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 林芳和林苒繼續去上工，林奶編筐子，林蕭就溜達去韓家那邊。

韓母平時是不用下地幹活兒的, 在家帶帶孫子孫女做做飯。

林蕭過去的時候韓母正在院子裏剁一?些老白菜幫子, 拌上半瓢麩子餵雞。

雖然上了年?紀，依稀看得出年?輕時候是個精致美人, 韓昭樣貌多?半隨了她。

看到林蕭過來，韓母立刻眉開眼笑, 熱情地招呼她，小聲打探道：“大妮兒啊你和大娘說實話, 你跟韓昭是不是又好上啦？”

林蕭尋笑著反問?：“大娘, 為啥這樣說呀？韓昭哥和你說了什麽？”

韓母一?臉嫌棄的樣子, “他?啥也不肯說, 還讓別多?問?。不過他?一?車車往城裏拉東西，是幫你租房子啦？”

韓昭要往城裏拉東西, 她這個當娘的不可能不敏感, 給人幫忙不會買那麽多?，這擺明就是搬家嘛。

林蕭點頭?承認，“大娘，是呢，我和後爸鬧翻了, 韓昭哥找人幫我租房子，我就帶著弟弟搬出去住了。”

至於?領證的事兒暫時先瞞著，只要韓昭沒?有戶口工作之類的變動, 沒?人做調查, 大家自然也不知道。

不過丁桂珍已?經?知道估計也瞞不了太久，就讓韓昭自己和他?娘解釋吧。

這和韓昭說得一?樣, 韓母挺為她高興，“你已?經?長大了，搬出來好，免得被他?們擺布。”

傻子都知道丁桂珍把親事退了想幹啥，不就是想找個更有錢的人家？但凡存了撈好處的心思她就不能真心為閨女考慮。

林蕭又跟她道謝。

她要替原主多?謝韓母那些年?的照顧，平時韓家在村裏對奶奶和妹妹們也多?有照顧，今兒韓母還仗義執言一?起懟王老婆子。

她一?一?列舉道謝。

現在她剛搬出來，人家也知道她困難，她就沒?破費買禮物?，免得被人覺得打腫臉充胖子。

禮物?什麽的以後有錢隨便買。

韓母聽得連連擺手，“快別謝了，我都害臊呢，這還不是該當做的？”

嘴上這樣說，心裏卻美滋滋的。

以前林蕭害羞怕人家說娃娃親，再加上被丁桂珍挑唆著也不敢太親近她，這麽多?年?也沒?說過今年?這樣的熱絡話兒。

她邀請林蕭進屋坐。

林蕭：“大娘，不坐了，我回?去幫奶奶收拾一?下。韓昭哥上工去了？”

韓母瞅瞅大門口的方向，聽著沒?人就小聲道：“去他?姥娘家了。”

林蕭立刻秒懂，這是去解決雞蛋問?題了？

要想在本村收那麽多?雞蛋不現實，只能去外?面尋摸。韓昭大舅是他?們生產隊的隊長，還挺有威信的，這事兒八成能行。

林蕭告辭，韓母卻追著非要塞給她一?塊錢。

韓母：“妮兒，你搬出來自己過不容易呢，大娘也沒?能耐，以後讓韓昭多?去幫襯幫襯你。”

林蕭一?一?答應，卻死活不肯要錢。

韓母有些失望，卻也沒?強求。

林蕭沒?直接回?家，而是去拜訪了本家的四奶奶。

林爺爺一?共兄弟四個，他?排行老三?，大爺爺大奶奶都沒?了，二爺爺還在但是老伴兒沒?了，四爺爺和四奶奶都還健在。

二爺爺和四爺爺還跟著下地呢，四奶奶在家帶孩子做家務不用上工。

之前林苒和奶奶找他?們買過雞蛋，他?們都要五分，不過林奶都按照供銷社的價格給的，不讓人吃虧。

他?們都和林爺爺、林父有交情，當初也沒?少互相幫忙，現在林爺爺和林父沒?了他?們自然也多?關照林奶和幾個孩子。

四奶奶看到林蕭過來挺高興的，忙從屋裏拿兩顆紅棗給她吃，又說她告王鐵栓告得好。

“這人就是賴皮精，我們村裏人說他?們根本不當回?事，他?也沒?幹出格的事兒，咱也不能跟他?們撕破臉打架。”

