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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迷霧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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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號、犬吠、腳步、喘息,枝椏與地面皆以白雪覆蓋的樺樹林中,這些雜亂的聲音打破了冬日應有的平靜,也在無形中把人們不敢真正放松的精神提到了警戒位置。

啪……啪……啪……

加蘭德步槍半自動式的聲響在耳邊跳動,子彈嗖嗖地穿過林間空隙,有的在地上激起潔白的雪花,有的打中樹幹抖下零落積雪,有的鉆進灌木叢中消失不見。射擊難以追蹤到目標那狡猾而敏捷身影,開槍者擡起槍口稍作喘息,無奈而又認真地加入到追擊行列當中。

“哈伯!”

陡峭山坡爬到一半,走在前面的軍人側轉過身連續對一名同僚作出了“向右包抄”的手勢。只見這些頭戴美制M1鋼盔的軍人身上都穿著帶連衣絨帽的灰白迷彩外套,口中莫不往外呼出清晰的白氣,幾條用皮帶牽曳的軍犬體形粗大、氣勢兇悍,循到生人的氣味而格外亢奮,身軀前弓、後腿發力,簡直是拖著士兵前進。

得到指令,一名約莫二十七八歲、碧眼高鼻的士官招手示意身後兩名士兵跟隨自己往山坡右側迂回,這兩名士兵一個就是剛才停下來用加蘭德M1射擊之人,另一個使用射程稍短但火力強勁的湯姆森沖鋒槍——這種沖鋒槍雖然在1945年停產,但二戰時期高達一百多萬支的產量使之在戰後仍作為美國陸軍的制式武器列裝使用。

繞過右側山坡,一個白色的影子在前方山坳處一晃而過,使用加蘭德步槍的士兵舉槍欲射,這一次碧眼高鼻的士官卻阻止了下屬,他蹲下來仔細觀察對方的行跡,似乎預判到目標在穿過對面山坡的樺樹林後會短暫暴露在一片空地上,遂帶著兩名士兵繼續向右前方奔行,積雪的下坡路又陡又滑,他們三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了坡,然後踩著松軟的積雪和隨處可見的枯枝穿過一小片灌木叢。瞧見一塊突兀的山巖傲然於周圍的環境,士官關上手槍保險塞入槍套,從下屬手裏借來那支加蘭德,以單膝跪地的姿勢在山巖上瞄準。目測下來,從這塊巖石到對面山坡的空地足有500多米,這樣的距離就連最好的狙擊手在使用專業狙擊器材的情況下也難以確保一擊即中,兩名士兵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等著看後面的結果。不多會兒,那個白色的身影果然從那個方向奔出樹林,試圖穿過區區十數米的空地進入到茫茫針葉林中。電光火石之間,槍聲接連響了三聲,子彈接踵而去,如此距離肉眼只是隱隱看到有積雪為子彈所激起,又見白色身影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往前移動幾公尺後跌倒不動了,士兵們這才佩服得五體投地。

發槍命中目標,碧眼高鼻的士官眼神略有放松,面部表情卻依然被那種與生俱來的憂郁所占據,射術優良應當在戰場上證明,但這裏不是戰場,而是位於紐倫堡西北的二級警戒區域。這個區域是紐倫堡城戰爭時期保留相對最完整的,凱撒城堡是大名鼎鼎的皇家建築,紐倫堡監獄則因為關押了高級別的第三帝國戰犯而受到了外界的廣泛關註。

那個白色的身影沒有再爬起來繼續像貓一樣敏捷地奔逃,隔著好幾百米看不出它的體征,也許是個孩子,也許是個姑娘,它蜷縮著,應該是在忍受著彈傷的痛苦,卻沒有像戰場上那些膽小的新兵一樣扯著嗓子哀嚎。好幾分鐘之後,被軍犬拖曳的士兵才終於趕到了那片空地,慣於仗勢欺人的牲畜吠得越發起勁,士兵們端著槍,小心翼翼地挪著形態怪異的蹲步——要是那家夥突然掏出手榴彈,他們肯定能在第一時間趴下。

與追捕者同歸於盡的一幕終究沒有出現,等到自己這邊的夥計控制了目標,碧眼高鼻的士官將加蘭德步槍丟還給下屬,默不作聲地掏出煙。一個月裏的第四次,前面三次窺視者都憑借對地形環境的熟悉而逃脫了,這會是最後一次麽?

