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森出的不讓說他缺德的主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光頭陳要貨要的那麽心切，索性去搞一批假貨。假貨也沒有那麽假，高仿品。

據他說，河南洛陽孟津有，可以以假亂真。

松林揮手，示意還沒有闡述完的尹森坐下喝酒。

根民接著說：這真是個好主意！哈哈。

松林說：好個卵子，餿主意！這種事我做不出來，都是多年合作，知根知底，你心裏過的去啊？那麽安生嗎？以後魏董發現了是假的，找回來怎麽辦？

尹森道：報警啊，他敢威脅，我們就報警，要抓一起抓，我跟你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錢人最怕死。

松林說：你這是沒智慧！一起進監獄可以，魏董一個禮拜就出來了，你信不信？你去監獄搭一輩子吧。你看你能耐的。這個事免談，我要的不是這個。什麽亂七八糟的小心思！

我說：問題的關鍵在於找到閣老墓的棺材。

根民嘁一聲，說：誰也知道這是關鍵，我們上次找了幾個小時，沒有那個東西，連個門都沒有。反正挺奇怪的，要不，我們再去一趟後山？上次會不會哪裏有紕漏，日怪的很。

我說了我的意思，要把許仙拉著一起去，他即使有些狐假虎威，裝神弄鬼，但是風水之類還是知道一些，有時候你和他差的，往往就是一點點嘛。

尹森道：請他幹嘛？他能找到棺材？我反正不信！

松林說：請他吧，下午我去會會他。做事，有時候缺一個零件都不行，我們找不到，肯定有人能找到。我之前覺得墓剛進去的空空的大廳日怪，現在想想，估計也有他的用意。來吧，喝酒，喝酒！

亮亮酒盅放下，說：我這幾天從前到後想了一下，從喜旺的地圖開始，一路不順，先是貼符山洞裝神弄鬼，中途把海盛給弄沒了，後來松林遭遇貍貓精，最後進了墓找不到棺材，前前後後快一年了吧。我的意思是什麽呢？不找到棺材我自己過不去，都經歷了這麽多了，還怕個啥，中凱說請許仙，可以啊，只要有幫助，只要能找到棺材，請白素貞也行。今年冬天，我就這一個事，其他事我不做，隨時任你們差遣，一條心，把這個棺材給剜出來。

大家都一致表態，一鼓作氣，共同努力，隨時都在。

我發現，松林沒有把魏文蕙的紙條之事拿出來說，也沒有說地圖之前鬼怪之怪異，他大約想控制又擔心，所以才找到大家一起打打氣。

然而我又看到王瑩和馬大胖了。

上午時分，一輛汽車在曲折的白練一般的山間路上疾馳而來，車速很快，轉眼就到了村口，停在村長家門口的打麥場上。馬大胖和王瑩下了車，四處看看。愛香正好路過，看著這兩個與當代農村風景格格不入的倆人。

王瑩問愛香：請問劉中凱家在哪裏？

我其時正在家裏，鬼使神差，翻出那本《傾城之戀》，想起王瑩來，這書還是她的呢。突然院子裏有喊聲“中凱”，我起身一看，便看到了王瑩和馬大胖。

王瑩牛仔褲，綠色小外套，帶了一個淡粉色的小圍巾，白皙的臉從黑色的頭發裏凸出來。

馬大胖皮夾克，身材魁梧，不胖不瘦了，手上提了一個大塑料袋。二人此時真是匹配的一對。我趕忙把書藏起來，答應一聲“來了”，邊走邊扒拉一下頭發，出來到院子裏。

二人如此耀眼，以至於把我家寒磣的小院，襯托的更加襤褸。

我趕忙邀請二人進屋子裏，一面端茶倒水，一面寒暄招呼。王瑩說：給你帶了點特產。

她扯開馬大胖手上的袋子，裏面有幾盒黑鴨，還有各種精致小吃。我十分高興，趕緊拿出那一袋子蟲子，說：希望有效果。

王瑩臉就紅了，紅的不明顯。馬大胖拿過去，仔細端詳那蟲子，說了：謝謝！

事情收住。馬大胖問我：你最近在家做什麽？

我說：閑的沒事。

馬大胖哦了一句，看著我家桌子上的一個瓷器的斟酒壺，站了起來，慢慢走過去，拿到手裏看了看，說：中凱，這個壺不錯！

我笑道：好看而已，沒有多少年限，估計和我一樣大，據說是我爸媽結婚時候買的。

馬大胖說：我對這些比較有興趣。

我心裏想，有興趣又如何，只不過是對一件居民生活用品有興趣而已，難道廣大的農村都能和電視裏宣傳的一樣？這家有個古董，那家有個祖傳，怎麽可能呢？

馬大胖接下來說的話，令我有些意外，他說：聽說你們村裏有墓，你知道不？你這次不顧一切回來，是不是為了這個？

我心裏一陣淩亂，看著王瑩。

王瑩笑了，起身說：我出去轉轉，你們聊。

王瑩出去後，我平靜地說：哪裏有墓？我不知道啊，誰說的？

馬大胖說：還能誰說的，王瑩唄。

我說：王瑩？她和你說著玩的。

馬大胖說：你們之前戀愛過，不是嗎？我就問個這個，你別諱莫如深，搞的像我有所圖一樣。

我立刻感覺到我要穿幫了，馬大胖問的，並不是閣老墓。而我條件反射，直接想到閣老墓了。

我是一根嫩姜，被人擠出了汁液。

我和馬大胖突然安靜，相互尷尬地喝茶。馬大胖突然說：中凱，不瞞你說，我這次想來找你，也是有所圖，你打聽一下，如果你們村附近有什麽墓，下面的東西我可以收購，價格絕對不差，你考慮下。我不缺錢，我買就是為了好玩。