林蕭：“他?們就仗著家裏人沒?法和他?們撕破臉鬧，就這樣軟刀子磨人呢。”

四奶奶：“大妮兒還是你厲害，在城裏待過就是不一?樣。”

林蕭立刻順著給自己造勢，“四奶奶，那肯定啊，我在城裏雖說撈不著上學，可也跟著掃盲班讀到初中呢。我們街道主任都常叫我去幫忙幹活兒呢，誇我有文化幹活兒利索。”

鄉下人本來就覺得城裏人厲害，她再在他?們心裏拔拔高，以後商量事也更容易。

聊了幾句家常，林蕭很真誠地和四奶奶道謝。

四奶奶不好意思起來，鄉下人讓人幫忙就幫忙從來不說請，更不說謝謝什麽的，聽城裏人文縐縐說話他?們都不好意思。

四奶奶：“快別說了，大妮兒你有事兒就知會一?聲，要雞蛋還是啥的四奶幫你攢著。”

林蕭高興道：“多?謝四奶。還有清明的時候你們多?種?點菜，回?頭?我找人挑到城裏去，大院兒裏人稀罕咱農家自己種?的菜，新鮮。”

其實國營菜場的蔬菜也是周邊專門負責蔬菜任務的大隊交過去的，一?樣是社員們種?出來的。

只不過專門種?這個，一?種?一?收都是一?大片，照顧得自然不精心，農藥化肥用得也多?，就不像自家幾個菜畦種?出來的那麽好吃，而且一?大車一?大車送過去，那菜很多?都不怎麽新鮮。

像張大娘這種?家裏有錢又挑嘴的就總嫌棄菜場的不新鮮，想找周邊挑擔子的農民買。

另外?還有一?些小廠子因?為規模小工人少，菜站不給他?們送菜，甚至也不給他?們留，每次他?們食堂師傅去采購的時候都剩下一?些不好的菜。

這種?小廠子就喜歡找周邊農民合作，請農民幫他?們種?菜，他?們以市價甚至略高一?點的價格買，讓農民每天去給他?們送。

這樣他?們也能吃到新鮮的蔬菜，還能換換花樣。

李副主任還有張大娘兒子單位都說過類似的情況，到時候她可以幫忙聯系。

這種?就是還人情的，她不賺什麽錢。

這年?頭?菜真的便宜，一?毛錢就買一?堆，一?塊錢買一?大堆，菜農賺點辛苦錢補貼家用，她就不做中間商了。

不過這一?趟也不是沒?收獲，四奶奶家有一?只母雞，不下蛋了凈抱窩，再這樣下去就瘦沒?了。

林蕭就一?塊一?斤收了，說給大院兒裏的鄰居帶的，人家閨女坐月子。

林蕭直接稱一?下付錢拎回?去，四奶奶給林蕭拿了一?些老白菜幫子，去年?冬天囤的大白菜，到這會兒外?面幾層就又幹又老，都是剁剁餵雞的。

鄉下就是這樣，針頭?線腦，菜幫子菜根都是好東西，大家都不覺得寒磣。

林蕭就拎著雞和菜幫子回?家。

林奶已?經?開始收尾，筐身編完正在扭把手。

為了筐子結實耐用，把手有十幾根荊條，林奶扭得有些費勁。

林蕭就過去幫忙，祖孫倆合理把把手給扭起來，再插進另一?側固定好。

弄完兩人都是一?頭?汗。

在鄉下過日子，賺點錢真是不容易，樣樣都得出力氣。

這一?個筐子也就賺十工分，一?個老太太一?天根本編不完一?個。

不過林奶挺滿意的，她要是下地頂多?賺三?四工分，在場院兒幹活兒或者編筐子一?天合計下來也有五工分呢。

不等天黑呢林奶就張羅著做飯。

林蕭：“奶，這麽著急嗎？”

