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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相與恨,到地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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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凡換上了一身大紅色的袍子,與往日的素靜截然不同。整個通文館內也被艷麗的紅色所席卷,甚至連每個人的臉上似乎都映著微微的紅光。第一次穿上新郎服的張子凡顯得有些別扭,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和這一身的大紅袍極不相襯,或許是他這一副看不出有絲毫高興的臉龐吧。也不知道陸姑娘怎麽樣了。

“少主,聖主說可以出發了。”

“知道了。”

張子凡最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轉身向門外長長的迎親隊伍走去。

自從陸林軒從客棧出來,蕭允便一直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艱難地前行,蕭允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壓抑住想要上前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了。可是,他不能這麽做,也沒有資格這麽做。因為他知道,自己給不了她要的安穩。

好不容易來到布莊,陸林軒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額頭早已滲滿了細密的汗珠,蒼白的臉龐映照在店裏的銅鏡內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布莊老板對陸林軒的影像還很深刻,只不過才幾日不見,她竟然憔悴到好像已時日無多了一般,明明還那麽年輕,真是可惜啊。

“姑娘,今日來小店可有什麽需要?”

“老板,幾日前你拿給我看的那套紫色衣裙還有嗎?”

“有有有,當然有,我這就拿給你看。”

“嗯,另外,煩請老板幫我買一盒胭脂水粉回來可好?”

“好嘞,姑娘可還有其它什麽要求?”

陸林軒搖了搖頭,轉身朝內屋走去。

蕭允一直守在布莊門口,見布莊老板火急火燎地出門,不過片刻又折返,他感到有些疑惑,不知道陸林軒來布莊幹什麽?但他終究只是守在門口,一直等著陸林軒。然而,他怎麽也沒有料到平日裏那個白袍素衣,不施粉黛的姑娘竟然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從布莊走了出來。

但見她一身紫色勁裝,窈窕的身軀一覽無餘,眉間的花鈿妖嬈而不失俏皮,白皙的皮膚,朱紅的豐唇,竟讓蕭允看得有些失神了。不止是蕭允,一路走來,無數男人都忍不住為她而側目,他聽得見那些人輕薄的言語,看得見他們眼中的欲望,而自己的內心亦是騰起了一股無名怒火,似乎要燒盡這渝州城才能熄滅。只不過,他的目光最後卻被陸林軒手裏的劍給吸引了。她拿劍,要做什麽呢?

陸林軒絲毫沒有留意到周遭輕薄的眼神,徑直走進了一家飯館,在一個靠近窗邊的位子坐下了。蕭允站在飯館外,看著閣樓上的陸林軒,忽然明白了她要做什麽,只不過他無意阻止,也不能阻止。因為這便是他來渝州城,並且刻意接近陸林軒的目的。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他只需要坐等其成即可……但是為什麽,他卻不願離開呢?

“主上。”

不知何時,墨英已悄悄來到蕭允的身旁,他看了看面前的雲升閣,又看了看蕭允有些黯然的神情,猶豫地說道:“既然主上這麽在意陸姐姐,就不要讓她……”

“住口!”

墨英似乎並不怎麽懼怕蕭允的呵斥,反倒是有些擔憂地繼續說道:“主上,你又何必強行背負那些已經被掙脫了的束縛呢,做自己,難道不好嗎?”