我只好說行。

馬大胖說：現在有沒有？

我說：現在就去問？

馬大胖說：你知道的有嗎？

我說：我一直不在家，哪裏知道啊？

馬大胖不甘心，喋喋不休了一會，眼看無望，便和我致謝，感謝蟲子伺候。

臨行，馬大胖一再交代我，如果有，一定給他打電話。

我對馬大胖說：放心！路上慢點！又對王瑩說：蟲子如果不夠，給我打電話！惹的王瑩臉色突然緋紅了。

二人上了車，車緩緩而動，一只潔白的手從車子右邊的窗戶伸出來，左右搖晃。我也不自覺舉起了手。

王瑩和馬大胖走之後的幾天，天突然降溫，陰風怒吼，老樹的枝丫簌簌下落，母雞走在路上，風把它吹的像一只孔雀。

魯迅說過：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我也是，人心本善，我覺得是對的。就怕有人心懷鬼胎，在你行走的正前方，丟了一個甕，等著你進去，然後他把蓋子一蓋，還笑著顯擺：看！我捉了一只鱉。

陰風陣陣，我們村迎來了這幾年最早的一場雪，雪很稀薄，在空中使勁翻滾。試想範進中舉後的表現，也不過如此雪花吧。家裏的爐子生了起來，煤球的孔眼裏，火紅色若隱若現，喋喋不休，似乎在臨死前訴說著什麽不為人知的過往。大自然邀請我們在這寧靜的時節到火爐邊做客，很遺憾，我並沒有坐住，像劉邦一樣，借機上廁所，轉身逃走了。

事情的引子，便是松林的一個電話，他告訴我，許仙答應了，跟隨盜墓隊，一起進山。松林還說，許仙信誓旦旦，說定會找到閣老的棺材！

我的父母並不知道我在鼓搗盜墓的事。

母親也曾經問我，你一個大學生，天天和松林他們一起，算是怎麽回事？回來了就回來了，家永遠是你的家，但是你看看怎麽弄？首先是要娶個媳婦，說真的，那個佳佳也相當不錯……

父親說：男人先弄事業也行。但是你媽媽說的對，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婚姻大事，人生第一件。回來快半年了，你也要想一想怎麽賺錢，對吧？人家北京大學畢業的，那個叫啥來著，不也回家賣豬肉嗎？還賣的挺好，有知識，幹什麽都能成，關鍵是要去幹。

我說：你們放心，我有計劃，現在國家支援農業，我會去計劃事業的，明年開春，我就開始。

父親說：那樣最好，趕緊把婚結了吧，我找個媒人，去問下佳佳，都不知道她有沒有對象了，農村的女孩子，緊俏的很。

我對父母的言論無力反駁。所以帶著他們的期盼，在雪花飛舞的早上，離開了家。

我當然不是去見佳佳，而是和松林匯合。

在村外大鎖家的長條地附近，我很遠就看到四個黑黑衣服的人，穿的胖胖的，像狗熊一般，豎立在雪中抽煙。湊近觀之，根民和尹森都戴了火車頭帽子。

見我來了，松林說：走走走，出發！

我問道：許仙呢？

松林說：在前面的山林前等我們。

雪並沒有越下越大，反而漸漸稀疏，直到只剩下一點風在空中獨自淩亂。氣溫降的不足以留住細小的雪花，所以大地依然是蒼茫的，幹枯的益母草像老鼠一般在北風的威逼利誘之下嗚嗚地響著。遠方的青松，越發老態龍鐘。

我邊走還邊想，這風雪之日，瘸腿的許仙如何能走這麽遠，松林也是，應該派一個人去接一下他的，比如派尹森去，尹森肯定心花怒放。許仙如今成了一個關鍵性人物，卻得到了松林如此的“虐待”。

遠遠地，我就開始往樹林那邊看，希望沒有差錯，希望看到許仙在哪裏，或者在路上也行。然而我沒有看到。

到了山前，驚喜來了。許仙怕冷，正縮在一株松樹下面的棘草叢中，像一只野雞，在孵蛋。

看到我們來了，他便撲棱出來，調皮道：我來抓你們來了！

松林給了許仙一根煙，其他人也點上。松林說：趕緊抽煙啊，到了山裏行走，盡量別抽，冬天幹燥，一不小心失了火，那真要坐牢了，起碼十年，到時候出來頭發都要他媽白了。

亮亮說：坐牢也好，沒有煩惱。坐牢也淹沒不了人才，金子哪裏都發光。以前唱那個愁啊愁的，叫什麽，遲志強，就是坐牢的啊，不也有名的很！

尹森極度鄙視地笑了，說：傻逼！

亮亮說：你不傻逼你媳婦呢？

尹森青筋暴露，說：媳婦比你多的多。

根民咕嘟道：倆傻逼。

尹森便和亮亮統一戰線，一起圍攻根民，根民笑了，說，你倆不是嗎？竟扯些沒用的。

二人便把煙叼在嘴裏，用手去按根民，根民用力反抗，胳膊甩在亮亮嘴裏的煙頭上，燙的一陣齜牙咧嘴。

松林說：好了，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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