點煙之前,他下意識地擡頭看天,現在雖是陽光明媚,可空氣裏卻透著暴風雪來臨前壓抑。

兩個小時後,占用凱撒城堡皇家建築群設立的盟國占領軍指揮部內,帶著儒雅氣質的美軍參謀官領著碩壯粗獷的上士走進凱斯將軍的辦公室。

“一個年青的德國狗崽子,要不是朗曼軍士從500米外開槍打傷了他的腿,搞不好就又被他溜走了。這家夥現在什麽也不肯說,但我們從他身上搜出這個。”

敬禮之後,上士直截了當的作了匯報,並將一枚金燦燦的德國鷹徽放在將軍的辦公桌上。

看著這只“臭名昭彰”的納粹鷹,穿著橄欖棕色常服、佩戴陸軍中將領肩章的凱斯將軍臉色為之一變。他擡眼看了看自己的參謀官:“去請雷克將軍來一趟吧!”

在參謀官離開到回來的這段時間,凱斯將軍一言不發地站在正好可以眺望紐倫堡監獄全景的窗口,這讓年紀並不超過三十歲、已在戰場上征戰數年的上士有些坐立不安。

隨著參謀官回到房間的,是一位面容削瘦的英國陸軍中將。印象中英國將領裏體形偏瘦的比例要多一些,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戰爭時期德國潛艇艦隊對英倫三島的封鎖,但事實是即便在德軍最強盛的那兩年,英國本土也沒有出現過致人死亡的饑荒,而軍隊的供給至少在食糧這方面是能夠得到保障的。

雷克將軍進了房間,美軍上士連忙起身敬禮,凱斯將軍則顯得毫無拘謹之意,他對雷克說:“小夥子們逮到了窺探者,還沒套出口供,但……”

順著凱斯的目光,英國陸軍的雷克將軍看到了桌上那只曾讓歐洲顫抖並至今心有餘悸的鷹徽,他同樣對這個能夠輕而易舉塞進口袋的小物件感到驚詫,並且拈起來正反面看了看,嘴中的低語應該是在讀那句“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元首”。末了,他放下鷹徽,扭頭對凱斯將軍說:“第三帝國的黑暗力量在惡魔們的感召下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凱斯仍在窗前望著戒備森嚴的紐倫堡監獄,高墻、電網還有哨兵看起來是一個無懈可擊的防禦整體,但它的抗擊打能力也只相當於一個小型的軍事要塞,只要動用專業的爆破設備和作戰部隊,占領這裏比當年法國革命者攻下巴士底獄應該容易得多。

等胸前佩戴著一溜兒勳章的雷克將軍走到身旁,凱斯突然轉過身對覺得自己好像被遺忘了的美軍上士說:“軍士,跟我們說說今天這事的整個過程吧!”

既然來到將軍這裏,上士顯然已經打好了腹稿,但條理性與連貫流暢的表達是兩碼事,在這樣一份時有停頓和口誤的報告講完之後,可憐的軍士額頭已經冒汗了。

“還有其他問題要問我們的軍士嗎?”凱斯問自己的英國同僚。

雷克想了想,對美軍上士說:“幹得好,軍士!”

“謝謝您的褒獎。”上士純粹客套地回應說,就算美英盟國的關系再親密、再持久,它們也終究是兩個主權獨立的利益整體,彼此之間不可能代行內部的軍政權力。

“好了,軍士,你和你的士兵今天表現非常出色,餘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凱斯淡淡地說道,連一個放假的獎勵都沒有大方給予。即便心有不爽,上士也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他向兩位將軍敬禮:

“是!將軍!再見!將軍!”