做自己?蕭允啞然。自他一出生,他的生份就沒有自己可言,無論是他想或者不想,權勢和爭鬥都勢必會蔓延到自己身上來。因為他是朱溫的兒子,是冥帝的弟弟,是鬼王朱友文。他身上那些深入骨髓的醜陋疤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權勢的勾心鬥角,就連親人也會利刃相向,何況是爭名奪利,想要一統天下的各大藩王與政黨。三年前朱溫亡,冥帝死,通文館和幻音坊便無時無刻不在覬覦著玄冥教這塊肥肉,都想要據為己有,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明明已經死在了幽蘭殿的鬼王竟然是個冒牌貨,這也在無形中為朱友文提供了很多的便利。為了均衡玄冥教,通文館以及幻音坊的勢力,三年來,朱友文一直在暗地裏集結玄冥教舊部,並且伺機破壞其它兩派的勢力發展。而三年前,李星雲率領通文館與幻音坊在藏兵谷的那一戰裏,幻音坊九天聖姬竟然折損了四個,反倒是通文館撿了個大便宜,不僅未損一兵一卒,甚至還趁此四處拉幫結派,迅速壯大了起來。這次他來渝州城,正是要阻止晉王與秦王的結盟,卻不料碰見了陸林軒,於是便將計就計,試圖利用陸林軒來要挾張子凡,但他並不知道張子凡已經失憶了。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常宣靈來了,說她要歸順自己,並且帶來了一個誠意十足的消息,那就是李星雲。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明白李星雲對陸林軒的意義的話,那一定非常宣靈莫屬了。她知道,李星雲的出現一定會讓陸林軒和張子凡反目,不需要任何理由。其實朱友文也質疑過常宣靈,畢竟他們曾經私下吸收了五大閻君的內力,但是常宣靈的一席話徹底打消了他的顧慮。原來,幾日前她和兄長常昊靈前去通文館探聽消息,無意中發現了李星雲,從通文館離開的時候卻不料被李嗣源發現了行蹤,常昊靈為了保護常宣靈,耗盡了畢生功力才將她從李嗣源的乾坤至聖功中救出,而他自己卻是無力再從李嗣源手中逃脫。沒有人比朱友文了解常氏兄妹之間的情誼,就像沒有人比常宣靈了解李星雲對陸林軒的影響一樣。於是,他成功地利用了陸林軒,讓陸林軒和張子凡反目成仇。只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麽好開心的,要說他算漏了什麽,那一定就是他的這顆心了。他沒想到這顆千瘡百孔的心會因為陸林軒而覺得心痛,但他沒有退路了,他只能往前走,因為他是鬼王,朱友文。

最後凝望了一眼閣樓上的那抹紫色倩影,朱友文轉身對墨英說道:“走吧。”

陸林軒坐在閣樓上,細細地品嘗著杯中的茶水,以前她總是覺得這些茶葉的味道千篇一律,並不像師哥說的那般變幻莫測,然而此刻她卻品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或許這和喝酒是一個道理吧,醉的不是這個人,而是那顆心。那天下午,她想起了很多的往事,那些令她忍俊不禁的,臉紅心跳的過往,以及曾經不敢回想的離別,一一在她的腦海裏浮現,當她發覺自己已經可以坦然面對李星雲的死之後,那抹久違的笑顏終於再次浮現在她的嬌顏之上,美得那麽決然,那麽驚心動魄。

臨近傍晚十分,長長的迎親隊伍終於湧上了渝州城的主道,一時間,鑼鼓宣天,紅綢滿地,人們爭相觀望著,都想一睹通文館少主的風光以及蓮姬的傾城絕世。

陸林軒也不例外,她一眼便看見了那張在她心裏臨摹過千百次的容顏,依舊是那麽俊逸,那麽熟悉,她不自覺地笑了笑。吶,張子凡,你說過此生不會負我,還算數嗎?

就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似的,張子凡猛地一擡頭,雲升閣三個大字立馬映入眼簾,他恍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似乎曾在這裏撞見過一個姑娘,可是記憶是那麽模糊,以至於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就在他收回眼眸,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之際,一抹紫色的倩影自雲升閣上飛身而下,劍尖直指張子凡而來,張子凡大駭,翻身下馬躲開了這個蒙面女子的攻擊,不過,他沒有料到的是,紫衣女子真正想要攻擊的目標似乎並不是他,而是轎中的蓮姬!情急之下,張子凡折扇一開,無數晉星刺應聲而發,朝紫衣女子襲去,原本以為她會躲開晉星刺的攻擊,卻不料她竟然絲毫不在意晉星刺的威脅,一心一意地朝轎中人刺去。

