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夜優一郎。」在她局促不安地來回將雙手夾在雙膝間來回搓動的時候，她聽見了來自左邊的，有些悶悶的聲音，「……之前，還算抱歉啦，我聽米迦說過你……只是擔心你不是人類而已。」

「這樣啊……」她詭異地頓了頓，歪頭看向了優一郎，「你不喝這個東西嗎？不喝的話，身體會垮掉的喔。」

「誰喝得下去啊，這麽難喝的東西。」單手將那袋東西擠壓出液體，優一郎撅嘴撇過頭，一臉的不樂意。

「小優可真是挑食啊，真綾起碼還不像你這樣呢。」米迦爾無奈地攤了攤手，隨後看向了淺羽真綾，「說起來，我都不知道平時真綾進什麽食呢。」

「啊……怎麽說好。」

優一郎也似乎對這個稍微有點興趣，他將臉重新撇了回來，換一只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翠綠色的雙眸睨了她一眼。

「你們還是不知道的好。」不出自己所料，聽見一旁的優一郎“嘁”了一聲繼續托腮目光朝前，淺羽真綾不由得幹笑了幾聲。

「真綾熟悉了就好了，其實小優還是很可愛的呢。」

「米迦！」優一郎皺眉，將視線移向了他們剛走來的方向，似在抱怨，「米迦你也是，不要總是那麽言聽計從，我們又不是家畜。」

「我倒覺得待在這裏也沒有什麽不好。」米迦爾的目光在優一郎的側臉上停頓了數十秒，隨後站了起來，「起碼待在這裏，我們的安全會有保障，最重要的是，可以和家人一起生活。」

「這樣不是很好嗎。」米迦爾慢慢走下樓梯，將手中喝了個大半的那個小袋子丟進了路邊已經拉開來的回收抽屜裏，「雖然真綾先前已經失去了家人了，但是不代表現在也沒有家人啊。」

米迦爾側頭朝她淺笑：「試試看把我們當做家人吧，真綾。」

「先……先說好，如果不是米迦說你怎樣好的話，我也不會把你看做家人的！」優一郎的臉上慢慢升騰起一抹紅，「你可別想多了……說實在的我並不信任你。」

「嗯。」淺羽真綾好心情地瞇起眼，歪頭看著他，「然後呢？」

「沒有然後！」優一郎紅著臉朝她瞪了眼，隨後繼續將視線移向了別處。對此淺羽真綾輕笑了聲，並沒有再說些什麽。

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不小塊面積的塗鴉，有兩個看起來尚還年幼的孩子幾乎是匍匐在地上，拿著手中的油畫棒在地上畫著些什麽，腳步聲漸進，淺羽真綾也不知怎麽的，突然間有些神經緊繃。

先前檢查完孩子們的那兩個吸血鬼此時正朝著回去的方向，而路上那兩個孩子似乎還未察覺有吸血鬼走近。

優一郎大聲提醒的時間已經晚了，當其中一個年幼的孩子擡頭的時候，手就被吸血鬼狠狠地踩了一腳，另一個更是如此，兩個孩子立刻松開了畫筆，捂住了手，疼得倒在地上縮成了一團。

「餵……優一郎！你別做傻事！」淺羽真綾站起來想拉住他的衣袖但是並沒有拉住，優一郎顯然此時已經無法克制自己的沖動情緒。

「小優！」米迦爾同樣神色也有些驚慌和擔憂。

利落地將優一郎胸前的衣服一抓，一拎就將他拎起來的吸血鬼面無表情，一雙冰冷得絲毫無感情的赤色雙眸就像是掃視牲畜一樣。

「道歉，快道歉啊！」被吸血鬼拎到半空中的優一郎掙紮著，但是依舊理智還未代替沖動，米迦爾已經上前去請求那個吸血鬼放過優一郎了，淺羽真綾皺了皺眉，也走下臺階。

那個吸血鬼繼續拎著他的衣領將他懸在了半空中，但已經明顯轉移到了一個更加危險的位置上——只要一松手，他就會摔下這座橋，摔得粉身碎骨。

畢竟人類就是那麽一個脆弱的存在，他們也不屑就這麽摧殘掉這麽一條生命，反正供給他們血液的孩子們還有很多很多。

「你們快住手。」面無表情地上前，淺羽真綾擡頭看著另一個冷眼旁觀的吸血鬼，微瞇起眼，「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嗎，快放下！——」