士官出門之後,凱斯向參謀官示意讓他也離開房間。接下來兩人獨處,他才問雷克:“你覺得這是第三帝國的殘餘勢力在背後操控?”

雷克將軍猶豫了一下:“表面上看起來是的。”

“就因為表面上看起來是,我才覺得憂心匆匆。”凱斯往右走了幾步,來到美利堅國旗下的地球儀旁,順手一撥讓它正面展現美洲位置。

“14個月前的原子彈基地遭襲事件,襲擊者的戰鬥力極其強大,在夜戰中猶如鬼魅一般。”說著,凱斯再撥地球儀,使之來到歐洲,“9個月前的聖彼得堡斯大林遇刺事件,至今仍是外敵作用或者內部爭鬥的謎團,還有5個月前蘇聯宣稱他們一個兵團在挪威北部遭到殲滅,如果這些都與第三帝國的黑暗力量有關,那麽他們的強大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多數人最終覺得這是蘇聯人掩蓋他們真實意圖的把戲。”雷克將軍溫吞地接著話說,“這次可能也不例外。”

凱斯用手指撫摸著地球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憂慮:“我個人對這一系列事件始終沒有得出確定的結論,蘇聯的邪惡策略或者第三帝國地下力量,不論是哪一個主導了這一切,如果我們走在被誤導的道路上,只會朝著錯誤的方向越走越遠。”

“但……”雷克將軍站在窗口回頭往外看去,“這次我們應該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對手的目標就是這座監獄裏的人。”

“蘇聯要這些德國戰犯幹什麽?以他們的方式審判還是就地槍殺?”凱斯突然反過頭來問。

雷克對這個問題有些措手不及,他很努力地想了想:“難道我們從一開始就走錯方向了?”

凱斯苦笑爾後搖頭:“對手想要讓我們陷入無從揣測真相的迷惑甚至恐慌當中。我們不知道他們想要怎麽樣,我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展開行動,我們不知道他們的規模和方式,一切都是謎團。”

“剛才軍士所說的那個俘虜……”雷克話正巧說到這裏,房門被輕輕敲響。兩位將軍相視一眼,似乎同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進來!”凱斯喚道。

美軍參謀軍官帶著一名中尉進門,這位軍官急匆匆地向凱斯敬禮,見英國將軍雷克在場顯得欲言又止。

“無妨!”凱斯示意這名中尉直言。

中尉一臉苦相:“巡邏隊俘獲的那名窺探者在看押室裏自殺了。”

凱斯倒是不太驚訝,他頓了一下,冷靜問道:“用什麽自殺?”

“目前還不十分清楚,似乎是藏在某處的劇毒化合物。”中尉回答說。

這時候凱斯對窺探者的死亡方式已經沒有了興趣,他揮手讓中尉和參謀軍官出去,門重新關上之後,與雷克交換了各自的苦笑。

“我們現在有1800名士兵守護監獄,但看樣子還得加強兵力,最好增調坦克部隊來。”雷克將軍建議說。

作為現階段的紐倫堡占領軍總指揮官,凱斯顯然另有打算:“總部正在謀劃一場大規模的冬季攻勢,具體想法我不得而知,這個時候要他們抽調部隊估計有些麻煩·按計劃法國的一個步兵團將在下月抵達紐倫堡換防,替換下來的美國部隊計劃是送到法國去進行休整,因為戰爭的緣故,各部隊的服役時間普遍延長了,讓法國軍隊提前過來、讓我們的人員延後休假,短時間內可以提高守備力量,又不必讓兵力吃緊的總部繼續頭疼。挨過了這兩個月,形勢也該更為明朗一些吧!”

