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為何，寺院竟有鬼怪來襲，每夜侵擾。他法力有限，無法擊退鬼怪。權衡之下，決定將院中的貴人們先送回城中，等城中派遣來的巫女法師們除靈後，再做打算。這幾日之內，城中接人的人馬估計也要到了。他只等貴人們回城後，就閉寺清修，等待除靈了。

彌迦認真聽後，立刻表示他願為除靈之事出力，只求在寺院中歇息幾日。

老和尚見無法打消他的念頭，又見緋宮內親王（內親王即日本公主）大人的默許態度，便將幾人迎進了寺內。

＊＊＊

智子（緋宮之名）第一眼看到這幾人時，就知道他們並非尋常人。她在京都禦所（明治前的舊日本皇宮）中，見到過各種神官、巫女以及法師們，有的靈力過人，有的只善諂媚之道。她自詡天照大神的後人（日本皇室自認是神之後裔，因此沒有姓氏），對力量的敏感讓她敏銳地察覺到這幾人身上那蓬勃的力量。說來，若非父親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她很可能也要去伊勢神宮，作為侍奉天照大神的巫女了（日本皇室公主有這種侍奉神的傳統，這種公主身份的巫女被稱為齋王，正式場合稱為齋內親王）。

然而，為了避免她對皇位的威脅，又擔憂若幼弟不幸逝世的情況，她的父親大人，今上天皇陛下才將她以采學的名義進行實質的流放吧，若將來有萬一，皇室後繼無人，也能讓她回去，不至於皇室血脈斷絕。但是，對幼弟的生母，流羅院和母親同為女禦的內島惠子而言，她的存在，必然如眼中釘，她既是皇長女，又是除幼弟外的今上天皇的唯一後代，流羅院對她的顧忌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她對皇位的繼承權其實相當弱。或者說，她們顧忌的其實不是她和母親，而是她們的藤原氏，日本歷史上最悠久的貴族姓氏之一。因此，她的這次變相流放，其實是天皇，藤原氏，橘氏的博弈而已，否則，皇女怎會孤身一人異地求學？完全沒有所謂的於禮不合，因為所有的禮儀在權利的角逐下都將褪色。

因此，對這次鬼怪作祟，她並不認為只是單純的天降災禍。

智子眼神清明，絲毫不懼，就讓她看看這個法師和那個巫女的力量到底是何種地步吧，看看他們是否能破開這場迷局。

＊＊＊

由乃被安置在厚實的被褥中，喝下法師開過的藥後，就陷入了沈沈的睡眠。

嵐溫柔地照顧著她，看著孩子蒼白的臉色漸漸舒緩過來，才安下心來。

彌迦巡視四周，謹慎地準備著，在各種死角都布下了符紙，雖不能一擊殺死所有鬼怪，但也能防止讓人措手不及的鬼怪的突襲——事實上，他們連是惡鬼還是妖怪都無法確定，經年的寺院中即使滿是清正的佛氣，但常年超度亡魂餘下的淡淡鬼氣仍若隱若現。此外，妖怪們雖有妖氣，但是各種隱匿妖氣之法其實並不少見。妖氣強盛到難以遮掩（如強大的殺殿，但人家殺殿也不屑遮掩）的還是少數，更多的還是小心掩飾著的普通妖怪。

是夜，鳥雀無聲，萬籟俱寂。

坐落在山林邊的寺院中彌漫著淡淡的山嵐霧氣。一片平靜的表象下是暗流湧動的波濤詭譎。

寺院中的那些人早已被安排到一起，與嵐母女的房間相鄰。彌迦已經在他們四周布下隱匿氣息的結界，以防鬼神窺視。一些少年似乎略有不滿，不過在那強勢少女的威壓之下，盡皆俯首。因此，兩人得以全心禦敵。

“來了！”菡端坐於寺院正中，突然開口道。

“小心。”法師手握禪杖，肅然道。

“嗯。”

無聲深處，傳來非人的幽怨絮語。側耳細聽，仿佛沒有源頭，又仿佛無處不在。

白色的紙窗上映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身影，隱約間能模糊地辨認出曾經的人形來。

或青白或赤紅的鬼怪漸漸進入屋內，在蒼白的鬼氣中，於木制的地板上緩緩爬行，姿態扭曲，血紅的嘴角勾起詭異的微笑。

作為人類長大的法師毛骨悚然，頭皮發麻，每一寸皮膚都緊緊繃起。而菡卻全無所覺，只是煩惱要除靈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見身邊的巫女鎮定自若，彌迦也抱元守心，開始念誦退散惡靈的咒語，“嗡琴西惹紮轟嗡啪拉瑪尼達紮吽啪莎哈… （地藏菩薩心咒）”

