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有時間麽？”

方石才從妞妞家裏出來，就在電梯口被文老叫住了，文老聲音很低，開著半邊門縫，鬼鬼祟祟伸出腦袋的樣子讓方石感覺有些好笑，文老這是擔心被妞妞看見，豈不知妞妞已經被她媽媽揪去洗澡了。

這老頭也有意思，為了能爭取每天見到孫女，不但搬到這出租屋裏生活，生活作息也完全按照孫女的時間來將就，這麽一個不茍言笑的老人，為了孫女費盡心思，真是可憐天下老人心了。

方石大概能猜到文老要跟自己說什麽，笑了笑轉身進了隔壁的房間。

房間裏基本上沒什麽家具，老人的生活很簡單，方石倒是有種親切感，因為自己的家也是這個樣子，房間裏最多的東西也一樣是書籍，只不過，文老看得都是哲學歷史，方石則只研究道藏術藏，最多也就是看點四書五經，諸子百家。

“小方，坐吧，我這裏比較簡陋，我給你倒茶。”

“您就別客氣了，讓您給我倒茶，我可不好意思，您老快坐吧。”

文老還是很客氣的給方石倒了一杯茶，文老倒茶也很有意思，拿了兩個有蓋子的青瓷杯子，扔點茶葉下去，然後開水朝裏面一沖，蓋子一蓋，往方石面前一放，茶就好了。

方石笑瞇瞇的端起茶，揭開蓋子聞了聞，茶葉是好茶葉，文老不差錢，不過這麽喝茶再好的茶葉也白搭，但這種喝茶方式倒是很有些懷舊，讓方石想起了中學那陣天天到老師辦公室報道的日子，那些老師們都是這麽喝茶的，方石也跟著蹭過一段時間。

“小方，我找你是受人之托。”

方石不出意外的點了點頭，對於文老的直來直去方石還是很喜歡的，雖然他並不喜歡跟文老打交道，但是對文老的為人方石還是敬重的，文老是真正的有遠大理想的人，這樣的人或許會讓你感覺不舒服，或者覺得固執、很難溝通，但是你不能否認他為理想奮鬥的那種精神，而且，那種精神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極其寶貴的。

“您說，我大概能猜得到。”

文老仔細的打量了方石一會，才略有感慨地說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這孩子不一般，要不然，我那寶貝孫女恐怕也救不回來。”

方石坦然的點了點頭，在文老面前無需太謙虛，他的性格就是這麽較真的，你謙虛了反而認為你虛偽。

“我不是想要說我們之間有些牽扯不清的情分，即便是有，那也是我們文家欠你的。”

方石擡起手：“文老，這話我得說一說，文家並沒欠我什麽，不錯，我確是救了妞妞的性命，但是妞妞也給了我很多珍貴的禮物，讓我體會到很多平時難以感受到的喜悅，所以，我給於妞妞的絕不是一個人情，而是一份喜愛，相對的，妞妞用她更多的喜愛回報於我，所以，文家不差我什麽。”

文老笑了：“好，我明白了，這事以後也不提了。”

“這樣最好，文哥似乎還想不明白，您老也跟他說說，別整天像是欠著我什麽，那樣的話，我都不敢叫他文哥了。”

“嗯，那小子太市儈了，沒辦法。”

“呵呵……也就您能這麽說他。”

文老笑著擺了擺手道：“說正事，最近你做了什麽我不大清楚，老楊也沒怎麽說，不過我綜合各方面的消息，也大概能猜到，總的來說我覺得你做得很對，不管誰是誰非，不能禍害了來百姓，這是原則問題。”

“嗯，要是官府裏的人都像您這麽想就好了！”

“呵呵，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是這麽想的，其實道理很簡單，我們權力和利益是來自人民的，不能脫離他們，這是原則問題，否則會變天的。”

方石點頭，經過這段時間與官府中人的接觸，方石也想了很多，如今文老一說，方石就相信了，不管當權者私底下怎麽想，他們沒法違反文老所說的原則，否則，只有失敗一途。

“但官場有官場的規則，私心雜念也不會少，這點我承認，特別是對待普通的百姓，在個案上面，官僚的優勢極大，所以，他們就會有這種高高在上的思維模式。當然了，這種思維模式你很難說就錯了，一個習慣於從一個高度上進行思考的人，你非要他擁有平民思維，這個要求是不行的。就算他感情上能理解，也不能付諸行動。”

方石撇了撇嘴：“您的意思是，個體要服從大局？可是，我這個個體明顯是不願意的。”

文老呵呵一笑：“沒錯，矛盾總是存在的，我們沒法閉上眼睛看不見然後就當它不存在，它就真的會自行消失了，既然矛盾客觀存在著，那麽你告訴我，該怎麽解決這個矛盾？”