雷克將軍覺得這個辦法也省去了很多煩惱,只是他仍覺得應該在紐倫堡增派坦克部隊。

凱斯摸了摸下巴:“法軍不正在南巴伐利亞訓練他們新組建的裝甲部隊嗎?那支裝甲的指揮官勒爾將軍和我也算一見如故的朋友,讓他們抽調一個坦克連來協助駐防應該不難,這點我晚些時候打電話一並跟總部溝通一下。”

這些順應局勢而又合乎情理的做法聽起來不作,雷克站在窗戶旁想了一會兒:“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在一個聰明人眼中,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有作用的,凱斯回轉過身:“地面守備鞏固了,要是可以加強空中的巡邏警戒就更好了。”

同樣是隆冬時節,毗鄰大海的漢堡氣溫就要比紐倫堡暖和多了。屋檐沒有掛下冰棱,街道上的行人衣裝亦厚薄適中,在這樣一個還算舒服的小雨天,推動三戰爆發卻又讓歐洲大陸免於核武器摧殘的惡魔級人物——帝國大本營首席戰略參謀官、帝國特隆姆瑟占領地總督和紐倫堡計劃的總指揮官,林恩,又一次重新踏上了德國的土地。

在一間不能眺望大海和港口的普通公寓房裏,林恩久久矗立於窗前,貪戀這雨中的街景。第三帝國大廈將傾之時,他倉皇茫然地登上潛艇,以為自己很多年之內都不會再回到德國,但沈淪的夢魘並沒有持續那麽長的時間。經過了五百多個日夜的煎熬,他終究還是回來了,雖然身份還不是真正的勝利者,但離那一步已經不是天與地的差距。

隔壁,挪動桌椅、調整設備的摩擦聲時不時傳來,那是隨行人員在布置行動指揮部。在這裏,他們並不需要擔心自己的行蹤會引起警察的註意,盡管漢堡港駐紮有盟國的一支海軍分艦隊及數千陸上人員,漢堡機場也處於美軍的嚴格管控之下,但經過戰火摧殘尚在恢覆階段的城區卻不在他們的眼中。為了緝捕第三帝國的潛逃人員,盟軍方面主要通過兩大渠道:潛伏在德國的間諜和對德國居民的懸賞。前者的作用毋庸置疑,但他們所能夠掌控的範圍實在有限,對那些化名喬裝的尤其缺乏辦法。在極端缺衣少食的環境中,一塊面包就能夠讓饑餓者甘於作出任何事情,但那段最艱苦的日子已經度過,多數人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賣信仰和靈魂。盟國軍隊對占領區的強權控制、賣國求榮者扭曲的醜惡面孔都讓德國居民們感到憎惡。正如一些盟國政治家所擔心的那樣,在戰爭結束的頭十年裏,德國民眾的心態仍處於一種危險的反覆狀態,不甘心失敗的人還很多,民族主義、軍事主義的思想土壤還很頑固——這些擔心也得到了事實的證明。在林恩抵達漢堡之前,先期登陸的聯絡人員就感受到了猶如母親懷抱的民眾氛圍,他們的面孔並沒有因為陌生而受到周圍人群的告發,居民們看似中立的立場飽含了對覆興的渴求,而在得到大本營的指令後,戰後並未撤離德國本土的情報官員、秘密聯絡人員開始在居民、臨時官員以及由盟國訓練並發放薪酬的德國警察中間發展眼線耳目,這些行動推進擴大的速度也遠比想象的更加樂觀。

當房門被敲響之時,林恩收起自己的思緒,平靜的喚道:“請進!”

進門的是一個身高只有一米六幾的“小矮個”,在歐洲人尤其是靠近北歐的人群中,這樣的體型確實屬於濃縮等級,偏偏又是個單薄偏瘦的,看起來大風就能刮倒,而且走起路來還會跛腳。這樣的人自然不會被第三帝國軍隊招募,而若不是戈培爾在柏林玩了一招“全家殉難”,得益於人們的慣性思維,菲利普·威廉·赫達總能夠安然通過盟軍的各種盤查甚至調查,而他的真正身份卻是前德國軍事諜報局少校,戰後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地區及漢堡、不萊梅港地下抵抗組織的總負責人。

沒錯,當一個國家的傳統領土出於非民族意願而被外國軍隊占領時,不管占領者有多麽強大,那裏總會出現各種形式的地下抵抗組織,基本沒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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