法師的念經聲中，菡好像看到了金色的佛陀在法師頭頂緩緩升起，即使佛陀身形並不清晰，但也足以超度亡靈轉世了。寧靜的誦經聲中，她的靈力自有意識般游動起來。純白色的靈力光暈之中，是面目祥和的巫女，伴隨著佛音，用清凈的力量想送這些已逝之人成佛。

然而伏在地上的惡鬼們不僅未被驅散，反而片刻迷茫的停滯過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血口大張，威脅似的露出了猙獰的黃牙。本該重創惡鬼的咒語，卻成了對惡鬼最後的刺激！

“法師大人！”菡回過神來，叫醒仍沈浸於佛音的彌迦。

“這！……”彌迦也震驚不已。

“恐怕這些惡鬼已經化成妖怪了。”菡沈聲道。但疑點在於如何。從惡鬼到妖怪的轉化並不是一個短暫的過程，且需要相當的契機。

“嗯。”彌迦點點頭，他也發現了這一點，並擁有相同的疑問。

惡鬼轉化而來的妖怪們突然撲向兩人，主動攻擊起他們來，空洞的眼神中蘊滿了惡意的紅光。

妖化的惡鬼是最難對付的，因為同時具有惡鬼和妖怪的力量。

彌迦揮灑出大片靈符，不少妖怪們被定住，少數較弱的直接被超度了。妖怪們面目猙獰地在原地掙紮，想要掙脫符紙的束縛，然而在法師的禪杖不停的揮動間，妖怪們黑灰色的臉扭曲著消散了。

菡也有意識地凝聚靈力，直接張開了靈力屏障，周圍的妖怪們在一片淺綠色的光輝中被漸漸凈化，痛苦的臉上漸漸浮現出釋然的笑意。

然而，這畢竟非長久之計。

彌迦和菡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但是妖怪們卻仿佛源源不絕一般，不停地向兩人湧來。

又消滅了一波妖怪之後，菡乘著間歇期，仔細考慮了妖怪們的襲擊過程。

心中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不好！”菡和法師對視一眼，兩人都想到了——調虎離山之計！

“菡，這邊先交給我！你去室內！”又一波妖怪來襲之際，彌迦連忙喊道。

“是。交給我吧。”菡略一思索，立刻答應下來，抽身向室內奔去。

如果他們的猜測是正確的話…那麽…

作者有話要說： 註：緋宮智子是日本歷史上最後一位女性天皇後櫻町天皇的名字，但總覺得她是優雅智慧但可憐的女子，文采斐然，對自己的境地有非常清楚的認知，但面對強大的幕府力量，又只能妥協。所以不知為毛對她很有愛，這邊的智子就是以她為原形，不過因為關於她的文獻不多，有的也超過了我的閱讀能力範圍，所以動筆時做了非常大的改動，在某種意義上，除了擁有相同的名字外，幾乎已經是另一個女子了，另一個更堅強的女子。

註2：藤原氏在院政時期時幾乎強大到能左右皇位的地步，出了多位中宮皇後。戰國時最有權力的其實是各種武家，據說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之流都是出身平民，然後發達之後自己排的家譜… 真正的貴族四姓說是源平藤橘，貌似橘氏本家在戰國中期就全滅斷絕了… 內島氏也算名門了，橘氏楠木氏流，橘氏分家之一。

然後xx院的女禦yy就相當於中國古代xx宮的yy嬪妃這樣，女禦地位較高，更衣次之，以此類推，當然最高是皇後。

這邊只是稍微說明下，具體故事在以後… 不過就算是以後的這方面的內容也很有限啦，篇幅很少，不用擔心內容太多，導致文章結構混亂。嗯，另一個原因也是宮鬥太高大上了，我搞不定…

