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摩根先生的選擇也無可厚非。經過多年的經營，各大商業世家之間早已形成了某種生態平衡，牽一發而動全身。報覆並沒有旁人想象中那樣簡單。原本就只是小輩間的矛盾，既然女兒已經自己找回了場子，那他也就沒必要再不依不饒了。

原以為這次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伯恩家族那邊卻沒有這麽容易認栽。想想也對，伯恩家族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莫名其妙被人搞成這樣，那邊沒點反應那才叫怪了。只是，那邊報覆的方向卻讓人感覺有些匪夷所思。

他們竟然將矛頭對準了陸秀！

現在這個時間，令無數白人至上主義者怒不可遏的《活著》已經下畫，鬧得沸沸揚揚的唐人街縱火案也已經漸漸淡出了民眾的視線。拜凱特這段時間的那番折騰所賜，如今民眾關註的焦點已經變成了，到底有多少好萊塢女星在伯恩事件中中招。種族問題哪有好萊塢女星的風流韻事有吸引力啊？

於是，陸秀這個曾經的美國公敵終於迎來了難得的平靜。

這段時間，她一直專心進行著《兔子總動員》的拍攝，偶爾跑去給凱特的《人鬼情未了》做做技術指導，生活忙碌卻充實。她原本以為平靜的日子將會這樣持續下去。做夢也沒想到，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竟有人趁著她拍攝動作戲的機會，偽裝成搬運威亞的雜工，混入攝影棚，對著她擡手就是兩槍，要不是杜雪懷眼疾手快將她撲倒在地，很有可能會一屍兩命。

前段時間因為《活著》收恐嚇信收到手抽筋，攝影棚的安保的等級已經被杜雪懷提到了堪比美國總統的程度，所以，陸秀一直對自己的安全很放心。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不僅嚇蒙了陸秀，也讓一直以為劇組的安保措施萬無一失的眾保鏢楞在了當場。要不是杜雪懷的兩個心腹臨危不亂一槍打中了槍手的大腿，甚至很有可能會讓對方跑掉。

槍手抱了必殺的決心，不僅選用了會在體內爆炸的灌鉛彈，甚至還在子彈上淬了毒。只要打中一枚便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就算陸秀僥幸能夠活下來，肚子裏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子彈退膛，看出裏面的玄機後，杜雪懷面如寒霜，拔出手槍殺氣騰騰地頂住了槍手的腦門，二話不說就要扣動扳機。幸虧陸秀反應快，一把抱住了他。《兔子總動員》劇組眾人雖然大部分都是她的忠實擁護者，但卻遠沒到如黑手黨那般唯命是從的程度。杜雪懷要是真開了槍，明天他們就要舉家在美國上演亡命天涯了。

杜雪懷不是白癡，冷靜下來之後，終於還是咬牙切齒地收起了槍。也不能怪他反應過度，沒有男人能夠在面對試圖殺死自己懷孕的妻子的槍手時，依然保持冷靜，除非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妻兒。杜雪懷雖然在上海灘有著赫赫兇名，卻比任何人都更加重情重義。對於他來說，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妻兒更重要的東西了，要不是陸秀阻攔，他絕對會毫不猶豫扣動扳機。

不殺他，並不意味著就拿他沒辦法了。杜雪懷深吸一口氣，終於徹底冷靜了下來。他上下打量了槍手一眼後，嘴角竟勾起了一抹冷笑：“帶他去倉庫，我有幾句話要問他。”

“不用報警嗎？”

“不必。”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聽到槍聲，肯定會有熱心市民打電話報警。但這裏是好萊塢，每天攝影棚裏不知道上演多少場槍戰。別說只是零星的槍聲了，就算把攝影棚炸到天上去，也未必能夠引起外人的註意。

報警的確沒用，這次的槍擊根本沒傷到人，就算定罪，也不過只是個謀殺未遂而已。關不了幾年就會被放出來，等於是放虎歸山。杜雪懷怎麽可能讓試圖殺害自己妻兒的槍手這麽便宜？

目送著杜雪懷一行遠去的背影，陸秀已經猜到了他的打算。她雖然自認還算是個好人，但也沒有聖母到會原諒意圖殺害自己的槍手的程度。目送著一行人離去，她只是在心中替不開眼的槍手默哀了片刻，便再度把註意力落到了電影之上。

在工作問題上，她絕對算得上是個喪心病狂的老板。就算出了這樣的事，她也沒有半點要停止拍攝的意思，確定保鏢們已經嚴陣以待，她竟然只給了劇組眾人一些時間平覆情緒，接著便再度開始了電影的拍攝。

槍手的目標是陸秀，既然連她這個當事人都若無其事，那麽其他人哪裏還好意思再磨蹭。佩服完導演堅韌的神經後，便紛紛換上了布偶裝，繼續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時近深秋，天氣一天更比一天冷，跟前段時間不同，如今穿著厚厚的布偶裝已經不再是一種煎熬，而成了一種福利。身心舒暢，狀態自然就好，這段時間的拍攝一直十分順利。直到，遇到現在的動作戲。

布偶劇終究不同於普通電影，第一場動作戲的拍攝就笑料百出。兔子淩空一躍，一個三百六十度滾翻躍上墻頭，動作瀟灑，無可挑剔。只可惜……

頭掉了！

馬龍若無其事地站在墻頭，如劇本中所寫的那樣擺出一個帥氣逼人的pose。直到聽到下方傳來大家的哄笑聲，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頭正靜靜躺在不遠處的花園裏，剛好擺出一個嘴啃泥的姿勢。

