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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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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在。”

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令寧又儀頓時安然。她慢慢睜眼,發現竟是在外面,日正當午,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眼前山勢綿延,青紅翠黃,一派斑斕秋色。

“睡得好不好?”

“好。”

七試了試她額頭的熱度,終於放心,嘴角不自覺抿了抿。只是很輕微的笑,寧又儀卻看得很歡喜。第一次在陽光下看到他笑,明朗得一絲陰影都沒有。

七拿過水袋,往掌心倒了一些水,用手指沾著去濡濕她的唇。他有些不明白,明明身體溫度正常,怎麽她的唇會幹裂脫皮。

舒適涼意在唇上漫開,寧又儀笑盈盈的望著一滴水滑下他指尖,在陽光下劃出一道晶亮,掉落兩人身下的草地中。

“你累不累?”

七搖頭。

她的目光落向附近一塊大石,平坦光潔,有如一張大石床。

仿佛是猜到她的心思,七道:“太涼,也太硬,你不能躺。”

無論任何事,他所做都是對她最好的選擇。想著,寧又儀的臉微微紅了起來。

她心口的傷被裏得妥妥貼貼,而從昨晚起,他就一直這樣抱著她——他們之間,竟是如此親密。有些害羞,不過更多的,則是甜蜜。因為,跟她親密無間的那個人,是七。

七最好……她默想著這句話,並猜測假如再次說出口,他會有什麽反應。怕是又要緊張得全身僵硬了吧?看著七難得的放松神情,寧又儀還是覺得維持現狀比較好,雖然,她很想很想說出來。

“太陽真好。”

“嗯。”

“這種時候,七一般都在做些什麽?”

他想了想,“練功。”

“還有呢?”

“不是練功,那就是在執行任務。”

那是怎樣無趣枯燥的生活啊……寧又儀嘆氣,“我知道了,你還有可能在做第三種事。”

“什麽?”七自己也不知道。

“躺在床上養傷。”

他不禁莞爾。“對。”

“我告訴你哦,這種天氣呀,就應該這樣躺著,曬曬太陽、聊聊天。”寧又儀的聲音裏仿佛和了陽光,也是那麽懶洋洋的。

七不知道該怎麽說。練功、執行任務、養傷,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她所說的,是公主的、太子妃該過的悠閑生活,卻不是他的。

寧又儀深望著他的眼,繼續道:“七,我們過一天這樣的日子,好不好?”

看著她期待的眼光,他點頭,“好。”

寧又儀笑了,往他懷裏偎了偎,讓自己躺得更舒服,可以好好地看眼前的景色。暖暖的山風拂過,林梢枝葉此起彼伏,遠望過去,整座山頭就像是隨著風在起舞。

“七,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來這鳳凰山呢。”

“信。”

她反駁,“我在歲波城住了十八年,怎麽可能沒登過城外的鳳凰山?”

“自八歲起,建安公主接連不斷遭逢刺殺,九歲那年在塔木城險遭不測,從此再未出歲波城一步,直至出嫁。”七如背書般道來。

“你知道得還真清楚。”她撇撇嘴,頓覺有些無趣。

“職責所在。”

聽到這四個字,寧又儀心裏一僵,這種話,她最好是不要接。她凝目看向最遠處的山頭,群峰綿延,那山頭就像是在天邊那麽遠。“別說鳳凰山,很多我想去的地方,都沒有去過……七,你去過哪些地方?”

“很多。太子喜好游歷,常帶我隨行。”

寧又儀的眼眸頓時發亮。“都去過哪裏?好不好玩?哪裏風光最好?”

七有些為難。每次出去都有任務在身,他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思看風景,他只記得,太子說過……“江南最好。”

“江南!”寧又儀欣羨不已,仰臉催問:“怎麽樣?是不是很美很美,比畫裏的還要美?”

七想了想,“那時我才十二歲,只記得有面湖,湖邊一棵柳樹夾著一棵桃樹,紅紅綠綠的,很好看。”

是桃紅柳綠呀……書上說,錢塘西湖邊種滿桃樹柳樹,春天的時候,夾岸的紛紅駭綠,襯著碧綠的湖水,漂亮得緊。

“還有呢?還有呢?”寧又儀只嫌他說的太少。

七努力地想,眉頭深深,終於想起來。“還有……柳葉吹起來的聲音也很好聽。”

“哦?你會吹柳葉?”

聽說,柳樹是一種婀娜的樹,只有江南才有,一排排都種在水邊。春天的時候,枝葉青嫩柔垂,宛如少女臨水自照,最是好看。別說地處偏寒的歲波城,就算皇城也不會有柳樹吧。七,會吹柳葉?“誰教的?”

“是……是一個小姑娘。”

寧又儀立刻瞇起了眼。十二歲的七,在江南,一個小姑娘教他吹柳葉,這樣的生活,恐怕不是無趣,而是有趣得很!

“然後呢——”她拖長尾音,隱然有了威脅的意思。

七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她怎麽突然就像有些生氣了。看她的意思,是要他把當時的情景講得越詳細越好。他努力地想啊想。“她是船家的女兒,她爹撐船,她拿著一片柳葉在吹,還教我吹。”

“你沒戴面具?”

“沒有,我當時替太子去參加一個典禮。”

難怪啊……“她叫什麽名字?”

