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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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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夏油傑選一個最討厭的季節,那無疑是夏天。

世界融合後,「書」貼心的為部分主要相關人保留了記憶,導致他身邊的人,多多少少對「苦夏」有點心理陰影。

具體表現為——五條悟會頻繁地請他吃涼面,家入硝子會給他送很多消暑開胃的藥丸,夜蛾校長會隨時把他叫到辦公室去談心,旁敲側擊問他最近任務是不是太多了……

就是說……真的很沒有必要。

自從世界融合後——夏油已經恢覆了所有記憶,理清了他們的世界是如何走向終末,又如何被另外一個世界融合的事——他已經無所事事很久了。

世界融合的時候,天內選擇了伏黑甚爾那個方向(不得不說夏油內心有點小失望),世界意志為了不顯得突兀,讓每個人的體質以一種不易被察覺的速度緩慢轉變。

所有人都發現自己的身體素質一年年變好了。病弱的人恢覆了健康,老年人的精神也愈發矍鑠了,相信過不了幾年,統計出來的人類平均壽命會上漲不少。

這麽看來,身體健康,確實是對普通人最大的祝福了。

因為人類的體質越來越圓滿,咒靈的數量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會出現幾個咒術師搶一個咒靈的無語場面。

現有的咒術師還保有術式,仍然歸東京的總監會管轄。總監會現在的老大是大倉燁子,她同時也是異能特別部隊獵犬的老大,長期東京橫濱兩頭跑,忙得看不到人影,但對她來說大概是樂在其中吧。

大倉在手握重權後,就開始熱心教育事業,有小道消息說她過幾年可能會競選文部科學大臣,總之成為了悟曾經最討厭的那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不過悟肯定不會討厭她就是了。

世界融合後,將不會再有新的術士誕生,一些發自心底認為生得術式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不幸的人,也會在重來一次的時候被抹消術式,走上另外一條道路。

夏油有一次去那個讓他人生劇變的村莊看望菜菜子和美美子,意外地發現她們竟然過得不錯。

重來一世,她們沒有了術式,那些愚昧的猴子竟然表現出了淳樸溫情的一面,看著那些村民笑瞇瞇地招呼兩姐妹去他們家裏吃飯,差點沒把夏油惡心得再度暴走。

那種光怪陸離的景象,讓他感到一陣眩暈。僅僅是一個術式,就可以讓人心變得比咒靈還可怕嗎?兩姐妹除了沒了術式,跟上一世又有什麽不同呢?

菜菜子和美美子看上去倒是已經習慣了。

“就像夏油大人說過的一樣,把他們當成猴子就好了!”美美子無所謂地搖晃著她的小腿。

“等我們大點了就去東京找夏油大人玩兒!”菜菜子元氣地說道。

兩姐妹的父母這次因為沒有遭受那些變故,都還在世,這也是她們兩個暫時不能離開村子的原因。

那一夜夏油傑獨自在村外的大石上枯坐了一夜,仿佛想了很多,仿佛又什麽也沒想。

第二天早上,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村莊。

「……滅殺愚昧的肉/體並不難,難的是根除愚昧這種與生俱來的頑疾。」

彼時五條悟躺在夏油房間的榻榻米上,捧著一本新出版的書聲情並茂地念著。

能讓五條悟這麽感興趣還朗讀出來的書必然不一般——它是在大倉燁子的指導下出版的。

「……這便是教育之意義。消除愚昧,啟迪民智。這個過程是長期、艱苦、曲折的,不能因為一時的困難就心生懷疑,教育是一份終身事業……」

夏油傑聽得昏昏欲睡。他一邊按著游戲機一邊問五條悟:“這就是你那時選擇成為教師的原因?”

“啊,我倒是沒想那麽多……”五條悟津津有味地翻著書:“只是想用新鮮的橘子替換掉爛掉的橘子而已。”

——

“……就像是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坐在電腦椅子上,像個貧血宅男的費奧多爾君背對著他說道。

那時夏油傑剛知道這個世界還有“文豪同位體”這種存在。他很難控制住自己不對上輩子的文學偶像陀翁好奇。

結果見到面後,發現費奧多爾與其說像陀翁,不如說像《罪與罰》裏的主角拉斯科爾君。

那種病弱又狂熱的氣質,自命不凡又悲天憫人。

他們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此次會面的介紹人——大倉燁子。

費奧多爾對大倉的態度向來比較擰巴。他提起她的語氣既輕蔑又敬畏——他覺得她做的事愚蠢而毫無意義,但他卻依然被那種持之以恒的強大意志所震懾。

“消滅愚昧。”費奧多爾的嘴角掛著冷笑:“好像她做得到一樣。”