林奶小聲道：“大妹下工就拿著幹糧出門，趕緊去外?村收幾個雞蛋。”

天黑看不清，容易摔跤把雞蛋打了。

第一?天林芳沒?經?驗，晚上回?來有點晚，路上看不清滑了一?下，幸虧她力氣大沒?把筐子摔出去，只打破倆。

雞蛋破得太厲害都淌出來，林芳緊趕慢趕喝掉一?個，另外?一?個就淌地上了，心疼得她哭了一?路。

林蕭覺得還是得叮囑大妹不能太晚，不安全。

她還是要和韓昭合作，他?解決雞蛋來源問?題，她和妹妹負責賣，這樣更方便。

林奶做飯，林蕭就帶上錢去村裏轉轉，這一?次借口是她繼姐懷孕需要補養身體，讓她買點雞蛋和雞回?去。

不論大小她都5分5一?個收，鄉親們給得高興她也不欠人情。

她這借口好，別人不管心裏笑話不笑話卻也愛給她。

不過收得也不多?，有人家收倆，有人家收四個，還有人家一?個也沒?，今兒剛下了蛋就急著去代銷點換火柴了。

一?共收了十六個回?來。

她一?開始想去代銷點買一?些，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代銷點和供銷社一?樣只收不賣，他?們一?部分交任務，另一?部分自家偷摸賣到城裏自貿市場去，一?個至少八分錢，自然不會在村裏六分或者七分一?個賣掉。

再說村裏人也不會花六七分錢買一?個雞蛋，要辦事就大家湊一?下以後再還。

舍得花更多?錢買雞蛋的，不是城裏人就是偷摸倒賣的，代銷點也知道這個道理，自然不肯便宜賣。

要是七八分一?個給她，她當然也不要。

現在天黑得早，下工時間也早。

等林芳和林苒回?來，林蕭就跟她們商量，“大妹晚上別去收雞蛋了，不安全。”

林芳卻覺得沒?事兒，“姐，咱鄉下其實還行，村裏人還安排巡邏隊看莊稼地呢。”

麥收秋收的時候巡邏隊負責看青，怕人家偷莊稼，剛種?上莊稼還沒?發芽長苗的時候也得巡邏看守，就怕有些壞心眼兒的去偷扒地裏的種?子吃，拌農藥和尿都擋不住有些人去偷，尤其是花生玉米這種?大顆粒的種?子。

林蕭堅持不讓她晚上一?個人出去。

她道：“我這一?次回?來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下，讓林苒去城裏上學，林芳你跟著我一?起讀書識字賣點什麽，奶奶就城裏鄉下兩頭?住著，幫我們做做飯。”

“啥？”

林奶和林芳、林苒都驚呆了。

林苒忽閃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姐。

上學？

讓她去城裏上學？

自從爹沒?了以後她們就沒?想過上學的事兒，村裏很多?男孩子都不上學呢，她們女孩子上什麽學？

林奶突然心口一?緊，這上學不得要錢？大妮兒不是回?來要那一?百塊錢的吧？

這七八年?過去，那一?百塊錢還能剩下點都是林奶會過日子呢。

大隊發撫恤糧卻不會發錢，畢竟撫恤金已?經?發過。

一?年?到頭?她和孩子們總有個頭?疼腦熱生病的時候，她自己就咬牙熬著，孩子熬不住實在不行就從赤腳大夫那裏混兩片藥吃，最好是不用花錢那種?，若是孩子發燒實在不行還得花錢打針。

