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冥草◎

“怎麽會這樣？”

褚煙站在籠外, 看著籠子裏與魔界的詭變陰郁全然不同的氛圍。

他終於知道為什麽幾百年來都沒有人見過魔尊夫人。

“我也問過夫人，她說……魔尊很愛她，所以想保護好她。”

長致抿唇, 以他年齡, 或許很難理解這些。

他才十幾歲, 雖然比同齡人成熟很多，但是未經情愛，自然不懂這些, 只以為魔尊確實很寶貴這個夫人，所以才為了她的安全將她豢養起來。

他或許隱隱感覺到哪裏不對勁, 但他說不出來。

可褚煙卻十分清楚，這種讓對方被迫失去自由的感情可以叫做占有、叫控制，但絕不是愛。

長致站在籠前, 沒有做什麽動作，但那位魔尊夫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到來，很快出現在兩人視線中。

她的模樣，並不像魔都城內的一眾魔修說得那樣傾國傾城、天下第一，她雖然長得好看了一些，卻也不至於美到叫人瘋狂的地步。

但她確確實實有種神秘的氣質，這種感覺不可言說, 她站在那裏，好像是從山水畫間走出來的, 又好像隨時會乘風而去。

她聲音輕柔, 眼神亦是淡淡然, 似乎沒什麽能引起她的註意, 被她放在心裏。

“長致, 你找我。”

她視線上移, 輕飄飄地落在長致的臉上，看見長致眼角的傷口，她略一停頓。

“你又受傷了。”

長致笑了笑：“與其他侍從切磋，不小心磕碰的，不礙事。”

她沒有說話，只是穿過籠間的縫隙伸出手臂，長致連忙上前。

素手一翻，一瓶傷藥落在長致手中。

“拿去敷用，一個人在外……要保護好自己，別叫你妹妹擔心。”

長致鄭重其事地接過了傷藥：“多謝夫人。”

褚煙則在兩人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提到“妹妹”時，夫人的神色突然有了一絲波瀾，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夫人也有家人在外。

長致回身朝褚煙招招手，又轉頭看向魔尊夫人。

“夫人，他是修真界來的，想見您。”

夫人的視線移到褚煙身上：“修真界來的……什麽事？”

“在下的道侶生了重病，聽說夫人手中有誅冥草，那正是能救她的唯一解藥。”

“所以……”

“你是褚煙？”

自己從未說出口的名字竟從對方口中傳出，褚煙一楞，緊接著猛地擡起頭看向她。

而此時的魔尊夫人也略顯驚訝地望著他：

“真的是你。你是褚煙，對不對？”

褚煙呆滯片刻，點了點頭。

“你說要誅冥草……”夫人蛾眉微蹙，淡然如水的眼眸中竟然流露出緊張情緒：

“是不是落寒？我的落寒，她出了什麽事？”

褚煙張了張口，一時竟沒能回應對方。

“您……”

“落寒是我的義女，這些年她每次回來都跟我講外面的故事。自從幾十年前她遇見了你，此後每每回來看我，必然要提起你。”

夫人眼中含淚，忍不住上前兩步：“是不是落寒她……出了什麽事？”

褚煙猜想過落寒各種可能的身份，但唯獨沒想到她居然和魔界有聯系，更沒想到魔尊夫人竟然是她的義母。

見褚煙久久不回應，夫人緩緩搖了搖頭：“你不要怪她。”

“我撿到她的時候，她便帶著這個奇怪的病，身體虛弱不堪魔氣摧殘，我們好不容易找遍魔界找到幾棵誅冥草才養到她成年。”

“她成年不久我就讓魔尊將她送去到修真界。讓她修正道，不至於殺孽纏身讓身體更差。”

“她這個身份隱瞞了所有人，在遇到你之後，她也曾猶豫要不要告訴你真相，她說你是不一樣的，你不會像其他人那般歧視她的身份。”

夫人頓了頓，眼神愧疚：“是我，是我不讓她告訴你真相，我覺得我是她的累贅，我不想讓自己成為你們在一起的阻礙。”

“所以無論怎麽樣，你都不要怪她，她除了我這個魔修義母，哪兒哪兒都是最好的。”

“魔尊夫人。”褚煙突然開口。

“我當然不會怪罪落寒，更不覺得您是她義母有什麽問題。您給了她第二次生命。”

只是……

難怪。

難怪他問落寒家中可還有人時，落寒欲言又止。

難怪他問落寒所用何藥時，落寒只說誅冥草，卻不肯說何處可以找到。

在修真界，魔修無疑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落寒害怕自己的身世會讓褚煙與自己有隔閡，害怕自己會被趕出曾慘遭魔修毒手的靈草宗。

褚煙心中酸澀，一團亂麻。

到底是他沒有向落寒表達足夠的堅定，不然落寒早該會對自己說實話。

“落寒現在已然昏迷，我將她托付給修真界的靈草宗，他們是可以信賴的人，但若沒有誅冥草，落寒撐不了多久。”

