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擦幹身體，穿上衣衫，蘇怡鳴走出了浴房。

小白雖然平素看上去總是有些神經大條，有些喜歡耍寶，實際上他跟隨蘇怡鳴多年，骨子裏還是很能揣測蘇怡鳴的情緒的。今日眼見著蘇怡鳴心事重重，小白便早早在屋裏焚了粒素香，泡上一壺茶，扶蘇怡鳴躺上長榻，掩了門，站在他身旁卻不說話。

炭爐裏的精碳燃燒著，將屋裏烤得暖暖的，蘇怡鳴斜靠在那長榻上，歪斜著身子，單手撐著頭，烏發披散，衣衫半開，如玉的胸膛散發著幽光。明明是和往日一般慵懶的姿態，卻偏偏透著一股不同於往常的糾結和郁悶，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無奈和心酸。

“這茶太淡，換酒來。”蘇怡鳴挑眼看看長榻邊擺放的茶，聲音低柔嫵媚。

“不就是進了趟皇宮麽，難不成皇上看不上你？也是，你除了能煉點丹藥，你還有啥特別的？”小白癟癟嘴，毒舌的讓門外的眼線咂舌。

“不過，門主，你是堂堂七尺男兒，就算皇上看不上你，也不用喝酒解愁吧？難道你沒聽說過，借酒消愁愁更愁？！”屋內，小白依然在聒噪。

“本座再說一遍，換酒！”蘇怡鳴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冷。

緊接著，房門啪地被推開，小白氣呼呼地沖了出來，向著廚房走去，嘴裏唧唧歪歪罵著，“我今兒個不在酒裏加點酒母醉死你，我就跟著你姓！”

躲在暗處的眼線頓時滿頭黑線，這主仆二人又要開始鬧騰了。

沒多久，小白抱著一壇酒氣呼呼地沖進屋，他走得很快，帶起一陣雪風，卷起不少雪花，門隨即被他甩了過來關上。

蘇怡鳴這一番倒不是在演戲，他提起酒壇，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上，慢慢喝了起來。小白幾次想說話，最後還是選擇了沈默。

“小白，本座想回家了。”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蘇怡鳴低垂著眼簾，輕輕吐出這麽一句。

“門主，你有家麽？我們的家在哪裏？”小白雖然不是很清楚蘇怡鳴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是他卻清楚自己的職責。

當年老門主將他挑選出來是作為蘇怡鳴的心腹時曾給他說過，蘇怡鳴這一生必須為自己的父母報仇，而他小白的最大職責不是保護蘇怡鳴，而是在蘇怡鳴每每產生退縮、每每想要放棄的時候給予蘇怡鳴鼓勵，讓蘇怡鳴咬牙堅持，直到實現覆仇大計。

這麽多年來，不管多苦多累，不管多麽不容易，蘇怡鳴從來沒有打過退堂鼓，可是今天，他一向昂揚的鬥志卻似乎受到了打擊。小白冒出一句話，成功地讓蘇怡鳴一楞，他擡眼看著小白，狹長的桃花眼裏閃著一絲莫名的情緒。

“門主，你的家在哪裏？逍遙門收留了你，可逍遙門不是你的家！你的娘親在高棉，你的阿爹也死在高棉，這裏才是你的家！冷昆陽親手毀了你的家，你若是就這麽放過了他，你可對得起你日夜受苦的娘親？可對得起你慘死的阿爹？可對得起將你撫養長大的老門主？”小白用內力傳音，語速不緊不慢，話語雖然不是咄咄逼人，卻也讓蘇怡鳴深思。

“是啊，本座何嘗有過家？！”蘇怡鳴幽幽一嘆，下一秒卻又想起了什麽，“和邱兒、佑容在一起，本座就有家的感覺。有邱兒的地方就是家！本座想回到邱兒身邊……”

“門主，你只是太想念邱姑娘了。”小白也嘆了一聲，門主對邱姑娘果然是越來越上心了，這邱姑娘到底是門主的劫，還是門主的緣？即使她不能成為門主的助力，也希望她不會成為門主覆仇路上的絆腳石。

“的確很想她，巴不得即刻就回到她身邊。”蘇怡鳴垂下眼簾，遮擋住幽深的眸光，“有時候，本座恨不得帶上娘親和邱兒、佑容一起遠走高飛，再也不要覆仇，不要去用陰謀詭計奪這皇位，哪怕隱居深山，但可以和自己最心愛的人一起廝守在屬於自己的家裏。”

“門主，即使今日你可以帶著娘親逃出皇宮，隱居深山，可是，佑容尚且年幼，你和邱姑娘今後還會生子，難不成讓你的子孫永遠隱居深山？”小白看了蘇怡鳴一眼，繼續傳音，“還記得老門主生前說過，需知保護自己親人的最好方法並不是避世，而是努力讓自己成為這世上最強大的人，只有當你手握生殺予奪的權力，只有當你強悍到讓人懼怕，你的親人才能得到最大的安全。”

