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陸林軒沒有答應陪墨英上街，如果她沒有遇見白無常，亦或是她沒有追趕白無常，那麽她，可能此生都不會再見到這個人。可笑，事後回想起來，一切都巧合得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樣，有太多的不可能就這麽一一在她面前呈現，譬如張子凡，譬如白無常，譬如――李星雲。

陸林軒不知道諾大的通文館裏面竟然會有這麽一處陰暗的石室，直到常宣靈將守衛於這裏的通文館門徒一一了結，陸林軒都沒弄明白她的目的所在。

“你這是什麽意思？”

常宣靈站在石室入口，不帶一分語調地說道：“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陸林軒有些疑惑，止步不前，反駁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常宣靈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說道：“這裏每一刻鐘就會有人來巡視，你若不抓緊時間，只怕是會後悔一輩子。”

陸林軒看了看幽暗的入口，跳躍的火焰讓洞內明暗難定，她不是一個怕黑的人，只不過洞口透露出來的森森鬼氣讓她有些發顫，幾番糾結之後，她依然決定要前往洞內一探究竟，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弄明白常宣靈的目的。於是陸林軒隨手拾起了一把門徒掉落的利劍，朝洞內走去。

通文館別院內，張子凡正在細心研讀手中的一份竹簡，一抹白色的身影忽得出現於屋內，單膝跪地道：“少主，屬下有要是稟報。”

“說。”

“屬下今日一直跟著陸姑娘，中途遇見了玄冥教的白無常，陸姑娘立刻和她打了起來。”

“什麽？”張子凡有些詫異，黑白無常三年前不應該已命喪黃泉嗎？此刻為何會出現在渝州城內？“陸姑娘呢？可有受傷？”

“沒有，白無常並沒有要傷害陸姑娘的意思，反而……”

“反而什麽？”

“反而像是專門為陸姑娘引路一樣，此刻二人正在……正在幽冥洞內。”

張子凡渾身一震，立刻起身準備前往幽冥洞。這個陸林軒還真是大膽，她難道不知道通文館此刻正巴不得她自投羅網嗎？竟然還敢擅闖通文館。況且，這幽冥洞可是通文館的禁地，就連他這個少主都不能私自進入，她倒好，偏偏挑了這麽個“好地方”，這丫頭，真是讓人不省心。一想到這裏，張子凡忽然有些發楞，就好像他認識陸林軒一樣，這份不由自主的關心和責備頗有幾分熟悉的感覺。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快些趕到幽冥洞，一定要趁義父發現此事之前將她帶出來。

“少主！”一旁的門徒從未見張子凡這副緊張的模樣，看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難道是要去幽冥洞嗎？不過，待他再次試圖阻止張子凡時，張子凡早已不見了身影。

幽冥洞內，陸林軒緊緊地攥著手中的劍柄，小心翼翼地朝裏面走去，越是深入，她便覺得越是寒氣逼人，諾大的幽冥洞裏，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在回蕩著。

忽然，安靜的幽冥洞內響起了一聲低吼：“誰？”

陸林軒一驚，急忙將長劍護在胸前，她仔細地查看起四周來，發現不遠處的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在晃動，隨之而來的，還有鐵鏈相互撞擊所發出的脆響。

“誰在那裏？”

黑暗中，那人再次用嘶啞的聲音問道。確認那是一個人之後，陸林軒也就平覆了不少，她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麽人會在這陰暗的洞裏，看樣子，似乎還被鐵鏈鎖上了。因為不明原因，她也不敢貿然上前，只是輕聲回答道：“我不是有意要擅闖這裏的，還望……”

“林軒！”

黑暗中，鐵鏈劇烈地碰撞著，透露著那人的激動，他嘶啞的聲音微微地顫動著：“林軒，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陸林軒有些發怵，她站在原地，躊躇不前，並不是因為她害怕，而是因為不敢相信。伴隨著那人激烈的掙紮，原本淹沒於黑暗中的身影漸漸地被昏暗的火焰給照亮，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樣子……那個常常會出現在自己夢裏的人，那個曾給過她無限寵愛的人，那個讓她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護的人。他是皇室遺孤，他是陽叔子的徒弟，他更是她的師兄！明明，應該為了這突來的驚喜而欣喜若狂的她，卻在看見李星雲那雙被血糊住的雙眼，被鐵鏈栓住的四肢之後，湮沒在了翻湧的悲痛之中。陸林軒咬破了雙唇才止住洶湧的眼淚，她沖上前，一把抱住了李星雲，那麽用力，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李星雲就會消失了一樣。胸口處傳來的疼痛讓她幾次開口都沒能叫出“師哥”兩個字，她就這麽緊緊地抱著，仿佛抱著她的全世界。

