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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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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關外打仗,城門緊閉,擂鼓聲不停◎

重斐在許林秀話音剛落的同時就當機立斷的把他抱走,給下屬留了一句“別跟”,帶著懷裏微顫的青年徑直躍上馬車。

重斐:“把火銃給我。”

聞言,許林秀眼睫掀了下,默默松開手指。

他唇舌幹澀,啞聲開口問:“人是不是死了一個?”

手上沒經過人命,那道坎壓得許林秀內心沈重。

他性格向來謙和,在眾人眼裏良善溫柔,軍營裏的將士還給他冠上仁慈聰慧的名聲。

用火銃把勾答軍擊倒的那一瞬間,不光自己震動,四周的人抽氣聲連連不止。

來到涑州之後,他的形象在剛才似乎坍塌了,不知旁人怎麽想他。

許林秀垂臉,聲音輕若浮羽。

“我並非大夥兒心裏想象的那樣仁慈善良……”

重斐瞳孔一縮,把許林秀虎口泛紅的那只手揣在懷裏,低頭吹了吹。

“林秀,莫要胡思亂想。”

又道:“曾經你對我說過,世間並無十全十美的人。在延城你好不容易將拘著自己的條條框框放下,怎麽到了涑州,反而重新將它壓回身上。”

許林秀垂眸,重斐心溢愛憐,禁不住去吻那兩扇猶如羽翼的眼睫。

“且你為救孩子才動手,”重斐渾然不在意,冷聲道:“對孩子下手的人死有餘辜,若非你及時相救,死的就是那幾個小孩,何錯之有?何必為了幾個惡徒犯堵為難自己。”

幾番道理,重斐觀察許林秀安靜無聲,知道他正在恢覆理智,笑道:“若實在過意不去,就來想我,有我給你墊著。”

“將軍……”許林秀低喃。

“我縱橫戰場,數年來攘外安內。無論外敵或內叛,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

重斐哄他,“若那道心坎真過不去,我再去殺幾個給你瞧瞧。”

許林秀:“……”

微蹙的秀眉驀然緩和許多,他搖頭,哭笑不得道:“將軍安慰人的方式委實另類獨特。”

重斐濃眉挑起:“只要能讓你減輕內心的愧疚,老子不在乎。”

彼此緊密擁抱片刻,許林秀率先推開男人。

“將軍,我下車看看情況。”

他擔心孩子的狀態,以及想確定中/槍的人有沒有死。

“不難受了?”重斐問。

許林秀道:“適才將軍的一番話極有道理,若我為此猶豫扭捏,勢必又會重蹈覆轍,陷進從前的怪圈裏。”

他淺然微笑:“將軍果敢無畏,拿得起放得下,這點林秀要向將軍學習。”

重斐粗聲清了清嗓子,沈聲道:“總之別有心理負擔,方才你拿著火銃的樣子……”

青年不解,示意男人繼續說。

重斐道:“老子立刻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恨不得馬上抱你回房裏搞點熱汗淋漓的事,痛痛快快地大幹幾回。”

許林秀:“……”

重斐道:“此話當真,不若下次你——”

許林秀怕從重斐嘴裏聽到荒誕話,立刻從馬車走出,先去看幾個孩子。

幾名先生和聞訊趕來的老將士正在安慰小孩,許林秀眸光一轉,望向始終閉口不言的黑皮小孩。

素日裏安靜內向的人,卻在危機時刻狠狠咬向惡徒,勇氣可嘉。

許林秀走到他面前,黑皮小孩眼神閃爍,似乎回了神,輕輕叫他“哥哥”。

小孩聲音顫抖,許林秀把他帶到邊上坐,查看他脖子上剛包紮好的地方。

遭遇事故最難走出內心創傷,這是一個需要時間撫平的過程。

重斐站在許林秀身旁,目光和口吻充滿讚賞。

“小子,你很有種,以後想不想學武,學好一身武功,投進軍營上陣殺敵。”

黑皮小孩沈默,許林秀覺得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欲溫語安撫,卻聽小孩輕輕點頭,聲音弱小但堅定的回答:“想。”

重斐呵笑,許林秀無言。

重斐道:“林秀,別太擔心,這孩子堅強著呢。敢在敵人的刀子底下狠狠咬人,是匹狼崽子,今兒露出乳齒,以後亮出的就是獠牙了。”

他拍拍黑皮小孩瘦弱的肩頭:“不愧為我涑州兒郎,有種,夠膽。”

小孩靦腆害羞的笑容擴大了些,眼睛亮亮的在許林秀和重斐之間來回徘徊。

許林秀發現重斐這種劍走偏鋒的安慰方式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小孩都很有效果。

至於那兩名勾答軍,一名被許林秀用火銃當場擊斃,另一名傷了手腕,正在嚴加審訊。

重斐問:“想不想去看看?”

