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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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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自重◎

軍營分幾個區,白宣親自帶了許林秀去往其中一個。

他雖生得斯文儒雅,看起來不會武功,但路上遇到的士兵都會向他問候,許林秀更加判定這位姓白的先生在祁軍大營職位不低。

許林秀道:“和白先生也算有緣,這次肯幫忙,小可不勝感激。”

白宣笑道:“許公子不必客氣,鄙人白宣。”

他伸手一指:“來應召的人都在這支營帳裏。”

掀帳而入,已有二十幾名身材魁梧的人等候。

許林秀視線一轉,詢問白宣:“還請先生賜教,我什麽時候能見到將軍?”

白宣哈哈一笑:“要見將軍並非想見就見,眼前應召的大夥兒,連同許公子在內,都有一身本領在身。可本領有虛實,咱們軍營選人需要衡量的東西可謂從方方面面考慮,若今日在酉時前,諸位的本事能讓白某刮目相待,之後一切好辦。”

聽完白宣的話,許林秀已知其意。

人群中,一名虬髯大漢率先站起。

他背後是一把大刀,動作豪放,嗓門洪亮,說道:“俺聽不懂先生講的那些虛的實的,隨便你們從軍營找最厲害的人跟俺打幾個來回,本事是真是假一試就知!”

旁邊幾人稱讚附和,他們看起來皆孔武有力,虬髯大漢的想法就是他們的想法。每人手握刀槍,躍躍欲試。

白宣視線一掃,面上並無激動神情,而是差了名副史進營帳,叫幾位大漢跟副史去比武擂臺。

他看著餘下的人,笑道:“各位不必著急,距離酉時還有段時間,若都想比試,跟方才那位副史過去即可。”

人走了大半,包括許林秀在內,營帳裏還剩五人。

一名相貌俊氣的青年站出,自傲一笑:“只有粗人才會滿腦子想著用武力解決問題,在下自小熟讀兵書,對運兵策略深知灼見,聽聞將軍向天下廣納新軍三十萬,想必在運兵指揮一面缺乏軍事將領。”

白宣無聲微笑,青年原本有點看不起白宣,想著此人應是面試官,但此時又忍不住打量,瞥見白宣氣度隱隱不凡,他問:“先生有何高見?”

白宣指了指帳中長形案幾上擺置的一卷地勢圖,笑道:“還請這位賢士與白某來一盤旗,就以此圖為戰場。”

青年意氣飛揚:“先生有請。”

許林秀和剩下四位年輕人站在一旁安靜圍觀,他對行兵布陣調兵遣將不太了解,然端量營帳裏的幾副地勢圖,心思隱隱一動。

一刻鐘前志驕氣盈的青年此刻有些落敗後的頹喪,許林秀看出白宣對運營軍陣游刃有餘,絲毫沒有和對方也來一局的想法。

白宣含笑看著四周的幾名年輕人:“還有誰想試試?”他專門看了一眼許林秀,“許公子可有想法?”

許林秀無奈,坦誠道:“這些禦棋談兵的事情我不會。”

白宣意外,沒想到許林秀如此誠實。自告示一出,應召的人無不想展示本領,恨不得將自己偽裝得毫無破綻十全十美。

然世上哪有完美無缺之人,有這份坦白的心,倒也許林秀看上去更為獨特。

白宣還想再說,許林秀道:“敢問白先生,我可以到附近轉一轉麽。”

白宣笑問:“許公子不會像找機會偷偷溜去找將軍吧。”

許林秀微楞,而後失笑:“先生太高看我了,營地處處都設崗哨,且我不會武,沒有硬闖的實力。”

聞言,旁邊的幾名青年忍不住開口:“你既不會排兵布陣,又手無縛雞之力,那你來軍營做什麽?”

青年們初見許林秀,暗中為他的容姿氣質喟嘆,聽到他親口承認這不會那不會,不由唾棄自己看走了眼。

無非是個徒有其表的花瓶罷了,莫非想仗著姿色蠱惑將軍?