總之在這邊的資料上考據失敗了，日本的姓名學好覆雜，於是寫的有點不倫不類，淚奔┭┮﹏┭┮ 所以只能安慰自己，這是架空文啊架空文啊架空文…

☆、向西之路（四）

“大家！沒事吧！”菡一把拉開木門，焦急地問道。

開門的瞬間，菡已經不需要他們的回答了。妖氣與鬼氣混雜而成的穢濁之氣，充滿了整個房間，仿佛整個房間都浸泡在汙穢之水中。妖化的惡鬼們在濁氣中慢慢成形，老和尚帶領的幾個小和尚們撐起了一個搖搖欲墜的小型結界，勉強將所有人納入其中。嵐在結界外勉力奮戰。作為僅有的有攻擊力的妖怪，哪怕只是出於保護她的孩子，她也毫無保留地與妖怪們戰鬥著。菡進來的瞬間，結界已經瀕臨破碎，嵐已遍體鱗傷，幾乎全憑保護自己女兒的這個強烈意志支撐著她。

“巫女大人救命！”

看到菡跑了進來，在結界中瑟瑟發抖的貴族子弟們爭先恐後地向菡撲來，唯有少女巍然不動，仿佛相信菡一定能救下她，又或者，只是對一切都不在意而已，包括自己的生命…

菡顧不得思考她和法師完全沒有察覺到房間中激烈的戰況，危急之下，不得已再用了一次靈力屏障。靈力屏障是在身體周圍一定範圍內形成靈力空間，這片靈力地帶中，所有妖魔鬼怪都會被徹底凈化。這個強大的技能需要的力量實在太多了，即使是體內蘊含的靈力遠超普通的菡，短時間內的兩次使用，也實在有些勉強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畢竟是狹小的室內，並非是剛剛與法師一起在空曠的場地中作戰，所以靈力屏障的施展範圍不需控制太大。

將房間內的妖怪們和濁氣們暫時全部凈化後，菡咬咬牙，強撐著一口氣，走到少女的面前，“你胸口的東西，可以給我看看嗎？”從她進來的瞬間，就發現濁氣的來源似乎在少女胸口附近。雖然不知具體為何物，但是只要盡快加以凈化處理，應該沒有大礙。妖玉四魂畢竟只有一顆而已。事實上，如果不盡快解決的話，她可能沒有餘力應對下一波攻擊了。

“這…”少女有些猶豫，貝齒不由自主地咬住了櫻花般的下唇。

“一切交給您了！”智子不是不分輕重緩急的人，此時她只能完全相信這個巫女了。少女取下了掛在脖頸上的勾玉，鄭重地遞給菡。

“請放心。”菡肅容接過。果然是…被汙染的寶物…濁氣從玉中源源不絕地湧出…

清凈的靈力附著在古樸的美麗勾玉上，勾玉深處的黑灰色濁氣盡數引出，在翡翠色的美玉浮現出了一道道纏繞盤旋著的黑絲，但很快被靈力凈化。

菡將靈力毫不保留地註入勾玉，雪白的手掌間，翠綠的勾玉放出耀眼的光芒。仿佛置身於玉內，菡隱約間進入了一個玄妙的世界… 枯竭的靈力被勾玉自帶的強大力量補足，又反作用於勾玉，將勾玉最深處的濁氣來源徹底凈化。

＊＊＊

千裏之外的神宮。

“啊！”頭戴直烏帽子，身著輪無唐草花紋的黑袍八藤丸文的指貫的神官服飾的老人發出一聲痛呼，整個人被祭臺狠狠彈開。祭臺迅速破裂，老神官也在原地吐血不止。

“神官大人！”旁邊的侍從發出一聲驚呼，連忙小跑上前，扶起遭重創的神官大人。

“我沒事。”老神官面容陰狠，用力拭去嘴邊的血痕，心中暗恨。

“那…”侍從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內島夫人的吩咐…”

“哼。”老神官冷哼一聲，“滾！告訴她內親王身邊有高人在。不過，下次她就沒這麽好運了。”老神官勾起滿是皺紋的嘴角，晦暗的臉上滿是陰險。

“是。”侍從戰戰兢兢地應答。

＊＊＊

智子震驚地看著眼前黑化後又被凈化的勾玉，心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這是在她臨走前，伊勢神宮的大神官大人私下贈與她的。雖然本該供奉在神宮中的神玉被取下是為對神的不敬，但若能保護天照大神後代的內親王大人，也是盡到勾玉的真正使命了。大神官大人如是說。她心懷感激地接下勾玉，感念大神官對她的保護之心，沒想到卻…