原本許林秀沒打算湊熱鬧,拐到半道,鬼使神差地過去了。

受傷的勾答軍寧死不從,怎麽嚴刑拷打都沒開口,還用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四周的將士。

勾答軍視線落在重斐和許林秀身上,忽然仰望天際大喊,夾雜幾句部族語言,高呼之後雙目瞪大,血從口齒中流出。

許林秀皺眉:“將軍為何沒讓人將他嘴巴堵上?”

重斐道:“這類視死如歸的勾答軍嘴裏套不出什麽信息,方才對天喊出來的那一串話,”冷然嗤笑,“還在妄想他們的王庭可以覆滅邊關打進祁國內州。”

重斐下令讓人把兩名勾答軍的頭砍下,懸在邊關城門三日,給不斷滋擾偷襲的勾答軍漲漲火氣。

又兩日,將要轉晴的氣候陸續飄起了雨夾雪,似要在季候徹底轉變前肆虐幾場。

屋內潮濕陰冷,起的幾個火爐都難以去除寒濕水氣,冬秋把衣物烤暖和才給許林秀上身。

冬秋望著窗檐落瀝瀝小雨,零星飄進內室如屑塵般的碎雪,皺眉問:“公子真要出門麽?”

許林秀道:“第一批紙筆書籍送到了,我想親自看看。”

冬秋故作嘆氣:“我去取最厚的那身狐裘過來。”

絨毛圍起許林秀的一圈長頸,半張雪白的臉埋在溫暖的狐絨下。

車備好,冬秋扶著他坐上去。

曹老六揚起馬鞭,車穩速駛進雨雪中。

冬秋扒著窗簾看,笑道:“街上還有人趕集,延城眼看越來越好了,去年過來還沒有那麽多鋪子呢,當時想給公子買點東西都找不著地。”

曹老六將馬車準頭一拐:“公子,到了。”

許林秀手裏飲的溫水潑出少許淋濕衣物,冬秋哎呀叫了聲,許林秀示意他不用驚慌,更未責備曹老六。

冬秋道:“如此不小心,幸好公子今日沒喝茶,若茶水潑臟這身狐裘,曹老六駕幾輩子車都賠不起的!”

許林秀制止:“冬秋。”

冬秋閉了嘴,曹老六連連彎腰:“多謝大人寬宏大量。”

驅車技術老練的曹老六自個兒掌嘴,碎碎念叨:“不知怎的,晌午後一顆心就惴惴跳著,做活兒都不心思集中了,哎,這感覺就像……”

許林秀等曹老六繼續說。

他方才出門時莫名也有點心不在焉,午前將士從軍營傳來話,重斐中午忙沒回府跟他吃飯。

許林秀午飯比往日少吃半碗,胃口不是很好。

他仰望墨雲漸密的天幕,問:“怎麽不繼續說?”

曹老六道:“回大人,我這條命也是從戰場上經歷九死一生活過來的,說出來怕大人不高興,可過去每次要打仗時,我整顆心就沒安穩過。”

冬秋跟軍營的將士混臉熟了,知道一些消息。

他笑道:“這兩日掛在邊關城門的人頭讓勾答人聞風喪膽呢,借他們十個膽子,哪敢來啊。”

邊說邊用傘小心遮去雨雪:“公子,快進去吧,這兒風大。”

越過一道短廊,學房內的孩子正在排隊領紙筆書籍,好不熱鬧。

冬秋笑嘻嘻的:“真好啊……”

許林秀看見角落裏安靜站著,想等其他孩子領完書自己再去領的黑皮小孩,抿唇一笑,準備過去和他說話。

轟隆轟隆——

似雷鳴卻比驚雷密集的聲音隱隱響起,像鼓槌敲在心臟,震響的頻率越來越快,仿佛回蕩在天幕之下。

學房內越來越暗,曹老六“哎”地一聲,手往腦門用力一拍就朝外頭跑。

許林秀覺察不對,緊跟著向外疾走。

雨雪落在眼睫發梢,冬秋要拿起傘遮一遮,許林秀低聲道:“不必。”

陸陸續續跑出學房外的孩子越來越多,全都跑到街上。

小孩雖年幼,但這樣的聲音在過往的好幾年裏他們聽過許多次。

打仗了。

每當關外打仗,城門緊閉,擂鼓聲不停。

漸漸地,不止孩子,延城內居住的百姓都出來了。

天色很暗,雨帶著雪打濕站在街頭佇立凝望的人們。

他們一致遙望城門之外的方向,沈默不語,目光似要穿過城墻看到更遠更廣的地方。

涑州飽受數年戰亂,過去的災痛沒有麻痹百姓的心,所有人依然向往勝利,期盼打完勝仗之後的安寧。

感到驚慌的孩子發出抽泣,先生盡量抱起他們互相擠在一處。

“先生,我怕……”

“勾答人會進城麽?”

“不會,咱們邊關有大將軍親自鎮守呢!”

孩子們眼睛濕潤明亮,睜大了看著遠方。

不安,惶恐,未知,茫然。

他們在原地支撐,緊緊相靠,從同齡人身上汲取站穩的力量。

個別懂事的小孩給同伴帶去安慰,他們稚聲道:“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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