他們自負自己身懷本事,對以色侍人之徒十分鄙夷。

許林秀不知也沒有閑功夫去猜測旁人繞繞彎彎的心思,他征得白宣同意後離開營帳,準備沿白宣給他劃定的範圍走一圈。

許家蒙難,說不著急是假。可焦慮在這時候沒有用,他要想辦法讓見到將軍。

要見將軍,首先就得過了白宣那一關。

許林秀從聽過的關於這位將軍的傳聞中選擇信息,最後,他遙望在沙場上操練的士兵,看了二刻鐘,縹緲游離的思緒回到腦子裏,返身步行回營帳。

營帳內,白宣頗有閑情逸致,拂袖泡茶。

而那幾位俊才不見了蹤影。

白宣朝許林秀揚了揚手,招呼他過來嘗一杯。

許林秀應了白宣的邀請。

白宣道:“這份青雀舌滋味甚好,聽聞一兩需要……”他伸手比了個三,“三十兩銀子。”

又感慨著嘆息:“三十兩,足以讓兩千名士兵吃上五天的糧食,偏偏商賈富貴人家們賣的東西,這麽一小兩的茶葉就能養活那麽多人。”

許林秀心頭微跳,知道白宣話裏有話。

他心裏的疑問本該放在後面再問,明知此時開口不合時宜,可關心則亂,許林秀還是順著白宣的話開了口。

他道:“我今日為許家來,白先生可否告知家父所犯何事,需要將許家封鎖嚴禁?”

白宣放下茶杯,打開折扇:“還以為許公子會耐心再等等。”

他見許林秀神清骨秀,待人心胸坦誠,頗有好感,加之那日琵琶曲給他的震撼,所以沒有刻意為難,簡單幾句話告訴他許廉曾做過的一些事。

比如隱瞞鹽稅,壟聚通鹽票。

當今皇帝舉朝由上至下的肅清,過去所犯的先找出來,如何發配處理,還得看上頭的意思。

白宣道:“將軍嚴令,我奉命辦事不敢胡來,名簿所記的名字皆搜集到了證據,許公子可還有疑問?”

許林秀微微出神。

他道:“多謝白先生。”

白宣道:“無妨,許公子既知真相,如今可要回去?”

許林秀飲完杯盞中的青雀舌,嘴角勉強牽起輕輕的弧度。

“我來應召,定不會空手入營,光打聽到許家的事還不能走,我想見將軍。”

他詢問:“白先生可能借我兩個人,酉時前我會讓你看一件東西。”

白宣露出詫異:“哦?”

一拍手,讓兩名士兵跟著許林秀。

他道:“許公子既不比武,也不與在下布置兵對陣,倒勾起了白某的興趣。”

許林秀謝過白宣給他的人,徑直拿起長形案幾上的幾卷地形圖,叫士兵跟他走出營帳。

白宣看著空蕩蕩的案桌:“有趣。”

申時下了一場小雨,沙場濕潤。

許林秀望著眼前的東西,眼裏閃過淺笑,叫一名士兵替他挖一桶濕潤的沙子和泥,再扒幾塊巴掌大的草皮送過來。

士兵對他客氣,前些時候還有些懷疑,然而再見到許林秀做出來的東西後,兩名士兵無不驚嘆。

他們很快將許林秀要的濕泥和沙子找來,幾塊草皮扒開的形狀整整齊齊。

許林秀對他們道謝,繼續埋頭手裏的工作。

此時許林秀衣擺和袖口都沾了少許泥水,但這些汙漬無損他的風華氣質,與士兵說話時,兩人反倒不敢直視許林秀的眼睛。

整整兩個時辰,許林秀差點直不起腰,雙腿虛浮,眼睛看東西都有些花了。

他緩了口氣,用布蓋好東西,又請士兵幫忙擡進營帳。

許林秀雙手和衣上的泥漬沒來得及洗就找了白宣,白宣見他終於回來,道:“究竟準備什麽需要兩個時辰?”

