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宣◎

林蘇雲的意思是, 江璃與江楚纓是姑姑侄子的關系，關切之濃自不必說。

那允敬道人與南宮兩兄妹亦是姑侄關系，還多了一層師尊弟子的關聯, 難道他們的感情會比江璃江楚纓的更差嗎？

見江璃心領神會, 林蘇雲也笑了：“晚輩雖然有信心, 但卻不敢空口白牙地承諾允敬道人一定會做些什麽。”

“但是我想，允敬道人也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不然也不會因為同出師門的情分多次忍讓淩霄。”

“我能保證的是, 南宮兩兄妹一定會與她說些有關淩霄道人的線索。”

“既然她重視感情，那想必對於南宮璇南宮瑜的暗示也不會袖手旁觀, 疑心既起，肯定會動手查一查的，至於查出來什麽……就無人得知了。”

更何況那是事關自己師尊去世的真相。

其實, 林蘇雲也並不確定那位師尊的死真的跟淩霄有關，但是總不能說毫無關聯的吧？

這種事，只要查了，心裏的疑雲便越來越大。而且淩霄本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查得越細，淩霄的錯也會跟著變多。

所以林蘇雲相信允敬是一定會發現某些事的。

信任的崩塌，有時候只需要一個點, 如果一個點不行，那就一座山。

總能把那層本就不牢靠的情分壓垮。

經過跟林蘇雲的幾番對話, 又想到林蘇雲帶領靈草宗取得的那些成就, 江璃就算再不信任對方, 卻也要思量幾分。

林蘇雲是個有著七竅玲瓏心、懂得交際的人, 若是出手幫忙跟她交好, 絕對會有好處；若是袖手旁觀的話……雖沒有什麽壞處, 但若林蘇雲成功打敗淩霄，那靈草宗的地位會越來越高。

屆時倚月派再想跟他們交好，恐怕要更難了。

更何況，江璃覺得林蘇雲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林蘇雲雖然心眼多，但又很誠實。

她引導著自己說出了結論，但同時也是把利與弊擺了出來，讓江璃自己抉擇。

既沒有因為想取得自己的幫助而說假話，也沒有直白地否定。

林蘇雲是個精明的商人，但精明的同時又能讓對方感到真誠。

這很不容易。

“你都這麽說了，我不幫也難。”江璃微微一笑。

林蘇雲笑道：“是晚輩在姑姑面前賣弄了。”

江璃：“你做得很好，有你帶領著靈草宗，我也能放心纓兒了。”

“不過這件事，我還是要問問其他長老的意見，畢竟問天宗離我們倚月派還是很近的，若是派出修士，我們的人大抵是要在前面的。”

“都聽姑姑的安排！”林蘇雲應聲。

她其實一點兒都不擔心，江璃意思就是整個倚月派的意思，只不過為了得到更多好處人情，江璃免不了要說這場面話做做樣子。

林蘇雲：“姑姑肯助力，那於我們便是如虎生翼，定然一切順利，我回去便跟萬妖谷少主還有靈雲門掌門、玄無派等幾位前輩說與一番。另外，若貴宗因為此時有損失，便算在我們靈草宗的頭上。”

江璃謙和一笑：“折損是難免的，我們倚月派倒也不拘於那些小事。”

真正缺的，是林蘇雲前半句提到的——與幾位前輩說與一番。

也就是人情。

感情往往比金錢債務更難還清，也更難理明。

凡界如此，修真界更是如此。

修真界眾宗門長期自行發展，只有幾十年的一次百宗大選方能聚在一起，其餘大部分時間都沒有什麽聯絡。

千年前還好，各個門派多名高修為的修士會聚在一起討論心得，偶爾還會去對方宗門進行講座，但近千年來沒有高階修士了，多方仙宗來往就更少得可憐。

所以倚月派能借此機會得到最大的好處，便是跟其他宗門的聯絡。

尤其是萬妖谷。

作為修真界第一個與萬妖谷發生關聯的仙宗，沒有哪個會比靈草宗更合適作為介紹的中間人了。

倚月派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江璃笑瞇瞇地看著林蘇雲：“好了，前面哭聲不斷，我們也該去看看了。他們三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總不能一直哭。”