“至少她在做不是嗎?”夏油傑忍不住為自己的老師辯駁了一句。

費奧多爾冷冷地斜睨著他,好像看穿了他曾經的偏執和瘋狂:“……偉大之人應引領愚昧的民眾,而不是投身到無意義的事業中成為柴薪。”

事實上夏油傑內心深處也是認同這句話的,他為大倉燁子無意義的努力感到可惜。但他也同費奧多爾君一樣,被她強大的毫不動搖的意志所震懾。

愚昧本身就是一種罪惡。夏油傑心想。為何要對罪惡的人施以救贖而不是懲罰?

——

“……愚昧本身並不是罪。因為愚昧犯下了害人的過錯才是罪。犯罪當然會被法律制裁,但是生病就不一樣了。人不是自己選擇生病的。愚昧只是一種先天疾病,這是人類固有的頑疾……我雖然懷疑這種絕癥能不能被醫好,但教育確實能緩解一二。”

這是剛剛從河裏被撈出來的太宰治對他說的話。他是一個天生悲觀的人。他的悲觀甚至在費奧多爾之上——他把人類的無知比作一種無法被治愈的絕癥。

一般情況下,太宰治會不屑於同他眼中的庸人探討這些深刻的問題——但鑒於夏油傑是大倉燁子介紹來的,他還是表現出了相當的耐心。

不同於費奧多爾的別扭,太宰治對大倉有一種毫不掩飾的狂熱崇拜。

“燁子的話,只要她想做,就什麽都可以做到。”太宰神情亢奮地手舞足蹈:“她竟然在海裏捕獲了世界上最大的螃蟹!”他仿佛陷入了某種幻覺世界,完全無視了一旁的夏油傑,開始自說自話了起來。

夏油懷疑他是吃多那種深海蟹中了某種神經毒素。但既然那蟹是大倉專門下海去給他捉來的,那恐怕就算有劇毒,太宰治也會面帶微笑地吃下去順便感謝大倉為他帶來死亡的安寧。

——

“……太宰只是太喜歡大倉老師了。”在夏油把神經錯亂的太宰治帶到武裝偵探社後,赤銅發色氣質溫厚的男人跟他解釋道。

太宰治以前是盤踞整個關東地區的港口mafia的首領(雖然表面不太看得出來)——他自稱之前那麽辛勤工作只是為了守護這個燁子要歸來的世界。現在因為早年過量勞動被傷害了身心的他只想當個啃老的無業游民。

當太宰治把他的這個“偉大理想”在他們這個以大倉為中心的熟人圈宣揚開來的時候,反應最激烈的竟然是五條悟——因為悟說他早年也因為守.護.世.界(重音)進行了過量的勞動,所以現在只想當個腦袋空空被有.權.有.勢的姐姐養在家裏的小白臉。

小白臉和拖油瓶之間總是有許多利益沖突,在如何吸引他們飼主的註意力這個問題上,他們可以打上三天三夜。

論打架五條悟肯定是不會輸的,但是論心機太宰就要厲害多了。所以他們之間的爭鬥有時候悟還要吃悶虧。

“喜歡大倉老師的人可不只他一個。”夏油傑臉上掛起了意味不明的微笑。織田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把夏油傑送出武裝偵探社門口的時候,織田遞給了他一封信。

“前幾天有委托人找上門來,要求代寫信件。既然你剛好來了,我就不用專門跑一趟了。”

在這個通訊如此發達的年代,還有代寫信件的業務,不得不說武裝偵探社是個充滿了年代氣息的傳統組織。

偵探社裏的代寫信件業務一般都是由織田負責。鑒於大倉早年給了他一臺便攜打印機——大家都在有意無意地幫忙加深他這種刻板印象。

“你可以找安吾借一套維多利亞長裙。”有一天三人在lupin酒吧喝酒的時候,太宰突然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阪口安吾在旁邊憤怒地拍著桌子大喊:“我沒有維多利亞長裙!”