士兵將東西照許林秀的吩咐擡到對應位置小心放好,待營帳只剩許林秀和白宣兩人,許林秀微微一笑:“白先生可以揭開布看看。”

白宣被這份神秘弄得興致頗高,他撩開布,眼瞬間睜大,再看向許林秀時,目光裏驚喜與詫異交錯。

“許公子……這、這是何物?!”

許林秀道:“軍事地形沙盤。”

*****

許林秀原來主修設計專業,畢業以後一直沒有從事相關,或者任何職業。

許家人丁興旺,那個男人血緣下的十幾個兒女,關系錯綜覆雜,從他被領回去之前私下就明爭暗鬥了數年之久。

在背景雄厚且關系龐雜的情況下,人大多分成三種。

第一類人出類拔萃,擁有絕對實力。第二種審時度勢,過程隱忍,蓄勢待發。第三種,摒棄欲/望,做個透明的邊緣人。

許林秀做了第三種人。

他畢業後陪伴在母親身邊,一心想把她的病養好。除此以外,其餘時間全部用在古老的人文事物研究上。

因為這些都是母親在神智昏瘋前最感興趣的東西,許林秀經常耐著性子反覆地對她說起一件事物,一段典籍秘聞,次數多了,母親偶爾會給他些許回應。

雖然很少,但足以讓許林秀內心酸軟落淚。

為此他幾乎把時間都花在相關方面上,盡量帶母親接觸它們,動手制作,試圖喚回她。

毫無任何能力特點,不具備威脅競爭性的許林秀是所有人都樂意看到的。

後來陰差陽錯地來到異世,為了讓關愛他的人安心,在任府賦閑幾年,許林秀依舊搗鼓著“老本行”打發時間。

這份地形沙盤不是他第一次做,許林秀參照地勢圖盡量一比一還原,地圖文案及文字粗略的概述皆讓他盡可能的以模型展示,悉數精細地搭建構造出來。

他只有一次機會讓白宣對他完全信任,所以許林秀拼盡心力,爭分奪秒地做了這個軍事地形沙盤。

兩個時辰全心工作,耗費大量精神和體力的許林秀有點站不直,身形纖細搖晃,白宣扶了他一把。

白宣面色關懷:“許公子坐下休息。”

許林秀點點頭,坐在椅子上喝了杯茶水。

稍微緩回口氣,他看著白宣,徐徐開口:“白先生既對排兵布陣嫻熟運用,想必能看到這份地勢模型的妙處。先生可在沙盤上依照環境和戰況形勢變化,向眾軍展示道徑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

白宣瞬時間啞然。

是啊,他如何看不明白這份“軍事地形沙盤”的妙處呢?

許林秀把地形圖還原得太好了。

沙盤上的山谷、川流、密林、狹徑、平原,每一條道路,每一處細節,栩栩如生,宛若臨身其境,觀者可用一種獨特的視角總覽全局。

白宣壓下內心的澎湃,這種作戰運兵的方式聞所未聞,許林秀向他描述的那一番話,險些令他在人前失態。

見狀,許林秀淡然含笑。

白宣平覆心緒,哭笑不得道:“讓許公子見笑,這份軍事地形沙盤實在太令白某驚嘆,敢問許公子師承何處?”

許林秀態度模棱兩可:“從一些野史雜籍上無意間習得,若白先生滿意,可否安排我跟將軍見面?”

白宣道:“實不相瞞,將軍今日不在營中,我明日向將軍稟告,屆時再請許公子與將軍見面如何?”

許林秀微蹙眉心。

白宣似看穿他的憂慮,繼而開口:“我保證許家的人不會有半根毫發受損。”

得白宣保證,許林秀暫時安心。

白宣道:“時候不早,許公子身子若不舒服,此刻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再安排馬車送公子入營可行?”