“當然是……呃……應該是優待弱勢群體吧。”

“呵呵，你是站在自己的立場看問題。”

“當然了，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啊！”

文老點了點頭：“你說的對，而你跟普通人相比，恰恰是強勢群體，所以，官府作為管理者和利益平衡者的角色，你覺得應該怎麽做？”

方石想了想，長嘆了一口氣道：“文老，您真是警察系統的？”

“嗯，當然，做了一輩子。”

“那您一定是政委吧？”

“哈哈……我一直都是分管業務的，從刑警開始，一步步的升上去的，還真沒有做過政委。”

“嘖嘖，我發現您太會做思想工作了，我也是靠嘴吃飯的，但是跟您一比，似乎還很不夠看啊！”

“那是因為我說的都是符合道理的，除非你推翻這些道理，而且，扶助弱勢群體還是你自己提出來的道理，難道還能吞回去不成？”

方石笑了笑：“我覺著，矛盾既然解決不了，那麽不妨先放著、緩和著，沒必要犧牲誰，世界本身就是由陰陽二氣而成，沒有了矛盾，世界就不存在了。”

“沒錯，但是矛盾只能緩和不能激化，特別是這種矛盾，術士跟普通人，術士與官府，官府與百姓，這個三角關系不能激化，一旦激化，三方就容易產生對立，所以，在不能完全消除矛盾的前提下，就只能想辦法緩和矛盾，尋找共存的方法。”

“比如廣法寺？”

“是的，這個模式是多年來磨合之後形成的，你覺得不合適？”

“我是個體，不是廣法寺。”

“你覺得作為行政機關，應該單獨的與每一個個性不同的術士進行有效的溝通，以形成個性化的關系？”

方石苦笑，官府如果有這種效率，那這個官府真是天下無敵了。

“好吧，我承認，雙方必須互相諒解，而事實上，我跟官府根本就沒有本質的矛盾。”

文老點頭：“這個我理解也相信，但是別人能相信麽？更何況，如果拋開你的動機，你第一次出手是幫助了沈某扳倒了對手，第二次卻是直接挑翻了沈某，你算不算是插手官府中的事務了？”

方石沒話可說了，是的，拋開動機確實如此，可是自己的動機明明不是要插手官府事務，問題是別人誰知道自己的動機，誰又願意相信自己的無辜呢？

說到底，人與人之間的問題，大部分都來自誤解和懷疑。

方石攤了攤手，無話可說了。

文老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道：“你這次與廣法寺合作的事情，確實從某一種程度上加深了雙方的了解，從這方面看，是好事，不過，這個姿態有些太高調了，有種逼迫官府的感覺，這樣不好。”

方石怔了怔，有些狐疑的看向文老，文老微微一笑：“我是站在你的立場上來說的，你相信麽？”

方石點頭：“您說了，我自然相信。”

文老欣慰的點了點頭：“政治是一種學問，跟做人有些類似，屠夫都知道，最難搞的不是硬骨頭，而是滾刀肉，政治就是在追求滾刀肉的境界，而不是追求成為骨頭或者那把刀，不斷的妥協、溝通、擠壓、碰撞，最後達成自己的目的，這就是政治。”

“做刀不好麽？”

“做刀有什麽好，你不是學道的麽？豈不知平衡才是王道，中庸才是正途？”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

“適當的示弱，你的價值現在大家都明白了，現在需要的是你的態度，讓他們覺得你是無害的，甚至在某種情況下是有利的，如此而已，這不也是你本來的面目麽。”

“您還沒說完吧？”

“嗯，他們希望你能接受一個民間環境監督咨詢組織的顧問職務，你覺得如何？”

“這算是收編？”

文老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方石，方石皺緊了眉頭，從感情上說，方石不喜歡這個名頭，接下了這個名頭就像對官府低頭了一樣，作為起於微末的小百姓，方石天生就對官府有種負面的看法，似乎做順民是件相當丟人的事情，這種想法來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方石卻真的有這種想法。

“這個咨詢組織的顧問有什麽職責？”

“就鵬城範圍內環境的變化、災難、和不良預期，向官府提出建議和質詢，接受官府的咨詢，當然，是自願的情況下。”

方石猶豫著：“我如果拒絕呢？”

“拒絕也不會如何，但是會在官府中留下一個不穩定因素的標簽，留下一個不信任的種子。方石，這個社會的運作是由主體規則來規定的，規則則是由官府來維持的，每一個人都必須在這個規則內活動，也就是要守法，你守法麽？守法丟人麽？”

方石眼神一亮，盯著文老問道：“官府也要守法的，對吧？”

“對！”

“我想我明白了，我接受這個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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