林蘇雲笑著應道：“江師兄與我說過，這件事是姑姑在其中幫忙的，不然一家人也不會團聚。江師兄很是感激姑姑。”

江璃頓了頓，面色如常一笑：“纓兒這孩子一向是個乖巧懂事的。”

兩人到了前院，果然發現他們一家人還在哭，而且讓林蘇雲沒想到的是，江楚纓的父親哭得竟然最厲害。

他抱著江楚纓，泣不成聲，一直念叨著“爹有錯”，江楚纓紅著眼眶，低聲安慰父親。

“你們這一家子，哭起來也沒個完。”江璃揚聲道。

三人看向她，江楚纓擦了擦眼角，靦腆一笑：“姑姑，你們談完了？”

“是啊，如你所說，林蘇雲真是個不錯的孩子。”

江楚纓：“那是自然，師妹是很好的。”

“好了，纓兒回去靈草宗還有事情要做，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

江璃看向夫妻倆，“過幾天要有件大事發生，你們先回家那邊吧，這件事過去，我會帶著纓兒回去跟你們好好敘敘舊。”

夫妻倆連聲應道，又望向江楚纓。

父親老淚縱橫一刻也不曾止住：“纓兒，爹老了，如今你修為比爹爹還高，爹爹幫不到你什麽了。”

“爹爹這把年紀，才意識到修為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把握好身邊人。”

他用力握了握江楚纓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纓兒，你要平安才是。”

江楚纓眼含淚光揚起笑容：“我知道的，爹爹。”

“纓兒，我和你爹爹就不多打擾你了，你和你姑姑都是有很強責任心的人，放不下自家宗門。那你便回去，好好辦完事、安下心來，再找我們。”白發女人柔聲說道。

“我會的，娘。”

江璃：“纓兒你先別走，我有話要跟你說。”

林蘇雲立刻察言觀色地望向二老：“伯父伯母，我送送你們吧。”

待林蘇雲帶著兩人離開宮殿，江璃這才望向江楚纓，神色帶有疑問：“纓兒，這個林蘇雲到底是什麽來頭？”

江楚纓一楞，似乎沒想到姑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師妹？她就是普通的武修。”

江璃笑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只是她一個武修，怎麽會在靈草宗呢？”

江楚纓：“她小時候家裏靠著采草藥供給靈草宗才過上不錯的生活，長大送別父母後，她便感念靈草宗的恩情，拜入靈草宗。”

江楚纓微微皺眉：“姑姑可是覺得她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嗎？”

江璃見江楚纓態度緊張起來，溫聲道：“沒有，如你所說，林蘇雲很完美，方才她邀我談話，很巧妙地讓我同意了倚月派助力一事。”

“如若是這件事的話，其實即使師妹不說，我也是要求姑姑的。”江楚纓立刻說道。

“只是師妹覺得，倘若我求姑姑，姑姑一定會同意，但是若是倚月派因此出了什麽差錯，姑姑說不定會怪罪我，也會自責。”

“師妹不希望宗門的事會牽扯到我的私人感情，便主動請纓要與姑姑您交談。”

江璃挑眉。

她還沒說什麽呢，江楚纓就解釋了這麽一堆。

她本只是想旁敲側擊一下，但江楚纓反應這麽大，她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幹脆直截了當地問道：

“纓兒，你與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林蘇雲動了什麽感情？”

江楚纓一楞。

他下意識想解釋，但舌頭卻突然開始打結，張了張嘴，說不出什麽??x?話。

良久，他只結巴地問出一句：“什麽感情？我、我只當她是我的師妹罷了。”

江璃：“哦？是嗎？我記得你還說過你有個師妹叫萬霜林，你稱呼她的時候叫的便是全名，而稱呼林蘇雲卻直呼師妹。”

“她叫你時還帶著姓氏呢，你倒是叫得親昵。”

江楚纓耳根的紅逐漸攀升到耳尖，還在試圖解釋：“沒有的姑姑，我與師妹……林師妹只是單純的同門之情。”

江璃笑了笑，神色略顯覆雜：“傻孩子。”

她垂眸半晌，覆又擡眼看向踟躇的江楚纓：“你當真喜歡她？”