“林軒，林軒，林軒……”

縱使李星雲被剜去了雙目，但他至少還能聽見，只一句，他便再也難以自制，那清朗的聲音正是無數個生不如死的夜晚支撐他活下去的勇氣。因為李嗣源說過，只要他活著，陸林軒就能活。所以，即使李嗣源為了得到龍泉的消息對他施以怎樣的酷刑，他都沒有死去，因為他活，林軒就能活。李星雲從未想過還能再見到陸林軒，隔著衣料傳來的溫暖讓他第一次覺得這幽冥洞內其實也不是那麽冷，他原本有千言萬語想要對陸林軒說，但話一出口，卻都化作了一聲又一聲的林軒。三年了，這個只能在心裏默念的名字，此刻從他嘴裏說出來竟然這般讓人愉悅。

“師哥，軒兒終於找到你了，我帶你回家！”陸林軒松開李星雲，拿起手中的長劍狠狠地朝縛著在李星雲手上的鐵鏈砍去，一聲又一聲，火星四濺。

“沒用的。”李星雲緩緩開口道：“林軒，還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滿足了，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不過，趁李嗣源還沒有來之前，你快離開吧。”

“不，我再也不要離開你了。”陸林軒絲毫沒有理會李星雲的話，依舊朝鐵鏈砍去，直到長劍應聲而斷。從虎口傳來的麻木感讓她手中的斷劍滑脫了下去，發出一聲脆響。

陸林軒第一覺得那麽無助，明明自己最重要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她卻帶不走他。她壓抑了很久的淚水再次不可抑制地流淌，她跪在李星雲面前，無助地哭喊道：“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師哥，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帶你走？”

“林軒，不要哭。”

“師哥……”

“你知道嗎？這三年裏，我也有很多時候想過要放棄，死對我來說或許就是一種解脫，可是，每次只要一想到你，我就心痛。我很後悔認識你，後悔帶你下山，後悔將你卷入這些紛爭之中。原本以為，只要將你送走就可以保你一生安穩無恙，但是我卻不知道，你一天是我的師妹，一輩子都是。天下之大，我竟然為你尋不到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可是，軒兒，原諒師哥，師哥，師哥再也撐不下去了……”話及此，李星雲竟然哽咽道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終究是自私的。

陸林軒輕輕抱住李星雲，側臉貼著他溫暖的胸膛，還好，和小時候一樣溫暖。她知道李星雲口中的對不起是什麽意思，她也知道自己沒有阻止他的理由，可是，她只是舍不得，舍不得這份溫暖和眷戀，所以，她開不了口。

“軒兒，三年前，如雪去世的時候，我對她說，要她等我，如今，是該履行我的承諾的時候了。軒兒你，可以照顧你自己嗎？”

陸林軒沒有回答，她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如果她挽留，李星雲勢必要繼續過著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如果她接受，卻等於是結束了李星雲的生命。為什麽，為什麽偏偏要讓她來做這麽殘忍的決定？

“軒兒，你回答我，回答我。”

“我……”陸林軒欲言又止，她緊盯著李星雲，用手撫過他的臉龐，他的眉眼，他的薄唇……再一眼，再一眼就好，她想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地鐫刻在自己的心裏，那個從小就和她拌嘴，一有危險只知道把自己護在身後的人，她喃喃自語道：“師兄，如果有來世，你一定要等我。”

淚水順著李星雲緊閉的雙眸潸潸而下，最後一次，他用顫抖的聲音喚道：“軒兒。”

那麽溫柔，仿佛要將一世的柔情都賦予其中；那麽堅定，仿佛訴說著此生心中的唯一；那麽決絕，仿佛宣告著不可逆回的離去。她是陸林軒，他叫她林軒，此生獨屬於他的嬌蠻師妹。

“師哥……”

陸林軒懷抱著李星雲僵硬的身軀，原本跳動著的心臟漸漸歸於平靜，那分殘留在他胸膛的溫暖也逐漸消散，原來一個人的離去，也可以這麽平淡。她看著李星雲帶笑的嘴角，胸口一陣疼痛。來不及告別，嘈雜的腳步聲已在幽冥洞內響起，無數門徒圍堵在幽冥洞內，為首的一人說道：“何人，竟敢擅闖我通文館禁地。”見陸林軒沒有反映，此人再次一聲令下：“殺。”