那些人，為了殺死她，還真是物盡其用啊，甚至不惜玷汙神玉。這是身為皇室的她所不能原諒的。智子的眼中一片冰冷，她相信父親肯定不知道這件事，身為日本的天皇，天照大人最尊貴的後裔，他是最捍衛天照大人尊嚴的人。想必，是那個女人的指示吧… 若一切順利，她被惡鬼順利殺死，屆時，不但她被認為不潔，母親大人想必也會遭受非議，畢竟，那時的她，可是偷走神玉的罪人啊…

智子的腦海第一次如此清醒。她的身上所維系的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命運，更是背負了這個姓氏所承載的命運。這次，形同流放的求學中，這些依然跟隨她的下臣們，無不將身家性命與她完全相連。

她要成為皇太女！皇位的真正繼承人！

少女低垂著頭，眼中是無人可見的，勢在必得的，堅定的信念！

“可以了。”勾玉安靜地躺在巫女手中，巫女遞到了她的面前。勾玉先前的耀眼光芒已散去，只餘下溫潤潔凈的玉之光。

“謝謝。”少女接過，認真地道謝。看向巫女，卻一眼望到了巫女清明的雙眸。

巫女微笑著搖搖頭，笑容平靜祥和，卻帶著如玉的暖意。智子心中一動，突然做出另一個決定。

在外面消滅了殘餘妖怪的彌迦也回到房內，大家共處一室，靜待天明。

短短一夜之間，見到如此之多的鬼怪，所有人都心情激蕩，即使一時放松下來，也難以入睡。

＊＊＊

混亂的一夜過後，終於一切塵埃落定。小和尚們為大家端上熱荼。

窗邊，少女和巫女分坐小桌兩邊，不知不覺間，其他人都從房間內退了出去。

“巫女大人，請。”少女擡手示意道。

巫女微微點頭，並沒有一般人見她的誠惶誠恐，只是客氣地端起茶杯。

氤氳的水汽中，菡第一次認真觀察對座少女的面容。

光潔寬闊的額頭，略高的秀鼻，櫻花般的雙唇，尤其雙眼堅定有力，不輸一般男子。雖然是女性秀美的面龐，卻有一種尋常女子所沒有的驚人的張揚美麗，但在懾人的氣勢下，反而讓人忽略了她身為女子的美貌。

“水極清，茶葉只是微苦，回甘卻有意外之甜。”菡如是道，她並不擅於品茶。

少女微微一笑，全然不在意巫女對茶的評價。“與茶相比，我呢？巫女大人怎麽看？”

巫女驚訝的擡起頭來，清澈的眼宛如一泓清泉。

……

天色漸明。

“菡還是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去嗎？”此時的兩人已經可以互稱名字了。

“是，非常對不起。”菡低頭致歉，又擡頭正視少女，“彼非我願。”

少女露出自嘲般笑笑，輕輕搖頭，“嗯，我想也是。”

兩人對視的雙眼間，是無聲的默契。

“將它收下吧。”少女平靜道，取下了不久前才掛回脖間的勾玉。

菡搖搖頭，她大概已經可以辨認出這顆玉的真正身份了，還有這個少女。

“如果可以的話，將你頸間的念珠送給我吧。”少女沒有再看對面的巫女，只是望著窗外微亮的清晨，微笑道，“一顆就好。”

菡毫不猶豫地將念珠從她頸間取下，從中拿下一顆念珠，珍而重之地遞到少女手中。這是她僅能贈與的，微薄的心意罷了，帶著桔梗和她的祝福。

少女將翠色的勾玉從線上解下，轉而將深色的念珠穿上，珍重地戴上。

又將勾玉放入巫女未收回的手心，“至少先替我保管吧。你是我僅能相信的人了。”

接駕的牛車在天明後即將來到，她不能將勾玉帶回禦所，那會引來無謂的指責。在大神官可能的背叛下，勾玉作為直接的證明，不能在出現在她身上了。事實上，假裝一切都未發生才比較好，在她沒有證據表明大神官對皇室不忠的情況下。

即使昨日在場的人都看到了勾玉，但其實並沒有人會將它與供奉的神玉聯系起來。此外，在場的，除了另一個法師和那對母女外，其他大師們和貴族少年們，都是在她身後的人。但是即使是他們，在神玉的事上，也未能全信。當下，菡是最適合的，交付勾玉的人。

菡此時方才鄭重點頭。一夜的談心過後，改變的何止一人。

智子專註地將勾玉串入念珠，為菡戴回頸上，認真地將之掩藏在巫女的上衣之中，掩平衣角的皺褶。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輕松地站了起來。