「啊哈~小真綾總是那麽容易情緒激動呢。」又是那聲欠揍的聲音，淺羽真綾沒回答，只是看著他，「真是的~又是那麽冷淡呢。」

費裏德如同平時一樣戲謔地笑著，單手插著腰從臺階上慢慢走下來，視線接觸到那個吸血鬼的時候，那個吸血鬼稍微楞了楞，隨後立刻松開了抓著優一郎的手。

「費裏德大人！」米迦爾擡起頭沖著費裏德喊了聲，而費裏德也顯然似乎是很樂意看到米迦的這番舉動，神情非常受用。

「呀，米迦君。」費裏德瞇眼笑著，朝著米迦打招呼，「今晚也會來我的公館吧？」隨後他便俯身撫摸著米迦爾那一頭柔軟的金色頭發，米迦爾也點了點頭。

「樂意之至！」

「那……今天那邊那個孩子也會來嗎？」費裏德側了側頭問道，並意味深長地看向了一旁驚楞的優一郎。

顯然是感受到了費裏德的視線，米迦爾的神色僵了僵，隨後很快抱住了還跪在地上的優一郎，輕笑著說道：「他挺容易害羞的，下次吧。」

「小真綾~」在淺羽真綾站在一邊，睨著站在她身邊一言不發的吸血鬼時，費裏德這會繼續維持著先前的風騷姿勢，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這麽袒護誰，我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神情的你啊。」

費裏德·巴特利似乎是話中有話，就連那雙深紅色的眼眸都仿佛在閃爍著什麽一樣。

「別忘了……我不是你們同類。」淺羽真綾拍開了費裏德搭在她肩上的手，隨後冷笑了聲，「以後也絕對不會。」

「啊哈~可不要那麽早下定論啊，小真綾~」若有所思地看著米迦爾和優一郎走進小巷之中時，費裏德說道。

「先回去費裏德大人的公館吧，真綾閣下。」有人輕輕提醒她。

淺羽真綾不樂意地挪動了下步子，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這才慢慢地在費裏德的身後朝前挪動著。

**********

「閣下，這是女王殿下給你的東西。」走到公館門口，似乎是等她已經等了一段時間，馮·斯克魯德才停止了先前倚在圓柱邊的姿勢，朝著她款款走來。

她的手上似乎還拿著什麽東西，看外形倒像是一把劍。

「這是……？」疑惑了半晌，淺羽真綾還是接了過去，「殿下把這個拿來給我做什麽？」

「誰知道呢。」馮·斯克魯德的金色大波浪微微動著，她微曲起左腿，神色倨傲，「我們的女王殿下還真偏愛你，什麽事都為你考慮，真不知女王殿下是怎麽想的。」

「真可惜。」淺羽真綾聳了聳肩，隨後利落地將劍拉出刀鞘，隨意地揮動了幾下，「我也並不知道，啊，就這樣吧，我就先進去了。」

「淺羽。」在她昂首闊步同樣回以高傲的神情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聽見了近乎是咬牙切齒的神情，「你不過是仗著女王的保護罷了，你不過是一個人類而已，是本應要被我們圈養起來的家畜。」

「你在說什麽呢？」淺羽真綾表面上並沒有生氣，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但是眼中寒意無邊，起初馮·斯克魯德以為那不過是錯覺罷了，可是現在想來，真的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啊，抱歉，這把劍不怎麽聽話呢，一不小心……可就往你的脖頸邊指過去呢。」刀尖距離她的脖頸不到一公分，淺羽真綾此刻卻笑得格外甜，不，在她看來甚至還有些病態，「它可真喜歡，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恐懼的樣子呢。」

「啊哈~小真綾就像是炸了毛的貓咪一樣呢。」費裏德的聲音從她的背後響起，「嘖~真是不錯呢，對吧，米迦君？」

「是的呢，費裏德大人。」淺羽真綾轉頭一看，米迦爾此時就在費裏德的背後，從費裏德的背後探出頭，只露出那一雙好看的眼眸。

「米迦！」淺羽真綾微皺起眉，看著他疑惑的神情，她突然間什麽都說不下去了，也許那就是他一開始決定的事情。

「啊哈~那小真綾~該進公館裏了喔。」費裏德瞇眼笑著，如同一只似乎在算計著什麽的狐貍，「畢竟現在照顧小真綾可是我呢~」

「費裏德大人——！」

「好了好了~你就先去休息吧。」費裏德雖然是很平和的語氣，但是逐客令的意味已經是很明顯的了，「我們的克魯魯殿下……這個命令。」

這句話很明顯很起作用，馮·斯克露德咬了咬下唇，神色有些不佳，這才扭頭離去。

**********

「米迦，你沒事吧？」在前廳裏恰好讀完一本書，覺得眼睛疲憊所以需要休息時，淺羽真綾擡眼就發現了米迦爾，「臉色很差啊。」

米迦爾的臉色說不好差，但更是沒好到哪裏去，幾乎毫無血色可言，他的左手一直維持著捂著脖頸側邊的動作，手臂還在微微發顫。

聽見她的聲音，米迦爾這才轉過頭來，金色的微卷發此刻顯得有些淩亂，就連頭頂的呆毛也似乎微微往下垂，眼眸……不說了，似乎還藏著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情愫。

