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萬千之間，百裏陌煦生出了一絲倦意，慢慢放松了身子，呼吸也變得綿長起來。在內力和真氣沒有徹底恢覆之前，他還是很虛弱，也容易覺得疲憊。

李嬤嬤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百裏陌煦靠在長榻上沈沈睡去的情景。他的身子側著，一只手撐著頭，整個人背對著蘭兒，身上衣衫完整，搭了一床錦被，隨著呼吸胸口微微有些起伏。

李嬤嬤跟在東方慀渺身邊多年，百裏陌煦在這慈安閣小憩也不是頭一遭。可是以往只要有人靠近他，哪怕還在二十步之外，哪怕來人如何屏息凝氣，百裏陌煦都會警醒，睜開眼清冷地註視著來人，像今日這般走到他身旁他都渾然不覺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

李嬤嬤本身的修為也有七級，多年來不過是隱藏著身手，暗中保護東方慀渺罷了。今次見得百裏陌煦如此一反常態，心下不免生了懷疑，難道煦王爺受傷了？否則怎麽會警惕性一下弱了這麽多？之前因為心系皇後娘娘，一直沒來得及打量百裏陌煦，如今她細細觀察了一番，果然發現這煦王爺臉色有些發白，嘴唇不如往昔紅潤，眼睛周圍有著淡淡的青色，李嬤嬤心中暗叫不好。

皇後娘娘有多寶貝這個兒子，李嬤嬤是非常清楚的。其實東方慀渺雖然被百裏明江冷落多年，後來被接回來之後，尤其是封後之後，都占了不少盛寵。百裏明江並非像很多帝王一樣只將皇後作為擺設，每月只按例在慈安閣宿一次這樣的情況更是沒有。東方慀渺這麽多年來完全有機會再懷龍嗣，鞏固自己在後宮的地位，可是，她偏偏不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因東方慀渺前後被冷落八年，被扔入太子府廢棄園子待了四年，身子變得虛弱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百裏明江哪裏會想到每次自己留宿之後，東方慀渺都會暗中服下避免有孕的丹藥。李嬤嬤曾經對此深感疑惑，可東方慀渺說了，那八年若是沒有百裏陌煦這個兒子，她早就一了百了了。所以，她再不會要子嗣，因為她要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百裏陌煦一人。

可如今看來，這煦王爺顯然是病了或是受傷了，而且一定還不輕。想那邊關叛軍作亂，煦王爺獨撐大局，一定是非常勞累的。如今得知母後命在旦夕趕回都城，一定更加疲累。若是皇後娘娘醒著，見到自己的兒子這樣，不知道該多心疼了。

李嬤嬤思前想後，緩步走到長榻前，假裝彎腰去拾那快要拖曳到地面的錦被，暗中釋放出一股真氣，想去試探百裏陌煦的脈門。誰知道就在她的真氣剛剛碰到百裏陌煦手腕的時候，百裏陌煦就睜開了眼睛。

“煦王爺醒了？老奴剛剛看到錦被掉下來了。”猛地對上那雙冰冷的鳳眸，李嬤嬤心裏一驚，但她畢竟是皇後身邊的老人了，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真氣也迅速撤了回來。不過最讓李嬤嬤吃驚的是，就剛才這麽一接觸，她已經發現百裏陌煦身上的內力和真氣竟然不到五成。這煦王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嬤嬤一直都很關心本王。”百裏陌煦緩緩坐直身子，眼睛卻始終直視著李嬤嬤，“只是，在本王看來，嬤嬤應該更多地關心母後才對。本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嬤嬤不必掛牽。倒是母後，向來身子虛弱，如今又被奸人所害，嬤嬤可千萬別再讓人傷到她，別再讓她傷心難過。”

百裏陌煦的聲音明明很平靜，語速也很和緩，旁人聽來甚至覺得就是在囑咐自己母後的貼心奴婢罷了，可這話停在李嬤嬤耳裏卻猶如晴天霹靂。都說煦王爺心思縝密，自己剛才的試探一定是被他發現了。一個奴才去悄悄試探主子的秘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不過，看煦王爺這意思，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沒有惡意，是出自擔心吧，否則，他也就不會這麽輕描淡寫地暗示了。

李嬤嬤心中一時間百轉千回，想來想去，煦王爺失去內力和真氣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對任何人提起，皇後娘娘知曉了會傷心，而其他人一旦知曉，那有可能會讓那些壞人尋機殺了煦王爺。李嬤嬤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再是因為擔心，再說因為好意，也不該窺探這樣的秘密。這完全可能給煦王爺帶來殺生之禍。

