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神的國土，浮世越百千年未曾變易。

攜紫電稻光之威，統制須臾幻滅之……夢。

劈啪——

劈啪——

狂風幾乎肆虐成風暴，海浪在風中翻卷起伏，前赴後繼的沖刷傾覆。小小的船板在雷光霹靂之下，比水中的一片枯葉更加脆弱。

然而，身處其上的兩個人，卻沒有一個懾於眼前的景象。

洛可看了一會兒四面八方的雷暴，然後從船板上站了起來。她的動作有些大，起身的時候帶動船板，原本就在波濤中顛簸的木板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少女勉強站穩了，然後轉向身後的少年：“你……”

烏雲密布的夜晚，不時炸響的霹靂電光，讓彼此的面容時隱時現。洛可看不清散兵此時的表情，卻看清了那雙堇色的眼睛。

他同樣看著她，又像是在觀察……或者審視。

那一瞬間，洛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其實當初我說的那些話，你根本沒有相信吧。”

散兵：“……？”

這一瞬間，少年露出了沒反應過來的表情。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反問了一句：“什麽？”

“我之前說，我不想要被你殺死，也不想要被你欺騙。”洛可回憶著自己說過的話，“如果你需要我做什麽，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一定會答應你。”

那是她第一次穿越到這個時間的時候，在愚人眾的船上和散兵說的話。雖然當時沒聊幾句，她就又穿越回了須彌。

劈啪——

一道雷光從上方滾落，幾乎砸在洛可的腳邊。而少年毫無異常的聲音，幾乎就在同時響起。

“沒錯。”他說，“所以呢，你要怎麽做？”

——其實當初我說的那些話，你根本沒有相信吧。

——沒錯。

洛可：“…………”

過去不到兩天的時間裏，她以為她和散兵的相處，就像當初和流浪者一樣。畢竟“散兵”和“流浪者”是同一個人，這點她當然知道。

但是，同樣只有幾天，她就能和流浪者一起約定旅行。而面前擁有另一個名字的少年……

你又在想什麽呢？

盡管沒有答案，但是，洛可突然想起了昨天那件事。

散兵不用吃東西，流浪者對食物同樣不算熱衷。或者說，後者不是熱不熱衷的問題。如果當時他們沒有一起在森林中行走，或許流浪者也不會吃東西吧。

那個時候，他是在遷就她嗎？

不，她不應該這麽想。畢竟流浪者當時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散兵……顯然，他選擇了拒絕。

揣測旁人心中的所思所想，這是洛可最不擅長的東西。就像每次玩扮演游戲，她都是負責念旁白的那個。

少女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腳下的船板，突然劇烈的顛簸了一下——

洛可：“？！”

那絕對不是正常的海浪，也不可能是狂風的影響。在忽明忽暗的視線中，只有他們周圍的海水詭異的翻滾，嘩啦啦潑灑在船板上，又像退潮一樣從另一頭流下。

而更遠處的海水，看起來依然是正常的起伏。

吱吱嘎——木板又發出了一聲尖叫。

這一次，洛克感覺到了，撞擊來自他們腳下的木板。或者說，木板以下的海水中，有什麽東西正在不斷地向上頂撞著。

雖然頻率並不高，但其中每一次碰撞，都讓木板的聲音更慘烈了幾分。

“看來，這片海域多了不少東西。”散兵在這時開口說。

“是魚？”話一問出口，洛可就已經確定了。

能在海裏生活的東西，就算不是魚，多少也要帶個“海”字。而即使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偶爾也會有一些魚，會讓普通人遭遇危險。

鯊魚，金槍魚，或者……

就像今天上午，他們的船板被洋流推著走時，看到了遠處露出海面的魚鰭。不過那些魚群並沒有靠近，洛可也就不確定，那是不是危險的品種。

不過，普通人定義的“危險”，對能夠致命的電流來說，也沒有什麽區別吧。

而眼前的這一片海域，又不太一樣了。

不知不覺間，周圍的海水仿佛微妙的改變了色澤。原本純粹的墨藍之中，混入了一種似藍似紫的詭異色彩。

由於周圍雷電的明暗更疊，洛可直到水滴濺落在小腿上，產生了一陣隱約的刺痛，才意識到周圍水面的變化。

海水……被雷暴影響了嗎？

那麽，就像散兵剛才說的，能在這種水中生活的魚，又是什麽樣的？

近處響起“哢嚓”一聲，刺目的白光幾乎能晃花人的眼睛。洛可感覺到腳尖的邊緣突然空了一塊，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然後她低下頭，看到剛才站著的木板邊緣，那裏顯然被雷劈了個正著。斷裂的邊角留下了焦黑的痕跡，很快在海水的沖刷下變淺了。