拜這個小插曲所賜，大家因為槍擊事件而繃著的神經終於為之一松。

為了讓兔子頭套不再掉下來，陸秀只能讓劇務找來針線，直接把腦袋跟衣服縫在了一起。可惜，頭套過大，拉威亞前滾翻的過程中頭套竟然因為地心引力的作用將兔子的脖子拉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長度……

要是這一幕讓不明真相的小朋友看到，保證能嚇哭全場。

陸秀不得已，只能找來棉絮，把頭套塞了個嚴嚴實實。一番折騰之下，等到拍攝完畢，外面的天空竟然已經全黑。而杜雪懷，早已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為了安全起見，回家的路上，車子換了另一條路線。因為繞了遠路，這也給了陸秀跟杜雪懷交流的機會。她沒問杜雪懷是怎麽處理那名槍手的，只問了他有沒有查出什麽。

杜雪懷目不轉睛地盯著後視鏡，答得心不在焉：“動手的是伯恩家族的人。”

“那槍手招了？”

“沒有。”

陸秀原本還想追問對方為什麽要殺自己，聞言頓時一楞：“那你怎麽知道動手的是伯恩家族？”

杜雪懷轉頭深深望了她一眼，半天，才幽幽道：“因為我早知道了他們的計劃……”

“什麽？”答案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陸秀竟有些回不過神來。

杜雪懷苦笑一聲，長長嘆了口氣，猶豫了片刻後，才低聲道：“我以為他們的目標是凱特。”

陸秀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杜雪懷。

杜雪懷似乎被她的眼神燙到了，急忙避開了她的目光。沈默半晌後，才終於再度開口：“我故意放出消息讓伯恩家族那邊知道了是凱特動的手。就算伯恩家族能夠咽下這口氣，被整得欲仙欲死的亨利·伯恩也絕對咽不下這口氣。事實也的確如我所料的那樣。可惜，事到臨頭，誰能想到他們竟然會突然掉轉矛頭指向你。果然啊，害人終害己。”

還以為只是見死不救，沒想到事實卻比見死不救更加令人心驚。陸秀皺眉望著面前那張熟悉的面容，忽然覺得眼前的男子有些陌生：“為什麽？”

杜雪懷虛弱地一笑：“因為，只要凱特一死，伯恩家族跟摩根家族必定會不死不休。”

“就因為這嗎？”

“對，就因為這。”杜雪懷點點頭，將目光轉向外面黑沈沈的夜幕，“我原本以為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替死難的同胞們報仇，可惜，對伯恩家族了解越多，就越絕望。那種關系盤根錯節，甚至能夠操縱美國政壇的龐大財團絕對不是一兩個陰謀詭計能夠搞的跨的。就像你之前說過的那樣，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是渣。我無法想象，以我現在的實力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有能力摧毀伯恩家族。想要報仇，唯一的辦法就是驅狼吞虎。而摩根家族，正是那只最合適的狼。”

聽完杜雪懷的話，陸秀盯著車窗外的半彎月牙定定楞了半晌。

這個時代還沒有後世那樣嚴重的光汙染，好萊塢的天空幹凈澄澈，連夜幕也黑得仿佛灑了水鉆的上好黑絲絨。讓人不由自主想起“東方公主號”失事的那一晚，也是這麽黑的天空，這麽冷的夜風。

親身經歷過那噩夢般的一幕，陸秀當然能夠理解杜雪懷的決定。杜雪懷和雪球雖然已經回來了，但那種失去了一切的恐懼與絕望卻到現在依然在折磨著她。每每令她在午夜夢回時冷汗淋漓。如果事情的當事人不是凱特的話，她一定會舉雙手讚成。但事情的當事人偏偏就是凱特。

“凱特是無辜的。”

“我知道。”杜雪懷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但是，當時船上的那兩百多華工也是無辜的。我的好兄弟阿貴和水生同樣是無辜的。”

陸秀定定望著他的眼睛，想要替凱特說話，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這不像你！”

聽到這話，杜雪懷先是一楞，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淡淡道：“不！是你太高看我了，我原本就只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流氓頭子而已。”

杜雪懷說到這裏，忽然死死抱住了依舊處於震驚中的陸秀，抱得那樣緊，仿佛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裏去。

“我遠沒有你想的那樣強大，所以，我的正義也只能局限於很小的範圍之內。在我看來，為了那一百多無辜死難的同胞犧牲掉凱特一人是一樁很劃算的買賣。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差一點就弄巧成拙了。我無法想象，如果殺手真的得逞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陸秀明顯感覺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身體甚至開始陣陣顫抖。顯然剛剛的那一幕到現在依然令他心有餘悸。

他其實完全沒有必要說出這一切，只要他不說，陸秀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這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但是，他說了。不僅說了，還和盤托出了一切。

如果在平時，陸秀當然希望他能跟自己無話不談，但現在，他的坦白卻只讓她覺得為難。雖然整個過程中，凱特根本沒受到絲毫傷害，但聽完他的話，她總覺得有些對不起凱特。

就算再覺得對不起凱特，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丈夫供出去。伯恩家族面對摩根先生的怒火可能還會有一合之力，她跟杜雪懷這樣的小蝦米一旦暴露，絕對下一秒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還好戰火根本就沒燒到凱特那邊，就算她說出去，凱特也未必會信。

“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那為什麽明明動手的是凱特，伯恩家族那邊想殺的人卻是我？就算你故意挑撥的意圖暴露了，也不應該是這樣一個結果啊！”回到家中，陸秀忽然想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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