玩世不恭的。

聽見響動,花沖嚅了嚅嘴唇,發出極微弱的聲音:“你們……終於到了。”

潘盼一個箭步刺倒在他跟前,激動道:“你還沒死!”

花蝶細目微睜,竟戲謔道:“不見你最後一面,花某如何舍得死?”

“你!”潘盼打量他身周,無有烈兒的蹤影,本已急得發瘋,再遭揶揄,不禁失態大吼:“孩子!孩子呢?!”說著,揪住花蝶肩膊便要推搡。

阿信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撥開,出掌抵住花沖後心神道大穴,將自身內力灌輸與其續命。

花沖神色一黯道:“沒用了,我經脈盡斷,撐到這會,已是不易。”

阿信扶住他道:“他們要殺的是我,你這般,卻又何必?”

“哈哈!”花沖笑得決絕,“花某此行之意,本是幫扶那群死鬼取你性命。為此……”說到這裏,虛弱地擡一擡手,指向潘盼道,“我給她下了毒,你若救她,定要息耗內力,再傳信張義來襲,爾等必死無疑。”

“你終是下不了手。”阿信接道。

潘盼神志清明了幾分,挪過去問道:“這夥人是誰的手下?耶律大哥入宋境,只不過是以武會友,為甚麽要置他全家以死地,就連繈褓中的孩子也不放過?”

“是龐吉。”花沖看向阿信,艱難回道,“你明白了罷?二十三年前金沙灘,他最疼愛的大兒子——龐虎,便死在你爹——鬼狐耶律奴瓜手上。”

“老螃蟹”為“小螃蟹”報仇?乖乖隆滴咚……這宋遼兩家,都是皇親國戚,家大業大,再合上人多勢眾,你殺將過來,我還將過去,可不沒完沒了了……潘盼暗地裏想想,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阿信點頭,甫又問道:“那花兄弟又是逢了何人之令要促其成事?”

花沖慘笑搖首:“恕小弟將死且不能說。花沖屢受主公照拂,本應肝腦塗地以報知遇之恩,未想如今,卻逆了他老人家心意。害了你們,我花沖不義,放了你們,卻是不忠。不忠不義,小弟還有何面目茍活於人世?”

“你!”潘盼剛要說些甚麽,倏又覺得此刻說甚麽也是多餘,只得低低嘆息一聲,“唉……”

“我懷裏有件東西,你取出來。”花沖望著她道。

“噢。”潘盼小心翼翼拈開他衣襟,從其貼胸處抽出個油紙封兒來,輕掂了掂,薄薄一冊,“這,這莫非是……”她遲疑著道。

花蝶勉力擠出個笑容道:“前兩日背你,從你那兒拿的。這上面沒記心法,不能練,容易走火入魔……”

“哦。”她知曉根由,眼底不自覺浮上一層薄霧。

“後來我是明白了,咳咳……”花蝶說話開始斷續,“就你那資質,倒哪練得成啊……北俠若真是你爹,非給氣得去當和尚不可……”

“嗚——嗚……”潘盼感傷莫名,忍不住哀慟出聲。

“漿汁兒裏下毒……對不住……可我一路上與你說過的,都是真的……你要信我……”

潘盼狠狠點頭,哭著道:“我相信你!我當然信!若是不信,你怎麽毒得到我?”

花沖面色益發的差,恍若油盡燈枯:“烈兒……我送到……開德府……去白罡山找呂郎中……”說著,身子向外側滑落。

“花兄弟!”阿信一把攬住他道。

“花沖!”潘盼也飛撲上前,想要攙他。

“別哭了……”花蝶眸中神采漸漸淡去,唇邊仍掛著一絲淺淺笑意,“我花沖這輩子……最見不得女子哭了……尤其是……好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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