“王爺放心，老奴明白分寸，從今後老奴會更加小心地伺候娘娘。”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李嬤嬤連忙表態。直視她的聲音也很平靜，聽不出異常，就連那一旁的蘭兒也完全不知道兩人對話中的玄機。

“如此甚好！本王希望本王不在的時候，李嬤嬤也能這般盡心盡力地照顧母後。”百裏陌煦聲音有些輕，聽在李嬤嬤耳朵裏不知為何竟有一種飄忽感。她哪裏會想到，這其實是百裏陌煦在交待以後的事情。

“煦王爺放心！”李嬤嬤說著，已經將手中錦被的一角放回了長榻，自己走到蘭兒身邊站了下來。

百裏陌煦微閉了眼，盤起雙腿，在長榻上打坐調息。既然被李嬤嬤看出了真相，他也就不用再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地調息，爭取早日恢覆。

別說蘭兒不明白，就連門外站著的阿益聽了這兩人的對話，也聽不出話裏暗藏的機鋒。只當是百裏陌煦溫言軟語地和李嬤嬤隨意閑聊罷了，話裏透著的不過是他對母後的關愛和在意。

只是，李嬤嬤即使低頭站在那裏，再不看百裏陌煦，心裏還是隱隱有些擔憂。皇上的修為也是深不可測，難道他也沒有發現煦王爺的不對勁？還是裝著沒發現？還是皇上如今是偏袒煦王爺的，即使發現了也替他隱瞞著？

當然，這些想法李嬤嬤只能爛在肚子裏，有了百裏陌煦剛才的警告，她再也不敢多管閑事了。

“皇上駕到！”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外面響起太監的聲音，百裏明江如約而至。

百裏陌煦猛地睜開眼跳下長榻，用手撫平衣衫上的褶子。蘭兒按他此前的吩咐在東方慀渺已經毀掉的半張臉上搭上了一方可以透氣的絲帕，床幔依舊放下。李嬤嬤則麻利地收拾好長榻上的錦被，和蘭兒一起跪了下來。

幾乎就在同時，一直隱藏在長榻邊的妮妮也躲到了百裏陌煦身上。其實剛才李嬤嬤回來的時候，它也跟著回來了。只是它忙著在這屋子裏檢查，沒有立即回到百裏陌煦身上，這才會讓李嬤嬤發現了百裏陌煦的秘密。

“父王！”百裏陌煦對著緩步走進來的百裏明江施禮。

百裏明江也不說話，只是揮揮手，徑直走到東方慀渺床前坐了下來，撩開床幔看著東方慀渺，眼裏帶著幾分悲情。這幾個月來，在獲悉琪貴妃有孕之前，其實百裏明江和東方慀渺是比較恩愛的，甚至勝過他們的新婚。

雖然此前寵愛東方慀渺確有幾分演戲的成分，但是百裏明江越來越發現和自己的皇後在一起要比和安貴妃、希貴妃在一起輕松得多。東方慀渺當年是真的愛他才和他在一起，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早已娶妻生子，並未計較過自己的名分和地位。

而且東方慀渺是夜嵐人，在西林沒有自己的母族需要庇護，所以和百裏明江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要求，不像那希貴妃侍寢的時候總是轉彎抹角地打聽朝政，總是要為自己的母族爭取利益。東方慀渺也不像安貴妃那般愛爭寵，被整整冷落了八年，她早就懂得韜光養晦，懂得收起自己的鋒芒和棱角，懂得在百裏明江面前要奉上足夠的尊重和溫柔。與她在一起，百裏明江的身心都很愉悅，也不需要過多的防備，尤其不需要像對待安貴妃那樣說每一句話都斟字酌句。

人到中年，年華逝去，曾經的狂野趨於平靜，這個時候，東方慀渺就是最好的伴。畢竟當年相遇時兩人一起游山玩水，那是一段多麽逍遙快樂的時光。那些山山水水，哪一處又不讓如今身處皇宮、不得自由的百裏明江向往呢？所以帝後獨處，竟成了百裏明江這大半年在宮內最喜歡的事情。就算是琪貴妃有孕他大喜，為安撫初孕的琪貴妃安胎，只得每夜宿在琪貴妃宮中，可是每日百裏明江一樣會抽空到慈安閣來，說幾句話也好，白日歡好也好，他都覺得非常快樂。

可如今，自己的皇後，自己的可人兒，自己的解語花卻被人害成這樣！一想到東方慀渺面紗下那張臉，百裏明江就覺得憤恨，他暗暗發誓，“渺兒！只要朕查出是誰害得你，朕定讓他不得好死，五馬分屍，誅其九族也不足以解朕心頭之恨！”

“阿爹，我已經查到讓你母後中毒的毒物了。”突然，妮妮用意念傳音給默默站立的百裏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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