七搖頭。

“她穿什麽衣服?”

繼續搖頭。

“她長得好看嗎?”

“不知道。”打量著她的神色,七小心翼翼道:“你……生氣了?”

“哼,我生什麽氣,你跟那小姑娘卿卿我我吹柳葉,關我什麽事?”

七不知道是該道歉,還是解釋。問題是,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更不知如何解釋。

寧又儀無限委屈。“你說,憑什麽啊,你十二歲的樣子我都沒看過,你怎麽能讓那個小姑娘看了去?她憑什麽看……”說著,眼圈微微泛紅。

七只覺得,自己一個頭要變兩個大了。“我十二歲的時候很醜的,真的。”他用力保證。

“你以為你現在不醜?你以為我很喜歡看你?”寧又儀憤然閉上眼。

“對、對,我現在也很醜。”

看到她臉上漸漸浮起笑容,七松了口氣。他總算是答對了一次,謝天謝地。

“七……”

“嗯。”

寧又儀睜眼看著他,抓過他的衣帶在手指繞啊繞,懶洋洋道:“我跟你說哦,以後,不要動不動就讓人家看到你的樣子,小心被人輕薄了去。比如……就說瑰月公主吧,眼珠轉啊轉,不知道在打些什麽主意,下次見到她,你千萬小心點。”

七滿口答應,雖然這關心未免有些古怪。

“嗯。”寧又儀滿意極了,陽光真好,靠在他懷裏真舒服。“七,我怎麽又困了?”

“你受了傷,要多休息。”

“可是……我不想睡。”

“……”

現在,七覺得她根本就是個披了羊皮的小刺猬,溫柔大方端莊有禮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其實個性瞥扭又矛盾,時不時就甩根針紮你一下。

“你看,多好的太陽呀,睡著了,就看不到了。”

七漫應道:“明天也會有太陽的。”秋日天高氣爽,像這樣的好天氣很常見。

“但不是今天的呀……”

“或許,明天的太陽更好呢。”

“不希罕。”

嗯,又甩了一根,滿身是刺的小刺猬。對自己想出來的這種形象,七越來越覺得貼切。

寧又儀強撐著濃濃的倦意,和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無聊乏味,她卻很高興、很滿足。

日頭西斜,山風中漸漸帶了涼意,這一天,就快過去了。

“又寧……我們回去好不好?”

“好。”

“我是說,回歲波城。”

“啾——啾——”一群鳥兒從遠處飛來,落到附近的一株大樹上,吱吱喳喳,歡叫不歇。

鳥兒也知道要歸巢。

望著那大樹,寧又儀慢慢道:“七,我不想回去。”

沒有回答。

“你……能不能帶我去江南?”

還是沒有回答。

“人家說,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江南的春天一定很好看。”

“太子妃的願望,太子一定會滿足。”

“誰希罕……”她左手撐地,想用力站起來,卻是氣力不足。

七沈默地扶她站起。

腿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寧又儀定了定神,覺得自己能站穩,冷然道:“放開我。”

七不放。

“放開!”她隨手一推,沒想到他往後一退,竟沒站穩,仰天倒了下去。

寧又儀目瞪口呆,想要去扶他,剛搖搖晃晃走了兩步,腳下一軟就要摔倒,反而是七爬起順勢抱住了她。

心怦怦急眺,她拚命忍住痛,急問:“怎麽了?你怎麽了?”

“沒事,絆了一下。”

她只不過右臂隨便揮了下,綁著樹枝的斷臂能有多大勁?寧又儀舉起右臂,正要以此反駁七,卻發現固定右臂的樹枝一小段被血染紅了。

她左手伸出就要解他的黑袍,卻被七攔住。他緊了緊袍子,輕描淡寫道:“沒事。”

指尖的一抹鮮紅刺眼無比。她一直聞到濃濃的血腥味,本以為是自己衣服上傳來的,沒想到是來自七的身上。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你的心跳得太快了……我沒事,你不要激動……”

“怎麽了?”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麽,寧又儀用力的推他的手,嘶聲道:“你到底怎麽了,受傷了對不對?你給我看!你……”突然一口氣換不過來,心口尖銳地痛起來。“啊……”

一股溫厚的內力從後背傳來,護住她疲累的心脈,讓她的心跳一點一點平覆下來。

寧又儀無力地睜開眼,看著他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眼一眨,淚就滑了下來。

“你……不要瞞我……”

“是我不好,我不該瞞你。”七深吸口氣,“你要看,我就給你看,不要激動好不好?”

寧又儀點點頭。

黑袍裏,是七初進天牢時穿的衣衫,早就破成襤褸,道道鞭痕觸目驚心;腰際綁著一圈布條,已被血浸透,不知道是什麽傷。

那麽多的血“怎麽沒上藥?”

“用完了。”

她指尖的小刺傷都上那麽厚一層藥,能不用完嗎?自己竟然還在他身上躺了一夜一日。寧又儀根本冷靜不下來,她伸手探他的額頭,溫熱的,不燙,再試了試自己的,一樣的溫熱。難怪她一直覺得冷,七卻說她情況不錯沒有發燒,因為他自己體溫也是那麽高!難道他要跟她比誰燒得更厲害?

心跳如擂鼓,她的淚傾瀉而下。“回歲波城,快回歲波城。”她輕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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