一副被玩壞的樣子。

躊躇了一會，淺羽真綾還是上前攬住他的雙肩，她有點擔心米迦爾這樣幾乎跌跌撞撞的狀態該怎麽回去，即使怎麽回去，優一郎如果還醒著的話……

「你不用擔心我的，真綾。」他的聲音此刻略顯得有些軟，輕輕地倚靠在她的懷中，米迦爾輕聲說道，「我真的沒有事情……」

「對了，如果……真綾想逃出去的話。」被一道力扼住手腕朝前一帶，淺羽真綾楞了楞，從手指觸摸的情況來看，那是一個有些硬梆梆的東西。

「那就和我們一起吧。」輕輕推開了淺羽真綾，米迦爾笑了，但那是在淺羽真綾的記憶之中，為數不多的真心笑容，「真綾也許比我們更熟路也說不定。」

「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逃走。」他搖晃著，幾欲摔倒，但是他還是很堅定地朝著公館外面走去，外面的世界雖然彌漫著未知，但是……卻象征著自由。

——那一起逃吧，和米迦他們一起。

她是那麽想的，但是……最後卻一片黑暗。

**********

應該是深夜的時間的樣子，她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如同羽毛一般的呢喃聲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明明是費裏德帶回來的人類孩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因為他的關系，她很喜歡同類——啊對，就是人類。再怎麽說，好歹她也是人類啊。

戰鬥天使米迦爾——他會成為真正的天使嗎？

睡意終於全無，她一個人靜坐在窗前想著這些有些沒些的。公館裏此時安靜得可怕，是費裏德出去了麽。要是平時的話，費裏德還在和其他貴族們愉快玩耍呢。

簡直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一樣。

想起了那個背影，莫名鼻子有些酸酸的，淺羽真綾一手搭在窗臺上，轉頭看向了放在不遠處的那把——被安置得好好的劍。

重新披上了鬥篷，按照先前在費裏德身後四處亂逛的印象，她飛快地穿梭在小巷之間。現在的寂靜實在是詭異過頭，淺羽真綾甚至都認為這一定不過是一場夢境，但是刺骨的那種寒冷卻又清晰地告訴她——這是現實。

連接吸血鬼世界和人類世界的只有僅僅一條出路，但是卻很隱蔽，走出來的時候卻是一個巨大的宮殿，四周晶瑩剔透，讓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

「快跑啊！由我來拖住……他——」槍聲穿透了她的耳膜，孩子們的哭喊聲和尖叫聲讓她更加賣力地朝前奔去，待她看清的時候，地上已經是一大灘妖冶的紅色，仿佛開遍了曼珠沙華。

「小優。我們……是家人啊。」米迦爾飛快地奪過了優一郎手中的槍朝著不遠處笑得依舊戲謔和悠哉的費裏德沖過去，人類和吸血鬼，哪者贏？結果自然是可以看到的。

被斷臂，被重傷。米迦爾的身下滲出一大片血紅，他無力地蜷縮在地上，木然地流著眼淚，可即使是這樣……

「優一郎你個笨蛋！笨蛋優！米迦他為了你快要死了啊！」費裏德被優一郎一槍打在地上。淺羽真綾眼眶濕潤著，聲音顫抖著，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平靜，她臉上的面無表情，此刻已經完全被她卸了下來。

「快走啊，笨蛋優！——」察覺到已經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她又再次朝著優一郎喊道。

「去死。」黑黝黝的槍口一瞬間對準了她的腦門，淺羽真綾在那一刻近乎停止了思考，子彈穿透進皮層竟帶的不是那種很清脆的響聲，反而顯得很沈悶。

鮮血幾乎是噴出來的，但是優一郎舉著槍的那只手卻絲毫沒有顫抖，翠綠的眼眸裏甚至燃起了對吸血鬼的深深恨意。

「都是你們這群吸血鬼，我難得遇見的家……人都……」他說到一半沒說下去了，因為他看見了熟悉的黑色長發……從鬥篷之下顯露了出來。

還有標志性一般的低雙馬尾。

血染紅了白裳。

就仿佛是慢動作一樣……她的嘴唇並未合攏，還有殷紅不斷從她的嘴角溢出，腦後一片紅色，看得觸目驚心。

「走啊……你走啊！——」幾乎還殘存著最後的一絲清明，淺羽真綾費力地瞇起眼，勉強站起，用力地把他朝前推，「就那麽想被吸血鬼殺了嗎！——」

「對……」“對不起”的後幾個字眼被他的眼淚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他邊大聲哭喊著邊朝著臺階上奮力地跑去。

淺羽真綾眼睫毛有些黏糊糊的，略微眨一下，眼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世界就成了一片血紅，耳邊仿佛炸開了一樣，什麽聲音都混在了一起。

只有一句……清晰地傳達到她的內心深處。

「你看……你最深愛的人類都如此對你，你還依舊想愛著他們嗎？」

「他們不過是一群不知悔改的愚蠢的——人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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