張子凡老遠便聽見了幽冥洞內兵器相交的打鬥聲，心裏暗叫不好，加緊腳步趕了過去。他其實一直很好奇這幽冥洞內到底是囚禁了何方神聖，竟然連他這個少主都不能踏足，如今被陸林軒這麽一鬧，倒是有些合了他的心意。只不過，他才剛踏進幽冥洞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迎面而來，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即使是早已見慣了這些打打殺殺場面的張子凡，也在進入洞內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整個幽冥洞內全是通文館門徒的屍首，滿地鮮紅的血液竟然在這個不小的地方積聚了起來。他看著那個素衣白袍卻好似浴血而出的陸林軒，心裏一緊，莫名地有些心痛。此刻她手執半截長劍正站立在遍地的屍首中，毫無生氣的雙眸緊緊地盯著張子凡，而她身後那個被禁錮在鐵鏈上的男人似乎早已咽了氣。難道說，這個人就是義父不讓自己踏足幽冥洞的原因？他究竟是誰，又和陸林軒有什麽關系呢？無數的疑問在張子凡的腦內浮現，只不過，陸林軒沒有給他發問的機會。

“張子凡！”陸林軒一聲爆呵，執劍飛身向張子凡刺去，這一招，正是青蓮劍歌的驚鴻。

張子凡雖然迅速閃躲開來，但無奈洞內範圍太窄，他和陸林軒的距離又太短，盡管沒有傷及性命，卻依然被刺中了左肩，瞬間鮮血便浸滿了他的整個肩頭。不過，陸林軒顯然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反手又向張子凡刺來，張子凡無心與陸林軒一戰，於是只好一邊避讓，一邊說道：“陸姑娘，你不要誤會，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

“住口，住口，住口！”陸林軒的聲音一句高過一句，盡顯心中的惱怒。

“陸姑娘，你聽我說……”

此刻，陸林軒早已喪失了理智，哪裏還有心情聽張子凡的解釋，縱使他們曾經兩情相悅，濃情蜜意，但是通文館將李星雲囚禁至此，對陸林軒來說，她和張子凡二人的情誼也就到此為止了。張子凡自知自己無法勸阻陸林軒，但是如果一直這麽耗下去，只怕是等義父來了，陸林軒便也沒有逃脫的可能了，於是他一個閃身，來到陸林軒身後，擡手一劈，將陸林軒打暈了過去。

“陸姑娘，得罪了。”

陸林軒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不過好在有張子凡扶著，他將陸林軒打橫抱起，剛從幽冥洞內退了出去，便聽見了李嗣源憤怒的責罵聲：“這是怎麽回事！”

張子凡回到別院，將陸林軒安置在內室，然後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脫掉，換好衣服後又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坐在書房裏看起書來，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李嗣源便如期而至。張子凡立馬起身行禮道：“不知義父深夜來孩兒房間所謂何事？”

李嗣源環視了一下四周，問道：“凡兒，你今夜一直都在這裏嗎？”

“是，孩兒一直在書房裏，義父如果不信可以問問周圍的門徒。”

“嗯，義父自然是信你的。不過有人夜闖幽冥洞，你可知道？”

張子凡一臉的不可置信，驚訝地問道：“什麽？那義父可有抓到什麽人？”

李嗣源搖頭：“沒有，這幾日通文館內可能會不□□穩，你自己小心。”

“多謝義父關心。”

“那你早些休息吧，不要耽誤了明日娶親之事。”

“是，孩兒遵命。”

出了別院，李嗣源原本平靜的面龐瞬間變得有些扭曲，自己囚禁李星雲的事情除了張子凡和他自己以外，應該沒有人知道才對，難道說張子凡恢覆記憶了？可是方才李嗣源一番試探卻未覺得張子凡哪裏有什麽不妥。不過，既然來者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幽冥洞，那麽想必也是有一番能耐的人，或許自己囚禁李星雲之事早已敗露了呢？莫非，是幾日前被自己撞見的黑白無常二人？李嗣源眉頭緊鎖，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放走白無常！眼下，李星雲已死，那麽龍泉寶藏的秘密勢必也就無人再知曉了，可惡！李嗣源不禁在心裏暗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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