迎親的隊伍被突來的意外給打亂了陣腳,周圍的看客被突來的打鬥嚇得四散而逃。場面頓時變得淩亂不堪,而紫衣女子的劍還未觸及到轎子便隨著持劍人一起掉落在地,一同落地的,還有那張蒙著俏顏的面紗。

是陸林軒!張子凡倒吸一口涼氣,今天的她似乎格外漂亮,紫袍花鈿,嬌蠻可人,他的記憶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開始慢慢重疊起來。

陸林軒……

陸姑娘……

林軒……

軒兒……

軒兒!張子凡頭痛欲裂,瞳孔驟縮,他想起來了,他什麽都想起來了。那天,李星雲聯合通文館和幻音坊前往藏兵谷誅殺不良帥,原本計劃接應幻音坊的通文館竟然在關鍵時刻棄她們於不顧,為此,幻音坊連損四個九天聖姬才終於從不良人中殺出重圍,而通文館便坐收了這個漁翁之利,將藏兵谷一舉殲滅,不僅如此,李嗣源竟然還私自囚禁了李星雲,並故意將李星雲死在了藏兵谷的假消息放了出去,想要借此獨占龍泉寶藏。本想著可以瞞天過海的李嗣源卻不料被張子凡撞見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因念及李星雲是陸林軒的師哥,於是張子凡不惜背叛李嗣源打算助李星雲逃脫,但最終還是被李嗣源給攔截了下來。張子凡拼死保護李星雲,被李嗣源打成重傷,本打算斬草除根的李嗣源萬萬沒有想到張子凡竟然會失憶,於是暫時留下了張子凡一命,讓他繼續為通文館做事。這三年來,張子凡從來沒有質疑過李嗣源對自己的不信任,他依舊像當初那樣將李嗣源視為生父,以禮相待,只是如今忽然想起了那些前塵往事,就算是他,也不禁對李嗣源的絕情感到痛心疾首。

至於陸林軒,他又怎麽能忘記呢!他曾答應要給她一輩子的幸福,他曾信誓旦旦地說要娶她為妻,他曾無數次喚她娘子,如今,自己竟然對她刀劍相向。張子凡跌跌撞撞地朝陸林軒奔去,他懷抱著滿身是血的陸林軒,封住了她的穴道後,取出了三根晉星刺。見陸林軒吃痛地皺了皺眉,張子凡緊張地說道:“軒兒別怕,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傷口處傳來的灼熱感讓陸林軒漸漸覺得有些昏沈,她依偎在張子凡的懷裏,感受著他的溫暖和焦急,那聲久違的呼喚竟然讓她差點兒流出淚來。陸林軒費力地伸出右手,輕輕地撫過張子凡的側臉,笑著說道:“子凡,你記得我了嗎?”

張子凡一把抓住陸林軒的右手,止不住地點頭,“我怎麽會忘記,你是我的軒兒,是我張子凡這輩子唯一的娘子,我現在就帶你離開,去找義父,他一定可以救你的!”

晉星刺上有劇毒,很多年前張子凡就已經告訴過她了。那日在渝州城外的石橋上,張子凡和李星雲緊張的神色她至今都沒有忘記,同樣沒有忘記的,還有師哥說過的那句話:晉星刺之所以能夠成為通文館的獨門暗器,那是因為晉星刺上的劇毒,無藥可解。

陸林軒知道,張子凡更清楚。

“子凡,你哭了?”熾熱的淚水順著張子凡的臉頰緩緩流下,打濕了陸林軒的手,她第一次看見他流淚,是因為她嗎?陸林軒為張子凡拭去眼角的淚痕,將頭輕輕地往他懷裏蹭了蹭說道:“子凡,帶我回劍廬好嗎?”

張子凡重重地點了點頭,無限溫柔地說道:“嗯,我們回家。”

將心裏的悲痛狠狠地咽下,張子凡橫抱起陸林軒,正欲翻身上馬,耳邊卻傳來了女人帶有哭腔的叫聲:“張子凡……你,你真的要扔下我嗎?”

