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霸王別姬……陳凱歌的眼神一陣飄忽，本是走向房間的腳步挪動了回來。

如果說是別人，他大概會一笑置之。

可張國榮不一樣。

《霸王別姬》被譽為陳凱歌最好的一部作品，事實上，它承載了很多東西。

戛納獎、金球獎、奧斯卡提名，即便不提這些，這部片子也是陳凱歌最難忘卻的。

他第一次見張國榮是在香港，那種氣度，那種自然真實，那種卓爾不凡，至今仍舊記憶猶新。

香港是個花花世界，張國榮卻仍舊保持幹凈的氣質，很難得。

沙發上的楚念看到陳凱歌有些走神，倒也不急，只是耐心的等著。

“你剛才說他叫什麽？”陳凱歌回過神來，問了一句。

“甘敬。”楚念補充道，“一個挺有天賦的年輕人，新人。”

“怎麽個像法？”陳凱歌沈默了一會，問了出來。

楚念想著那天試鏡時的感覺，又想著短暫的接觸，慢慢斟酌道：“外貌談不上像，張國榮的風姿少有人及，只能算是標正吧。不過化妝後應該會好些。”

“主要是他的那個眼神，唱京劇時的眼神，對，不應該這樣說，應該說是像程蝶衣。”

程蝶衣就是霸王別姬裏的主角，也就是張國榮出演的角色——當初他為了主演這個角色，在京城學戲就學了半年，日夜揣摩才把這個人物演出了神采。

陳凱歌在張國榮還沒過世的時候曾經和他約過下一部戲，只是很遺憾未能成行。

這部《梅蘭芳》剛剛拿到劇本的時候，他心裏跳出來第一個人正是已經過世的張國榮，可惜……

兩個人的對話沒有繼續，陳凱歌沈默了好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才皺眉對著沙發上副導演說了一句：“帶來給我瞧瞧看。”

楚念心有喜意，狠狠的點了點頭。

……

第二天。

“我說，你可別掉鏈子啊！這一趟見陳導，你一定要拿出百分百的狀態，我能爭取到的只能是這一面了。”楚念心裏很忐忑，對於這一面的結果其實略顯悲觀。

拍戲有時候不只是適不適合的問題，還有一系列的場外因素，資方的要求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

“導演，我知道啦。不要緊張，放松，放松。是你的，別人拿不走；不是你的，你搶也搶不到啊。”甘敬狀態很自然，反過來安慰楚念。

楚念有點氣急敗壞，站著不動地說道：“甘敬！你這次就是要搶！不僅是要搶！還是要從天王巨星手裏搶！”

甘敬被震住了一下，過了會方才有些疑惑地問道：“導演，你為什麽這麽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只是認為，‘程蝶衣’來演這個角色很棒。另外，等下不要叫我導演，陳導才是導演。”楚念叮囑了一句。

甘敬聳了聳肩，又點了點頭。

楚念有些憂慮，但轉念想想，能做的也沒什麽了，聽天由命吧。

兩人走向陳凱歌的家。

咚咚，只是敲了兩聲，門就被打開。

陳凱歌站在門裏，門外是楚念，他身後是甘敬。

甘敬老老實實的站在後面，身板挺的很正，感覺到大導演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掃了個來回似乎是有些失望。

他沒有不服氣，也沒有諂媚向前，只是笑了笑，說了一聲：“導演好。”

陳凱歌沒回答，只是點了下頭，讓兩人進來。

三人進門，陳凱歌徑直走向沙發坐下，示意楚念坐下，然後側頭沖著甘敬說了句：“劇本看了麽？演一段給我看看。”

一點寒暄都沒有，考驗直接來臨。

用新人換天王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不能被打動，那還不是不要浪費時間的好。

甘敬心中微微一凜，知道剛一開始就到了快結束的時刻。

他稍一凝神，腦海裏迅速過了一遍已經滾瓜爛熟的劇本。

房間裏很安靜，陳凱歌半瞇著眼睛等待楚念口中這個新人的表演——這是一場試鏡，一場由主導演親自進行的試鏡。

事實上，能讓五十多歲陳凱歌親自試鏡的演員沒有多少了，更何況，這還是個新人。

房間裏依舊安靜，夏日裏的陽光透過窗簾是一陣不算明朗的光線。

甘敬悄然的變了。

他沒說話，但沙發上的兩位導演都敏銳的察覺到這個人已經入戲。

甘敬轉過身，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正。

他回身，放佛劇本裏的一襲白衣。

眾多仰慕者就好似在面前，隨著他的轉身而停下腳步。

甘敬微微欠身，輕聲說道：“謝謝大夥兒，別跟著了，我這就要扮戲了。”

至此，戛然而止，兩位導演觸電般的感覺也戛然而止。

甘敬在一瞬間好似重新回到凡間，臉上的表情也成為了自己。

演戲，就是演的別人，演誰像誰。

陳凱歌沈默了，事無不巧，黎明試戲的一段也恰恰是這一段。

楚念用詢問的眼光看了過來，在沒有得到回應之後他沖著甘敬擺了擺手示意坐下，然後又親自倒了茶水，先給陳導，然後給甘敬。

良久，陳凱歌先是對楚念點了點頭，又喟嘆道：“有點味道。”

有點味道是幾點味道？

甘敬眨眨眼睛，心裏直到此刻跟著有些緊張起來。

“對了，陳導，甘敬他還是京劇弟子，他師父是譚家的譚遠。”楚念這時拋出了另外一個因素——這是他的聰明之處，砝碼要加在關鍵的時候。

“我想想，我想想。”陳凱歌喃喃自語，靠在沙發上，看著甘敬出了神。

房間重新歸於沈默，主導演似乎陷入了糾結之中。

甘敬咽了口口水，忽然見到楚念抽出一支煙遞了過來。

在人家這裏抽煙真的好麽？楚導演，你是不是太放松了……

甘敬心裏吐槽，但得到了楚念的眼神示意。

緊張的時候抽根煙也不錯，他想了想，接過楚念的打火機點燃夾在了手裏。

只不過，因為越來越多的緊張，甘敬夾著煙的手指有些顫抖。

陳凱歌看到了這個細節，好似突然回了神。

“你是新人？”

“對。”甘敬點頭。

“我讓你和黎明比一場，你敢麽？”

“敢。”

陳凱歌聽到這個回答，重新歸於面無表情，說道：“那就比比看。看結果來定吧。”

這是給機會了？

甘敬心中的緊張化為喜悅，夾著香煙吸了一口，吐出一個心型，立時讓旁邊兩個導演傻了眼。

嗯？

是不是走錯了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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