褚煙直直跪下，夫人連忙伸手攔他：“你這是做什麽。”

褚煙低下頭：“夫人手中如有誅冥草，請放心交給我。”

“你不知道……”魔尊夫人微微閉眼，眼角留下一滴清淚。

“現在整個魔界唯有一株幽冥草，在魔尊手裏。他雖知落寒??x?身體不好，卻不喜她在修真界，一直想讓她回來陪我。”

“我試過各種辦法，說出天花亂墜，他也堅持讓落寒回來，哪怕死在我身邊。”

從魔尊夫人口中簡單幾句描述，褚煙大概能聽出來這個傳說中的魔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性格。

唯我獨尊、不可一世，只要他想做的、想要的就必須做到得到。

只要他想要落寒回來陪夫人，就算是落寒因為魔氣纏身提前死在夫人身邊，那也是落寒的福氣。

盡管這並不是夫人想要的結果。

但只要他想看見就足夠了。

但落寒在修真界已有了心心念念牽掛的人，怎麽可能被魔尊威脅。

所以魔尊夫人費了好大的力氣，也只從魔尊那裏拿到了一小片葉子，她制成藥，遞給落寒。

落寒服下後立刻好了許多，還說自己感覺很輕松。但是夫人知道她的病情拖了那麽久，怎麽可能靠一點藥就得到緩解。

最後，落寒還是離開了魔界。

魔尊夫人一直在等待落寒下一次回來，她希望下一次落寒能留得久一些，自己也好再找理由多試試，將魔尊手中的誅冥草弄出來。

但同時，她也做好了落寒不會再回來的準備。

她以為褚煙這次是帶著訃告來的，畢竟魔尊曾說過，沒有誅冥草，落寒在外必死無疑。

但褚煙卻突然出現，向她求那最後一棵誅冥草。

得知落寒現在還活著，魔尊夫人固然高興，可卻也有些不知所措。

落寒在身邊的時候她尚且無法拿到誅冥草，如今她又該用什麽借口？

“我有一個辦法。”長致突然說。

“不如夫人去找魔尊，說打算再撿個孩子撫養，誅冥草便派人送出來是給落寒的告別禮，伺候不再認落寒這個義女，也不再管她。”

褚煙微微皺眉，覺得這不太可行，魔尊怎麽會相信幾十年的母女情誼輕易就能被抹除代替？

然而下一秒，夫人卻點點頭：“我覺得可以一試。”

她見褚煙不解，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魔尊……他不會懂這些的。”

“他早就勸過我再養幾個孩子，現在恐怕巴不得我趕緊換一個健康的重新養起來。”

後來褚煙便在宮外等著，過了幾日，長致果然拿著誅冥草來找他。

計劃成功了。

褚煙望向林蘇雲。

“我一拿到誅冥草就趕快回來，生怕耽誤半刻。”

褚煙說到這兒，輕輕嘆了一聲，“也沒來得跟魔尊夫人道個別。”

魔尊夫人她還不知道誅冥草能分株的事情。

她只以為上一次與落寒分別一面，便是永別了。

“如果她知道落寒還有救，一定會很高興。”

褚煙看向落寒的房間，輕聲說道。

“居然是這樣……”林蘇雲若有所思。

上輩子她沒怎麽聽說過魔界的事情，沒想到傳說中暴戾恣睢的魔尊居然還有這一面。

正如褚煙說的那樣，魔尊對他夫人可能確實有很多覆雜的情緒，但那一定不是愛。

但也未必一定是愛才能拿捏住一個人。

林蘇雲總覺得，魔尊和其夫人現在的情況看似夫人處於弱勢，但夫人才是那個把控全局的人。

“落寒現在有救了，以後還不是有得是機會回去看她？”林蘇雲寬慰道，“到時候，你們一起去探望夫人，不是更好？”

褚煙點點頭，又頓了一下：“若是屆時魔尊不介意……那就好了。”

林蘇雲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可能到時候就不會介意了吧。”

“誰知道呢……”

藥很快晾好了，褚煙準備端著藥進屋。

起身後，他有些遲疑地看向林蘇雲：“我想告訴你……那個咒印雖然剛開始印，只有一個字符，但還是會對我的傷勢痊愈、包括以後的修煉有很大阻礙。”

林蘇雲微微皺眉：“沒有什麽辦法解決嗎？”

褚煙垂眸，搖了搖頭。

“沒有辦法。”

林蘇雲看了他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不用太擔心這個，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修煉就算再慢，也都是有長進的。”

“我……”褚煙深吸一口氣。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曾承諾過，回來之後要為靈草宗赴湯蹈火。”褚煙看向她，“我已經做好了去找淩霄道人決一死戰的準備。”

他是不會因為修為沒有回到巔峰水平，就放棄自己的承諾。

“等落寒的病情好一點，我就會去找淩霄道人。”

“希望我離開後，你能替我照顧好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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