作為為將軍出謀劃策的軍師,白宣慧眼識珠,求賢若渴,看中了許林秀身懷的才能。

自祁國建立他一直致力於招攬賢能人士,許林秀在兩個時辰內做出讓他見所未見,精細傳神的軍事地形沙盤,斷然沒有放人的道理。

至於許林秀和將軍見面後想做什麽,就不在白宣幹涉的範圍內了。

以他看人的眼光,許林秀定還藏有使得他意想不到的驚喜。

酉時已過,微雨如酥,天色漸暗。

許林秀正準備走出營帳,白宣喚道:“許公子請留步。”

他聞聲回頭,迎來的白宣向他遞出一把洇染成煙青色的油紙傘。

白宣笑道:“許公子身體單薄,當心受了風寒。”

許林秀已有發熱的癥狀,許家的事情沒解決他還不能倒下,未作扭捏,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多謝白先生。”

一襲淺色素雅的衣衫隱在煙青紙傘下,款款從雨霧中遠行。

白宣目送許林秀離開,無端嘆了口氣。

接送的馬車停在軍營大門外,冬秋早早就候著。

他見自家公子出現,忙小跑把人扶上車,道:“公子吩咐的事情冬秋辦好了,院子選在如意巷,臨水而建,四周清靜,屋裏頭前不久吩咐人打掃過。”

許林秀揉了揉疲倦的眉心,靠著背墊沒說話。

冬秋漸漸止聲,沒驚擾頃刻間睡著的公子。

院子是兩院四房的結構,許林秀到新落腳的地方後沒心情細看,匆忙沐浴喝了碗湯倒頭睡覺。

這幾天他實在太累了,事情接踵而來,夜間失眠多夢,夢境光怪陸離,再睜眼,人昏昏沈沈的。

冬秋扶他,許林秀剛要起身,後腦一重,險些又栽回床榻。

冬秋憂心忡忡:“公子發起燒熱了,冬秋立刻去找大夫。”

許林秀阻止他,遲緩的思維覆位,他問:“什麽時辰了。”

冬秋:“已過辰時。”

許林秀搖搖有點暈的頭:“時間來不及,我換身衣裳就出去。”

冬秋驚道:“公子——”

許林秀望著銅鏡前臉色蒼白,雙眼卻異常濕亮的自己,嘴角牽了牽:“先去辦事吧,爹娘一日不回家,我不安心。”

他昨日走前拒絕了白宣派車接送的好意,叫冬秋另外備車。

甫一打開大門,卻見迎風綠柳下立著道黑色身影。雲消雨散,柳條沾上的雨珠隨風落在對方肩膀和發頂。

和任青松幾日未見,卻像相隔了幾年之久。

許林秀垂眸:“都尉大人親自登門,所為何事。”

任青松喉結緊澀,與許林秀和離後他沒一日合上眼,此刻雙目痛脹酸紅,聲音沙啞。

“許家的事交給我來處理,林秀你身子不好,我……”

許林秀微微一笑:“我與大人已無瓜葛,還望大人莫做有損我名聲的事情。”

任青松走到他面前:“府內儲藏室有許多你的物件,我還替你留著。”

許林秀側身,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多謝大人告知,改日我差人去取,恕不奉陪。”

他沒有去看任青松痛苦的神情,過去的人事,盡管沒能短時間內完全放下,但至少不再糾纏不休。

這是留給自己的最後一份尊嚴和體面。

許林秀比約定的時間提早到了軍營,他在營帳內靜候時,感覺身體狀態有點不對。

正準備開口叫人幫個忙,還沒出聲,頭沈沈一倒,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沒有摔在冰冷堅硬的地上,許林秀陷入短暫的昏迷,恍惚間被一股似雨落在森林的氣息覆蓋。

他聽到來人低笑:“這是你第二次投懷送抱了,難消美人恩啊。”

許林秀攥緊手邊的布料,意識恢覆少許,他強撐直起身。

雨中森林落去,眼前出現一片湛藍冷冽。

結合兩次相遇的種種猜測,許林秀掩眸,從男人懷裏離開,端正身姿:“將軍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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