“若有下次相見，大概要叫我皇太女了。或者…”

緋宮智子臉龐灑滿了日出的金光，未竟之語消失在口中。婷婷而立的尊貴少女，對友人燦然一笑。

隱隱可見日後櫻町天皇的豐神秀姿。

——————

八阪瓊曲玉get√

作者有話要說： 唔，重溫了下犬夜叉，這一代除妖師首領不叫綠松，叫鷓鴣…

以後統一改吧…

☆、妖久城（一）

彌迦清晰的記得，記憶中的那個畫面，銀發冷淡的犬妖，沐浴著晨光中向他們緩步走來，向來寧靜從容的巫女瞬間閃亮起來的雙眼，明媚動人的微笑。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心中的某處角落無聲地破碎了…

犬妖氣勢凜然，即使從未對他說過一句話，從未給過他任何一個張揚的眼神，但是那無言的居高臨下，讓他感受到了犬妖對他的深深不屑。自尊在叫囂著刺痛，但他卻只能默默後退。早在他看到巫女在水中覺醒的瞬間，他就意識到彼此不同的世界。所以，在有限的相處時間內，他只想珍惜著如此寶貴的時光，但是連這點恩賜都要被剝奪。簡短的微笑告別後，犬妖帶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留給他的只是一個纖細的漸行漸遠的背影。

＊＊＊

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但跳動著的心臟是那麽的雀躍。

微微擡頭就能看到他的側臉，再次的相見，發頂已經到了他的胸口，原來時間已經過了如此之久。

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著犬妖離開的。

他就只是再次站在她的身前，對她說，“走吧”，但聽在她的耳中，卻仿佛是那句等待已久的“我來了”，於是她就選擇告別人類的友人，微笑著走到了他的身邊，她說，“是”。

＊＊＊

將嵐和由乃送到妖久城，這個隱匿於人世之外的妖之城，西國（關西地區）之中，隱世的妖怪們多居於此。妖久城並非真正意義上像人類那樣圈地而建的城池，而是妖怪們自發匯聚而成。這樣的大城池共有四座，西國的即為妖久城。此外，城池之外還有許多妖之村，在大妖怪的庇護下而建立。畢竟，比起在城市中比鄰而居，大妖怪們更樂意尋找一個更適合自己的居住地，庇護一下附近的小妖們也未嘗不可。

妖久城由來已久，沒有絕對的城主。鬥牙王是西國的統領，一定程度上支配著妖久城，但是對妖久城也沒有絕對的權利。鬥牙王和殺生丸母親真正的居處是雲端的城堡。

久與九同音（日文中音讀相同kyou きゅう），妖久城在某種意義上也暗示了有九個大妖怪保護著這個城市，即使他們可能並不居住在此城中。

安置好嵐和由乃，離開時由乃不舍地抱住了她的雙腿。菡蹲下身，單膝跪地，平視著這張幼小的臉，小女孩溫順的雙眼中滿是眷戀，菡小力揉了揉她的腦袋。

“我們的時間比人類多很多。”菡微笑道，“一定會再次相見的。”

“嗯。”由乃乖巧地點點頭，最後抱了抱菡，跟著母親離開了。

大概，她們能在這座城裏安定下來了吧，免於人類的侵擾。

＊＊＊

“喲，殺生丸。”身著深藍為底，藤葉為紋樣的妖嬈女人風情萬種地站在湯屋門口，指間夾著她的金色細煙桿，悠閑地吐出一個個煙圈，飄散在空氣中。

“好久不見。”殺生丸點頭回應，“她是湯。湯屋的主人。”這是對菡說的。

“你好。我是菡。”菡客氣地說道。

“咦？巫女？”湯婆婆略彎下腰，仿佛才註意到少女般，瞇著眼仔細打量她，隨口將一個小小的煙圈噴到她臉上。

菡皺皺眉，煙味太嗆人了，於是小小後退一步，“是。”

“湯。”殺生丸不悅地直呼她的名字，伸手扶住少女稚嫩的肩，“夠了。到此為止了。”

“是，是。”湯隨意地笑笑，站直身體，“我啊，果然還是最討厭人類的女人了。”湯搖搖頭，撩開湯屋前的暖簾，轉身回去的步子略一頓，還是回頭看了一眼犬妖。和他父親一樣，都是被人類女子所惑的妖怪。真是太沒出息了！想到那個為人類女子而死的大妖怪，曾統領西國眾妖的鬥牙王，湯暗恨地咬牙。