雖然只是不大的一塊區域，但是對比鋪天蓋地的雷暴，原本面積不大的船板，此時更加岌岌可危了起來。

散兵原來站在洛可的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走到了船板的另一頭。雷暴依然在朝著四面八方劈下，但這個時候，洛可突然意識到了——

雖然看起來到遍布整個天空，無規則的朝周圍落下。但落雷最密集的地方，就是自己所在的這片區域。

甚至……它沒有劈向散兵。

這一瞬間，洛可的心中閃過了許多念頭。

散兵是特別的那個嗎？雷霆是否具備一定的意志？此時聚集在船板下面的魚，目的到底是船板，還是站在上面的人？

最後，對於他們如今面對的境況，眼前身為愚人眾執行官的……人，是否早就已經預料到了？

他為什麽這麽做？

“看起來，你終於想到了一些事。”站在不遠處的少年說，語氣像是諷刺又像誇獎，“那麽，答案是什麽？”

洛可：“……”

這是雷神的國土。

為了維護“永恒”，雷電將軍頒布了鎖國令，禁止稻妻內外的普通人隨意出入。而無論是想要離開稻妻，或者試圖偷渡進入其中，迎接他們的，就是這樣無止無休的雷罰。

作為愚人眾的執行官，散兵當然清楚這些。而之前愚人眾的那艘船，走的就是“得到允許”後的“正常途徑”。

而他們現在選擇穿過的這片海域，除非七神庇佑，即使是擁有神之眼的人，也無法全須全尾的在雷暴中抵達稻妻。

劈啪——劈啪——

劈啪劈啪劈啪劈啪——

即使雷暴不休，海浪依然在向前推動著船板。與此同時，天上降下的雷電也越發集中，幾乎到了寸步難行的程度。

洛可感覺身上一陣陣麻痹，又很快轉化為刺痛。耳邊除了海浪的呼嘯、雷霆的劈啪作響，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

即使是擁有“神之眼”的人，也無法穿過被雷電的意志封鎖的土地。

——所以，如果不是“人類”呢？

散兵站在船尾，註視著前方那個在雷霆中明明暗暗的身影。她的衣服再次被打濕了，露在外面的皮膚偶爾抽動。

對此他很熟悉，那是忍痛的反應。

雷霆再次炸響，周圍的一切被映得亮如白晝。而少女在這時突然回頭，沒有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那張臉落在散兵的眼中，皮膚在電光下近乎於反光。因此，上面突兀冒出來的幾點異常的黑色，就變得更加醒目了。

就像是光線交錯下的陰影，或者幾個小小的斑塊。它們逐漸浮現出來，從她一側的眼睛下面、臉頰的邊緣與連接的脖頸，又在下一次眨眼的時候，突然多出了兩片……

“……”

然後她轉過頭，一言不發地，跳進了海裏。

***

洛可是在海邊長大的。

幼年最早的記憶中，就包含著海浪翻湧、波濤不息的聲音。等到她稍微長大一點，海邊那片軟綿綿的金色沙灘，就是女孩和小夥伴們最常玩耍的地方。

等她過了十歲的生日，爸爸媽媽露出一副“啊，總算把這個小崽子養到不會餓死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去過二人世界了”……的態度，開始一年300天的不著家。

每次他們離開，有一半時間裏，會選擇在鎮子外面的港口搭乘船只。那時洛可就會去送他們，並選擇根據心情，抱著其中一個人的大腿哇哇哭。

通過這種方式，成功引來周邊一圈人的目光。

再後來，撿貝殼堆沙堡什麽的逐漸失去了吸引力，她去海邊玩的時間也變少了。不過偶爾有漁民出海，洛可會試著搭一搭便船，在淺海幫忙撈撈魚蝦什麽的。

除此之外，東山上的野豬實在讓人手癢，洞窟也像迷宮一樣覆雜。偶爾遇到好看的花妖精，洛可也會聽對方說幾句話，再動手把它們揍跑。

當然，她會註意盡量不打臉。

無論是小時候，還是後來一天天長大，在洛可的記憶中，海浪都是讓她感覺到安全的聲音。

而海洋本身，或許不能用母親來形容，但至少也像是她的一個鄰居。

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海水也能變成讓人疼痛的東西。

——嘩啦一聲，少女跳下了船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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