蓮姬面帶淚痕,不可置信地看著張子凡。她是秦王之女,身份高貴,她是塞北佳人,容貌絕世。若不是自己鐘情於他的才貌,又怎麽會願意下嫁於他,可他,竟在這大婚當日棄她於不顧,這份屈辱她怎麽能夠容忍。

張子凡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陸林軒,從他眼底透露而出的寵溺和深情是蓮姬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忠貞。後來,向她提親的人依舊會踏破□□的門檻,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她的耳邊依舊少不了男人的甜言蜜語,但她卻再沒見過那年張子凡眼中的癡情。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無論自己身份多麽尊貴,容顏多麽俏麗,都抵不過陸林軒那眉間的一個小小花鈿。

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他的回答,她已了然於心。

張子凡將陸林軒圈在自己堅實的臂彎之中,一手為她渡入真氣續命,一手緊握韁繩策馬揚鞭。自腰間湧來的暖流徐徐流過陸林軒的全身,她頓時覺得舒服了很多,原本沈重不堪的眼皮此刻似乎也能夠毫不費力地撐開了,她略微一擡頭,便可以看見張子凡俊逸的臉龐,那麽近,那麽安心。她忽然很想和張子凡說說話,雖然她並不知道張子凡是不是能夠聽得清楚,但她依舊不停地說著,因為她害怕,那些沈寂在歲月之中還未來得及告訴他的思念會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子凡你知道嗎?三年前你離開之後,我曾試圖找過你,可是沒多久我就放棄了……因為我害怕你不會原諒我,害怕你說要分開,所以我不敢找你……後來上官雲闕死了,妙成天死了,就連如雪也去世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那段時間裏,師哥他每天都會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哭著叫如雪的名字,可我在一旁卻無能為力,師哥他,他……咳咳咳,咳咳……”一想到李星雲,陸林軒悲痛交加,一時之間氣血逆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軒兒!”張子凡立刻勒停了馬匹,抱著陸林軒翻身下馬,還未來得及將她穩穩地放到一旁的草地上,一口鮮血便從陸林軒的口中吐出,染紅了大半個衣裙。

張子凡顯得那麽不知所措,連呼吸都變得淩亂不堪,他再次凝結真氣渡給陸林軒,全然不顧自身的安危。此生如果沒有了陸林軒,他又要如何獨活?

“軒兒,你不能有事,世界那麽大,我才剛剛找到你……不要,不要再離開我……”

“軒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子凡,是你的夫君。”

“軒兒……”

耳邊斷斷續續地傳來張子凡哽咽的聲音,那麽絕望,那麽令人心痛。陸林軒想要睜開眼睛看看他,告訴他不要擔心,但是她卻怎麽都動不了。今日她本來是想在雲升閣前刺殺張子凡的,可是,當她品著杯中的茶水,回憶著他們之間的過往時,她竟然心軟了。既然她沒有辦法對他刀劍相向,那麽或許只有用自己的死來懲罰他了吧——倘若他還對自己有一絲情義的話。所以關鍵時刻她選擇了行刺蓮姬,因為她知道張子凡一定會救蓮姬。當晉星刺出扇的那一刻,陸林軒有些欣慰,她知道自己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了。其實按照她的性子,三年前,聽聞李星雲命喪藏兵谷的消息之後她便已心如死灰,失去了一切的她以為自己終是不會再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可她卻拿不起手中的劍。她是不怕死的,這三年裏她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可她也不明白自己依然活著的理由。直到她再次見到張子凡,那份壓抑已久的思念如決堤之水一般一瀉千裏,難以抑制,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

她不願意死去,是因為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活著,盡管她等不到他,也見不到他,但她依舊能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尋找到有關他的一絲蛛絲馬跡,只要活著就還能聽到他的消息,縱使此生再無相見的可能,她卻依然舍不得割斷他們之間細細的紅線。可如今,即使她躺在他的懷抱中卻漸漸地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暖,就算她想要拼命地挽留,卻終究是水中月,指中沙。

對不起啊,子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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