她和孩子們也得穿衣，就算再節省，一?人也得兩套衣服，夏天單穿，冬天絮棉當棉衣穿，就這點衣服也容易破，縫縫補補都是補丁。

她的老妯娌們看不過眼也會攢一?些布頭?給她，反正家家戶戶都不寬裕，誰也不嫌棄誰。

鞋子她們都穿草鞋，夏天單草鞋，冬天穿棉的，編得密密實實的雙層，裏面塞上雞毛鴨毛或者蒲子絨蘆葦絨。

另外?家裏鍋多?少年?下來也破得不像話，鋦得滿是補丁，最後鋦不住漏得厲害只能換新的，一?口鍋十來塊呢。

家裏的油、鹽、煤油、火柴、堿面什麽的，都得花錢買，當然她舍不得花錢，都是攢雞蛋換。

緊張的時候就蹲在雞窩旁和母雞大眼對小眼兒，等著母雞下了蛋，她好拿著雞蛋去代銷點換火柴或者鹽。

煤油三?毛六一?斤呢，買一?斤得爭取用半年?，除非過節或者有重要事兒，否則家裏從來不點煤油燈，天黑了就摸黑，沒?法摸黑兒就睡覺。

可也不能一?年?到頭?一?點葷腥不給孩子吃，雞蛋都換鹽和火柴了，逢年?過節隊裏殺豬分肉，那肉也得花錢買，她一?年?頂多?買兩回?。

隊裏賣肉比外?面便宜些，一?斤也得七毛呢，就那兩回?肉她都得爭取吃上倆月。

她是個老婆子，倆孫女也小，能賺點工分填肚子餓不著就是好的，哪裏還能賺現錢？

反正這些年?她們一?分錢沒?從隊裏分到。

隊裏不分錢，她們哪裏還有機會進錢？

養雞倒是可以多?下蛋，可買雞崽得花錢，買十只能活五只都是好的，再者雞多?了也沒?糧食餵啊。

春天買回?來，起碼得夏末甚至秋天才下蛋，一?年?的小雞也不舍得殺，那冬天就得吃糧食。

就算是麩子、粗糧她們也沒?的多?啊。

麩子還是麥子推磨剩下的皮，家裏麥子都沒?兩斤，哪裏來的麩子？

粗糧倒是有，人都不夠吃呢，哪裏還能餵雞？

這日子過得是真真的艱難。

就這兩頓飯她們家裏都是黑面菜窩頭?，比林蕭帶回?來的二合面可差老遠呢。

不對，林奶心裏又轉了個彎兒，大妮兒不是那樣人。

當初她娘要倒騰工作，逼著她回?來要錢，她說奶奶帶著倆妹妹過得更難，不該要錢。

丁桂珍打著罵著大妮兒都不肯回?來要。

最後丁桂珍自己來要，林奶雖然不想給，可想到不在跟前的大妮兒和孫子她又心疼，要是不給丁桂珍那倆孩子肯定遭罪，沒?轍，她就把另外?一?百“借”了出去。

林奶聲音顫巍巍地道：“大妮兒，上學要花錢的，咱還是算了。”

林蕭堅定道：“奶，我不但要讓妹妹上學，還要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以後頓頓吃飽，隔幾天就見?葷腥。”

啥？

三?人更呆住了，隔幾天就見?葷腥？

她們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兩回?呢。

祖孫四個正眼瞪眼的時候韓昭來了，他?在外?面敲門叫了兩聲沒?人應，他?怕有什麽事兒就直接進了院子。

剛繞過影壁墻他?就看到林蕭坐在桌子東邊，林奶、林芳和林苒三?個坐在桌子西邊，跟三?個小學生一?樣乖乖地盯著對面的林蕭。

韓昭笑了笑，“剛才我在外?面喊了半天，你們都沒?人應，我就進來了。”

鄉下都這樣，喊一?聲就進院子，大白天誰家也沒?什麽怕人的。

林奶一?見?韓昭頓時樂得滿臉皺紋，雖然林蕭說跟韓昭是假結婚，可林奶一?直挺喜歡韓昭的，半點沒?有假結婚的自覺，上前熱情地拉著韓昭進屋坐。

“昭呀，大妮兒聽你的，你快勸勸她。”

韓昭看了林蕭一?眼，對林奶笑道：“奶，我什麽都聽蕭蕭的呢。”

林奶：“……”

不是假結婚嘛？你啥都聽她的幹啥！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比較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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