“最後提醒你一句，”湯嗤笑一聲，隨即，冷淡的聲音從房內傳來，“城裏可是盛傳有人類的巫女迷惑了未來的統領呢，已經人心惶惶了吧。”

殺生丸嘴角揚起冷笑，“湯，那些妖怪們認不出來，你還看不出來嗎？”殺生丸放下扶住少女的手，“你的敏銳都被安逸的生活消磨掉了吧。”

“等等。”華服的女人快步從室內走出，“你的話什麽意思？”

女人仔細地打量了面前的少女，然後倒抽了一口冷氣，“難道是？”求證的目光投向了殺生丸。

殺生丸輕輕點了點頭。

“啊呀，真是太失禮了。”湯掩唇而笑，好像先前冷淡的妖怪不是她一樣，“我是湯。”她微笑著彎腰行禮。

菡冷冷地站在犬妖旁邊，沒有回應她，她不會忘記這個女人剛剛的不屑和無視。

“真是對不起了呢，啊啦，菡是生氣了嗎？”湯確實能屈能伸，幹脆利落地低頭道歉，“作為補償，可以招待你不對外開放的草清藥泉哦。”

菡剛想拒絕，殺生丸已經開口道，“去吧。她並非有意針對你。”

“是。”菡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絕對信任著這個冷淡卻溫柔的妖怪。“殺生丸會等我嗎？”

“嗯。”殺生丸沒有看向她，語氣卻是難得的溫和，“就在你旁邊。”

“是！”菡愉快地點頭，露出大大的明亮笑容。

“請跟我來吧。”湯的手中出現一把描金扇，輕輕掩住不由自主彎起的嘴角。“大公子的話，也請去享受一下熱湯吧。”湯向殺生丸眨眨眼，“和草清藥泉很近哦。”

不知被哪句話打動，驕傲的銀發犬妖紆尊降貴地點了點頭。

＊＊＊

穿過一個個熱氣繚繞的房間，見過一個個小妖怪們，湯帶著菡來到了走廊盡頭。

“請。”湯推開門，微笑著引著少女進入空間開闊的房內。

菡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明顯比外面的湯屋更大的屋子。但明明是在室內，稍遠處也是明顯的木質墻壁，但是看著眼前的山土草木，鼻端還能嗅到清新的林間氣息，整個人仿佛置身於真正的山林之間。

“這是……”菡喃喃道，回頭看向面露得色的湯。

湯自信點頭，“我和姐姐錢一起完成的，整片森林的轉移壯舉。”

菡點點頭，擁有這樣強大力量的妖怪，確實有驕傲的底氣，更別說是在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妖怪世界了。回想一路走來的數不清的房間數量，明明從外面看上去只是一個不大的湯屋而已。果然，湯的強大已經可見一斑了。

穿過茂林時，已經月上中天，銀白的弦月孤獨地掛在深色的夜幕中。

“啊，果然還是溫泉最舒服了。”湯發出愜意地嘆息。

溫泉水中除了單純的水汽，更有奇異的力量充斥其中。菡斜坐在溫泉中，用手捧起一掬溫水，微微睜大眼，碧水之中仿佛有藍色的靈氣在流動。

“這是…靈泉？”菡詫異地問道，靈泉，顧名思義，靈力之泉，無論是妖怪或者人類，都能從水中汲取力量。但是，與靈泉的珍貴相對應的，也是它的珍惜。至少，在人類的文書記載中，最後一泓靈泉水，已經在三百年前幹涸了。

“嗯。”湯爽快地答道，“和姐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它轉移過來，保存起來的呢。擔心泉水幹涸，還拜托水女改變了原來的地形，讓水之脈在此匯聚，使之穩定，不被地動所擾。”

菡點點頭，確實，如果不是地龍大動，只是小地動的頻發，對人類或許不會產生很大的影響，但是對地形地脈確實影響深刻。

見菡理解自己為這口泉的付出的努力，湯微笑了下，“母親大人還在山中栽植了無數的珍稀草藥，希望能長久地保留它的靈氣。”說到這裏，湯小嘆了口氣，“如果這眼泉也消失的話，大概短時間內世界上不會再產生一口靈泉了吧。”

