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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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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冰雪荒原的狼王◎

杏花街一道平日游人絡繹,商鋪林立,熱鬧不絕。

此刻卻顯得清冷,最大的幾間鋪子都未開門,過往商販神色匆匆,挑著擔子的貨郎步子都比常人快了不少。

紹城有名的幾條商業街巷,占據了最廣泛的繁華區域,此時卻蕭條飄搖,除了零星走動的貨郎和小販,竟沒有幾間鋪子迎客做生意。

許林秀拿著一紙和離書,思緒飄向很遠,連青石街坑坑窪窪之處積聚的泥水都忘了避開。

其實選擇跟任青松和離,是他鄭重考慮過後想明白的。不是一天兩天,十天半月,更並非因為一個朝夕之間的失落而下了決心。

感情和婚姻的經營過程,就像套著鞋子走看合不合腳。但他與任青松之間,除此以外,還隔著兩個時代思維的碰撞。

他擁有現代的觀念,教育,思想,在這邊生活幾年,既像融入了,卻在內心深處,依然保留一份無法完全抹除的自我認知。

他和任青松走到今天這一步,相識相伴六年多,既有遺憾嘆息,但經過深想,又仿佛在意料之內。

結果如他所願,可許林秀沒有想象中的放松釋然。

幾年相處的情意是真,想要永遠陪伴的期願沒有停止過。

心臟像空了一塊口子,他徐徐而行,越走越慢,被途徑的人險些撞到。

為首的官兵看著他:“走路不長眼睛?”

許林秀從游離恍惚的狀態微微怔忪,側首望著對方。

官兵看清楚許林秀的容貌,先是一楞,面色古怪,語氣驀然緩了少許。

“奉命辦事,近來沒事就少在城裏走動。”

許林秀端詳官兵的服飾樣式,腰間懸掛的刀柄上刻印有一尾羽毛紋形,和兵營的不同,那就是祁軍。

他下意識順著對方的話喃喃:“奉命辦事……”

官兵一擡手,繞過許林秀繼續前行。

許林秀微睜大雙眼,看著人群走遠,避讓在兩道重新圍過來的百姓竊竊私語。

“聽說今兒一早,城東水家被包圍起來,掌事的都被帶走了呢。”

“這兩日忽然抓了那麽多人,鬧得人心惶惶啊。”

許林秀心不在焉地聽著旁人的議論。

杏花街還沒過,天公不作美,雨又下了起來。

沿街邊追逐打鬧的孩童被大人呵斥制止,勒令他們立刻回屋避雨。

許林秀扭頭,望見幾個調皮淘氣的小少年不情不願地回了家,大人追著敲了敲他們的腦袋,孩子們都不服氣似的,撅著嘴跑進屋。

他淺笑了一下,雨水淅淅瀝瀝地蓋過視野,笑容就也漸漸停止了。

從兩面閣樓的屋檐漫無目的步行,許林秀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

許廉和李昭晚對他心存芥蒂,他沒有聽取兩人的話,反而選擇跟任青松和離。

如今自己不是他們的許林秀,若見面,不知道怎麽面對兩人。

許林秀和任青松成親後奔著往後餘生的念頭,沒有給自己留下多一條的退路。

風吹得他衣衫飄飛,許林秀遙遙望著雨霧中前方的重樓飛閣,不知能有何處去,手足無措,指尖攥緊了那紙和離書。

忽然的,腦海裏恍惚浮現出任青松對他往日的管束。

那個男人總會用低沈理智的聲音規勸他下了雨盡量閉門不出,許林秀風寒後有點頭疼腦熱,對方就會冷了臉。

所以許林秀聽話,這幾年他也真正的做到了杜門不出。

許廉和李昭晚一樣盼望他做個乖乖的孩子,曾經許林秀不明白,而他從來就是個讓長輩省心的人。

此刻細想,雖感傷懷,但將心比心,對兩位長輩卻無責備之意,只不過,還是會忍不住滋生幾分失落的情緒。

短時之間,許林秀迷迷蒙蒙,仿佛迷路於眼前的一片煙雨朦朧當中,天地之大,沒有他能退身的去處。

腦子一熱,許林秀渾渾噩噩地不顧不管往那雲窗霧閣的方向前行。

人人都盼他乖巧,希望他做那溫柔體貼的人,許林秀思緒萬千,遲鈍地想著:若我不做他們期冀的那個人又如何?

這個問題的答案連許林秀自己都不知道,所以當他回覆少許意識,站在紅塵閣門前,軟紅溫香的氣息讓他猶豫片刻,最後定了定神,往這令人醉生夢死的地方踏入。

門前有人攔了他,態度並不堅決。

許林秀衣衫頭發幾分濕,然掩蓋不住周身散發的清冷出塵氣質,他的落魄,更為其添了少許失意買醉之感。

當許林秀知道入這座紅塵閣的規矩,索性將腰間佩戴的玉飾遞給對方。

他沒問夠不夠,因為這枚玉的價值遠超平常人家幾十年都掙不到的錢。

侍者熱情地為他領了路,眼睛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瞄,險些被門檻絆倒。

許林秀微微一笑,一雙媚絲眼溫柔深情,欲語還休,勾魂奪魄。

紅塵閣是紹城,乃至樂州有名的銷金倌館,簡而言之,來紅塵閣的貴客,非富即貴,多半是來消遣男色的。

侍者不明白,眼前的公子,居然會來此地消遣男色?