江楚纓見實在瞞不過姑姑，姑姑又是自家人，索性壯著膽子說了實話：“姑姑，我只是對師妹有些好感罷了，師妹改變了我很多。”

“放心，我是不會告訴她的，不過……”江璃慢慢正色，“纓兒，姑姑覺得她並不適合你。”

江楚纓本是手足無措地環顧四周，聽到這話猛地轉頭看向江璃：“姑姑？”

江璃垂下眼簾，“你生性善良單純，但她不一樣，作為一個商人、一個後生來評估的話，她勢必會有極其不錯的前景，但若是作為道侶來選擇……你們不合適的。”

“為什麽不合適？”江楚纓幾乎是在江璃話音剛落的一瞬間追問。

“她很精明。”江璃擡眼與他對視。

“精明不是一件好事嗎？就是因為師妹精明，她才能撐起靈草宗。姑姑，你不知道剛被滅門時的靈草宗是怎麽樣的慘狀……靈草宗能有今天，絕對與她脫不開！”

“纓兒。”江璃喚道。

“正是因為她太過精明，又能做到事事完美，所以她的所作所為都是要耗費極大心力的。這樣的人，無利不往，你明白嗎？”

江璃無比認真地註視著江楚纓的眼睛。

無利不往，說明她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是有自己的算盤，最後的結果，勢必都會有利於自己。

這個品質放在生意場上，那就是左右逢源，再加上一些手段，即使她掙得再多，也不會讓人心生不滿。

但這和感情不是一回事。

江楚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姑姑的意思是，師妹與我交好，是因為有利可圖？”

“姑姑想多了，師妹從來不知道我與江家的關系，倘若不是昨日我主動與她說，她也不會求到姑姑這裏。”

望著如此堅定的江楚纓，江璃心中微微一嘆。

“纓兒，不只是金錢靈石才是利益，有時候，感情才是更重要的，它會驅使著人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林蘇雲對你好，不見得立刻就要你的回報，但總有一日，即便她不說，你也會主動請纓，這便是她的心機之深啊……”

江楚纓忽而自嘲般地一笑：“所以姑姑覺得，師妹先前與我交好，是為了有朝一日我心甘情願替她擋刀？”

“師妹於靈草宗，便是掌門一般的存在，若真有她生命有虞那天，恐怕根本輪不到我擋刀，所有靈草宗弟子都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

江璃搖搖頭：“纓兒，你現在對她很有好感，自然是想不到以後不好的可能。”

“你要知道，如今你的身份可是亮了出來，她定然知道你的請求我是不會拒絕的。姑姑說得難聽些，憑她的手段，不需要她主動說，只要稍一暗示，你便會求到我這裏。”

在她看來，她這個侄兒是玩不過林蘇雲的。

“你如今並不覺得有什麽，那以後呢？你們若是在一起，你會不會想到她對你的好是因為你的身份？我不信你不知道她無利不往的性格，如今我與你講明之後，以後她做任何事，你不會想猜她的意圖嗎？”

江璃知道自己的侄兒骨子裏是個難變通的，搞不好就會鉆牛角尖。

一個是個悶性子，一個是個七竅玲瓏心，他們的生活會幸福嗎？

江楚纓聽著姑姑的這些話，眼中的光逐漸黯淡。

江璃見他這個模樣，以為他想通了，雖然有些心疼，但總覺得長痛不如短痛，認清了現狀便好。

她抿了抿唇：“纓兒，你若是想找道侶，姑姑會幫你的，你的家世、你的修為，什麽樣的女子找不到呢？只是那林蘇雲再好，始終不是你的良人。”

江楚纓緩緩搖了搖頭。

“不……姑姑，我從始至終都不是想找一個道侶。”

“我只是沒想到，連姑姑你也不支持我。”

他擡起頭，苦澀一笑：“我對師妹，不過是有些好感罷了。”

“且不說師妹眼裏是否有我一席之地，只說師妹天資聰慧，前途無量，我怎麽會耽誤她呢？”

他早知道，自己的感情終究會是一片隨風吹走的落葉。

從萌芽開始，肆意生長，茂盛綻放，最後長眠於地底深處。

他想過，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這樣一片葉子出現過在這世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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