不知不覺間，菡在水中靜靜地入睡了，水流溫柔地擁抱著她，藍色的靈力肉眼可見地湧入她的身體，在少女纖細的身體中肆意沖撞，又很快溫順下來。

“果然是啊。”湯釋然地笑笑，從溫泉中緩步走出。

“還在等？”毫不意外地在屋外看到殺生丸，銀發的犬妖閉目靠在旁邊的墻上，聞言，也只是發出輕輕的哼聲。

湯無奈地笑笑，看著殺生丸和他父親幾乎相似的面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張揚卻又穩重的大妖怪揮揮手離開的背影，他明明已經身受重傷，依然要去保護他的女人，一個人類。

湯失笑離開，留下犬妖靜靜等待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卡住了…

寫點是點吧，淚奔┭┮﹏┭┮

殺殿的美貌果然不是我等可以染指的…

ps，桔梗果然和椿不是一個師傅，這點暫時不能改了，要大修…

但是大修就更卡了…

☆、妖久城（二）

迷失在溫暖親切的水之懷抱中，許久之後，溫泉中閉目安睡的少女才緩緩睜開眼睛。

似乎做了夢，夢中，有一個與自己相同長相的少女，銀發雪膚，額間有蓮樣妖紋，耳朵微尖，指尖泛著微微的綠意，但眸光清冷淡漠。

菡動了動手指，感受到力量在身體中湧動，靈力從未如此充沛。

“醒啦？”不知何時回到泉邊的湯笑著說道，眼中是純然的善意。

“嗯。”菡點點頭，看向湯手捧的白色小袖，衣面上有橙紅的梅菊紋樣，間有金色的繡樣。不是自己原來的衣服。

“吶，在妖久城穿巫女服太顯眼了。小袖很美對吧？”湯微微一笑，在少女的點頭默許下，幫少女換上了精致的小袖，纖細的腰間是略窄的小袋帶，然後是白色的足袋，以及最後的木屐。湯輕輕梳理著少女微濕的銀發，長長的發絲如瀑垂下，直到腰間。

“是美人呢。”湯以木梳掩唇笑道，湯原本準備的鳶色為底，百合紋樣的小袖，但是果然是殺生丸準備的衣服更襯她，湯暗道。

即使妖怪們的著物（和服在江戶之前的古稱）和人類的略有差別，但紋樣等多有相似之處。不過，妖怪們多愛披發，一如人類中十指不沾滴水的公家女子們，對妖怪們而言，自然不必因為勞動等原因將長發梳起。

此外，雖然人類間贈送著物就有婚約之意，但妖怪中卻並不如此。雖然贈送著物也含鄭重之意，但是遠不到婚約的地步。而且，在妖怪的世界中，真正的婚約是相當鄭重的事情。與人類短短數十年的生命不同，妖怪的生命往往以百千計，在漫長的妖歲中，攜手共度之人的選擇是那麽重要，以至於很多妖怪即使共同生活，其實並無婚約之實，以免在千年的時光中最終成為怨偶。

婚姻的違背會產生嚴重的後果，多數則是妖力的漸漸衰弱。在人類中，男子多會納妾室，但有婚姻的妖怪納妾即視為對婚姻的背叛，受到結婚之時契約的反噬，這就是代價。

“殺生丸，雲奈。”少女眼前一亮，在看到殺生丸果然如約在等待，並未離開時。雲奈乖順地蹲在殺生丸的腳邊，或者說，面對殺生丸，雲奈總是格外乖巧。

殺生丸點頭道，“走吧。”

冷淡的語氣聽起來一如既往的漠然，但是站在原地等待少女的姿態已經是無疑地妥協了——以往的殺生丸總是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從來不會去顧及身邊之人的腳步。

菡開心地跟了上去，向身後望著他們離開的湯揮揮手告別，湯回了一個笑容，又輕輕吐出一個煙圈。

＊＊＊

這次再見到殺生丸時，他的身後緊緊跟著一個綠皮大眼的尖嘴小妖怪，頭戴烏帽，身著深色官服，手有三趾，腳蹼二指，對殺生丸崇拜異常，以成為殺生丸的家臣為人生目標，雖然目前仍只在跟隨階段。不過殺生丸並非否定他，已經是認可的表現了。

菡仔細回想，殺生丸對身邊人的要求似乎是異常之低呢，只要想跟隨他的，殺生丸雖然不會接受，但也不會拒絕，應該是一種全然不在意的放任姿態，只要別擋路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