他想不通啊想不懂,腦子裏走馬觀花似的把紅塵閣的招牌數了數,估計只有竹心和墨沈公子堪配上眼前公子的容姿,可……這兩位招牌今日都被貴客包了。

侍者領著許林秀上三樓後就被他打發走了,時至此刻,許林秀才發現高雅屹立於雨霧之中的紅塵閣竟然是座男風館。

他暗自感慨,不愧是入閣門票昂貴的場所,閣樓從外看雅致非凡,樓內瓊林玉樹,空氣中浮動的熏香淺淡適宜,煙霧裊裊輕輕,像走在紅塵之外,漫步於天上。

識得大體的幾位紅塵閣公子看見許林秀,主動到他面前自我引薦。

許林秀稍一遲疑,要了靠近左手的一位雪青公子,行出幾步,忽然回頭看著另一位黑衫俊目的無影公子,也一並要了。

兩位公子陪伴,許林秀覺得有些奇怪,但他很快適應。

紅塵閣的人多數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琴棋書畫,武刀弄墨,加之長袖善舞的本事,光是聽他們閑聊,其實挺有意思。

忽然,一陣琴聲吸引了許林秀的心神。他不由自主地沿著樂聲拾階而上。

眼看就要去了六樓,無影攔住他,道:“樓上今日來了貴客,沒有召喚不得輕易進出。”

許林秀面色古怪,他居然從這首琴樂裏聽出幾分十面埋伏的韻味。

在一個陌生的世界遇到似曾相識的感覺太奇妙了,許林秀繞過無影,輕輕上了樓階。

六樓許是被顧客包下,臺階口有人把守。

許林秀才看清把守的人是何模樣,轉身欲走已經來不及。

他被扣押在門外,人兇得很,面向不似樂州境內,反而像西北涑州一帶,帶點異域的五官長相。

聽到動靜過來看了眼的白宣略顯意外,知道許林秀沒有絲毫武力,文靜秀弱,幹脆讓人把他放了。

白宣問:“許公子前來有何事。”

轉念一想,他似乎剛為將軍出謀劃策,準備把許家辦一辦。

莫非這位許公子那麽早就收到消息,還查到他們的行蹤,親自找他們將軍給許家求情來了?

許林秀打量眼前的儒衫男子,詫異:“你認識我?”

白宣不答反問:“許公子前來有何事?”

在樓下徘徊擔心許林秀出事的無影跟來,說道:“白先生,許公子無意冒犯,適才他因一陣琴聲感懷,所以情不自禁地上樓……”

許林秀道:“我聞琴聲雖好,卻有一些遺憾,若換種樂器彈奏,效果會出乎意料。

白先生“呃”一聲,心道這人居然駁了將軍在涑州即興做的名曲。

還沒等他再開口,高臺雅座上傳來“呵”的一笑,白宣就知道這位許公子暫時走不了了。

許林秀被“請”進了六樓的雅座。

他沒想到因為自己的無心之語得罪了人,有些歉意地看了眼被他連累一並帶進來的無影。

玉簾後,低沈的聲音又笑一下,聲音並不大,可因此時滿座寂靜,所以簾後對方的笑聲格外引人註目。

白宣碰了碰鼻子,知主心思,他只能暫時為難一下這位許公子。

許林秀聽完,果然是自己剛才那句無心的話得罪了玉簾之後的主人。

一想,對方是不是太過霸道了點。

結合無影不久前良言勸告,包下六樓的人應是某方權門。

無影目光隱憂擔憂,他示意無事,為了不連累無影,最後,許林秀應了面前這位白先生的意思,要來一面琵琶。

窗欄外雨霧交織,配合此景,蕭瑟淒冷,奏一曲十面埋伏意境倒足了。

許林秀撥了撥琴弦。

或許應承母親從事考古的原因,許林秀自小對古文化富有興趣,少年時期就陸陸續續地接觸這些東西。

他賦閑在任家幾年,對琴樂彈奏的手法沒有過任何生疏,除書畫之外,琴也練過不少。

琵琶聲圓潤清麗,在許林秀指法的撥弄下,一首十面埋伏娓娓訴說。

琴起,軍營壘壘,戰鼓陣陣。

琴聲轉而浩浩蕩蕩,由遠及近,氣壯山河,眼前宛若出現一支威嚴,踏鐵騎而來的英武大軍。

樂轉深沈,節奏緊張恐懼,神出鬼沒,白宣甚至看不清許林秀的指法,心如鼓震,快得讓他生出窒息之感。

沈浸在陣陣琵琶聲的人,眼前仿佛看到了金戈鐵馬,呼聲震天,刀劍相撞的戰況。

琴聲富雷霆萬鈞之勢,夾著淒厲,含著淚,血濺戰場,如泣如訴,悲壯蒼涼,為天地動容。

雨沒有消停,琵琶卻漸漸止了音。

許林秀抱著琵琶,身後是煙雨朦朧之境,他安靜獨坐,像孤山冷月。

一片靜若。

玉簾後,掌聲鼓響。

碎珠碰擊出清脆的鳴聲,許林秀聞聲而望。

驀然地,撞進一雙深邃孤傲的藍眸。

高臺雅座上的男人清尊傲然,嘴角雖噙慵懶散漫的笑意,藍眸卻淬著威嚴的冷光。

許林秀一怔,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冰雪荒原上高傲神秘的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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