“自動書記人偶——可是傳遞人心的工作呢。”太宰無視了安吾,舉起酒杯在織田的杯子上輕輕碰了一下:“燁子為織田作選的工作真合適。”

世界融合後,多出了很多以前沒看過的文藝作品,倒是大大的豐富了眾人的娛樂生活。

“啊,我還沒來得及看,好看嗎?”織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太宰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少佐和她的自動書記人偶……絕美愛情。”

在織田走進電影院觀看這部著名動漫的劇場版前,一對身份有些特殊的夫婦走進了武裝偵探社。

“……我們準備去國外生活了。”那對夫婦中的妻子說道:“想來想去,在離開之前,還是應該交代一下。”

“——只是為了有始有終。”丈夫最後這麽說道。

此次此刻,信件的收信人夏油傑終於從織田手中拿到了那封信。

夏油傑走進了偵探社樓下的咖啡館,要了一杯意式濃縮,然後展開了信紙。

「傑:

展信安。

很高興此時於你於我們,都還有再次對話的機會,這大概是世界賜予的奇跡。

我們無力深究這奇跡因何產生。我們大概花了一個月時間來彼此印證記憶中那些事的真實性並認清自己的內心。

請原諒我沒有勇氣再次來見你,作為一個父親,我此刻終於敢在信中承認——我恐懼你。

這種恐懼,在你無可挽回地走上那條路之前,就已經產生了。我或許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向你坦承這種恐懼,而不是因為對未知和異類的恐懼,因為一些羞於啟齒的虛榮心,無視了年幼的你眼中的困惑和孤獨。

我曾經產生過這樣的想法——我有一個異常的孩子,這種異常像是某種疾病,帶給我羞恥和動蕩——這像是命運給予我們的懲罰,我們在你出生之前,只期待過一個普通而健康的孩子。

這不是你的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那麽健康的孩子出生(雖然咒術確實不算是一種疾病),這個世界也有很多勇敢面對生活考驗,以無私的愛包容那些“異常的”孩子的父母——很可惜我和你的母親都不是那些勇敢善良的人其中之一。

我們只是被社會的道德感束縛,裝得體面周到,裝作若無其事——相信你已經察覺了我們內心深處的虛偽,你從小就是敏銳的孩子。

我帶你去電影院看那些英雄電影,用極高的道德感要求你,馴化你,不是出於對你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的期許,而是出於我擔心你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劇變的恐懼。

你幼時和同學發生沖突,我不由分說地訓斥你,而不是去厘清這裏面的是非對錯,給予你一個公正,也是源於這種恐懼——你的力量是另一個世界的產物,像是隨時會威脅我平凡日常的災禍。我時時刻刻在憂懼你會一不小心殺死你身邊那些脆弱的生命。

我蠻橫地用正論約束你,像是在鎖住一頭令我害怕的野獸。

你終有一天會不堪忍受掙脫那鎖鏈,我早已在心中有這樣的明悟。只是我沒想到會是以那樣極端的方式。

英國著名的客體關系理論大師溫尼科特曾經說過:“孩子是踩著父母屍體長大的。”——我從沒想過這句話裏的屍體不是一個比喻。(笑)

也許是咒術的世界讓你對生命的感受變得異常——這也不是你的錯。在生死無常的環境中,如果不讓自己的感知變得麻木,心靈就會無法承受。

親子關系,是這世界上最親密也最疏離的關系。你像白紙一樣來到這世上,一開始你全然地信任我們,是我們辜負了你的信任。

我們也曾在某些時刻信任過你,你也辜負了我們。

事到如今,你已成年,成為了一個全然獨立的個體。既然這段關系曾經給你給我們都帶來過難以言喻的傷害,那麽就讓我們坦然地承認這世界上或許也有關系不那麽親近的親子。

在如此密切和覆雜的關系中,輕言原諒是一件很輕浮的事。我只願你和你自己的人生和解。

讓我最後一次做一個懦夫,為這段親緣畫上一個不那麽完美的句號。

祝你前路順遂,身邊有愛你的人環繞。

父、母」

夏油傑把信合上,壓在了吧臺上的煙灰缸下面。

他面色平靜地點了一根煙,點了兩次才點燃——或許這表明了他的內心並沒有他表現的那麽平靜。

在下午無人的咖啡館,他一言不發地抽完了一整根煙,把煙蒂按熄在了煙灰缸內。

然後他拿起信紙對著光再看了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用打火機燒掉。

最後他把信紙按原來的折痕重新折了回去,裝回了信封 ,然後把這封長信裝進了衣兜裏,推開了咖啡店的店門走了出去。

迎客風鈴在他身後叮當作響。

他將坐上橫濱發往東京的火車,去到他作為一個異類唯一被接納的地方——咒術高專。

他會成為一名教師,試著和心中的猛獸和平共處,去度過每一個平凡又無聊的日常。

接受自己只是蕓蕓眾生中非常普通的一個,承認自己的庸碌和認知的極限——是成為一個成熟大人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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