“此話不假，只是權力哪裏是那麽容易得到的？”這麽多年來，這是蘇怡鳴第一次談及這個問題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以往為了這權力，本座付出再多也覺得心安理得，甚至與自己從未心儀的女子逢場作戲，本座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可是如今，一想到為了那皇位要與冷昆陽虛以蛇委，本座就覺得惡寒。邱兒以後若是知道了真相會不會看不起本座？她還會留在本座身邊麽？”

“門主，你想說什麽？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聽著蘇怡鳴幽幽的話語，小白直覺有什麽不對，他腦子飛速轉著，想想今日蘇怡鳴的那身裝扮，那樣的風華絕代，那樣的眾生，難道？

“小白，本座現在很懷疑本座今日這麽進宮是不是錯了？”蘇怡鳴低著頭，羽睫遮擋了微闔的雙眼，讓人看不到他眼裏的情緒，可他緊握的拳頭還是洩露了他心底的秘密，“本座這麽一亮相，冷昆陽會不會加倍地去折磨娘親？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在他心裏何嘗有過什麽人倫？”

“門主，你是說……”小白一驚，腦子裏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隨即自己飛快地搖頭否認，不可能的，冷昆陽雖然好色，卻也不至於無恥到這樣的程度吧？門主再妖媚，也是男子啊！

“小白，你沒有猜錯，本座今日打扮成那副模樣，本是想讓他知道，本座與娘親雖然五官相似，但骨子裏壓根不是一類人，本座沒有娘親的清雅高貴，本座有的只是邪魅妖冶，本座展現的便是與娘親迥異的氣質。本座說出了義父當年替本座編造的身世，想讓他明白，本座根本不可能是顏貴妃的兒子。本座無法得知他是否信了，但是，本座卻從他的眼裏看到了紅果果的，看到了無恥的想法……”蘇怡鳴的聲音愈加飄忽。

“冷昆陽簡直不是人！”小白瞬間漲紅了臉，他總算是明白蘇怡鳴為何要糾結了。在沒有遇到邱姑娘之前，為了覆仇，為了皇權，為了帝位，蘇怡鳴從來不會介意同各種女人周旋，若真的有必要，和女人滾床單他也不會推辭。

可是，冷昆陽是男人啊，居然肖想蘇怡鳴，就算蘇怡鳴長得雌雄難辨，就算男人也會忍不住為他這個妖孽心跳不已，但作為一個血性男子，被別的男子肖想，被別的男子紅果果地表現出占有的，別說蘇怡鳴受不了，換任何男人可能都受不了。

“本座早就不清白了，可是，自打遇到邱兒，本座一直潔身自好，希望能幹幹凈凈地迎娶她。但今日，面對冷昆陽，本座突然覺得自己非常的無恥。本座明明知道他是什麽人，可是，本座卻刻意打扮成那個樣子出現在他面前，將自己最最邪魅的一面展現給他，本座分明是在期待可以魅惑他，難道不是麽？”

蘇怡鳴一邊喝酒，一邊自嘲，小白想要說什麽，卻覺得嗓子發幹，似乎什麽都說不出來。

“從答應冷雨辰，隨他前來高棉都城的那一刻，本座其實就很清楚，這麽做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接近冷昆陽。可冷昆陽天性多疑，要想得到他的完全信任談何容易？本座這麽做，或許有苦衷，但是，用自己做誘餌去魅惑冷昆陽，本座心裏也覺得不恥。有一刻，他毫不掩飾的狂熱眼神讓本座想退縮，因為本座突然覺得這個瘋子本座並不見得能夠掌控。若有一日，他真的動了邪念，本座該如何？”

“其實，他今日何嘗沒有動過邪念？只是，礙於第一次見面，他不便直接將自己惡心的念頭展現出來。但本座可以想象，今日娘親會受到他怎樣的折磨，由本座點起來的火，最後燒到的卻是本座口口聲聲要保護的娘親！本座真的很恨自己！”

蘇怡鳴絮絮叨叨，只有醉了才說得出心底的痛。小白想勸，卻不知道如何勸。說他錯了麽？可是，面對如此強大的冷昆陽，蘇怡鳴除了，還有什麽更好的方法贏得信任？僅憑醫術和丹藥，冷昆陽根本不可能重視他，甚至依然會因冷雨辰的秘密滅了他。明知道這樣下去很可能會將自己的清白也搭進去，是否就此放棄覆仇？

小白腦子裏也很亂，直到蘇怡鳴伶仃大醉，他也沒有再說一個字，只是寫了一封信，喚出靈獸，讓它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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